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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反抗西班牙的漫长独立战争中上过战场的荷兰士兵,可能曾视女人为战利品而恣意掠夺,但那样的时代当时已结束。维米尔为何在这对交谈男女后面的房间后墙上,挂上《荷兰全境和西弗里斯兰的最新精确地形图》(The New and Accurate Topography of All Holland and West Friesland),原因或许在此。那份地图来自1609年停战前承制的一份宣传品,旨在颂扬荷兰人追求独立的奋斗精神,但此时早已是陈年往事[1]。军官不再扮演那样的战场角色,他们拥有的权威和尊敬也大不如前。维米尔颠倒地图上的设色,把土地画成蓝色的,水画成褐色的,或许暗喻军人地位的逆转——陆地和海洋易位,军人和平民的相对关系在不同的社会秩序里也改变了。男女的相对关系,可能也有了改变,因为画中的军官虽然神气活现,但在这场可能的婚姻谈判中,摆出恳求姿态的是他,而决定权则在女方。维米尔在世时,荷兰社会正经历大规模的变迁——从军事社会过渡为平民社会,从君王制过渡为共和制,从天主教过渡为加尔文教派,从商行过渡为公司,从帝国过渡为国家,从战争过渡向贸易——而上述反转现象,正是这大变迁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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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这幅画中,我们所走进的门不是那张地图,而是那顶帽子,因为在那扇门的另一边,有着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通道。走到通道尽头,我们会来到1609年7月30日早上尚普兰湖(Lake Champlain)边,今日叫克朗波因特(Crown Point)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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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望着我,我望着他们”,萨缪尔·尚普兰(Samuel Champlain)回忆他双手拿着火绳枪,走出土著盟军队伍那一刻时,如此写道。尚普兰是圣劳伦斯河(St. Lawrencs River)地区法国传教团的团长,一心想探查五大湖区,找到通往太平洋的西北通道。这时,在他的前方,数十名身穿木盔甲的莫霍克族战士摆出了战斗队形。三名队长站在最前头。他们一看到尚普兰就定住不动,然后开始往前。尚普兰写道,他们一举起弓,“我立即端起火绳枪,直直瞄准其中一个队长”。木板条制作的盔甲,抵不住枪弹。“一发下去,就有两个倒地,一个受伤。稍后不久那伤者也伤重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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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普兰火绳枪的弹膛里有四颗铅丸。在三十米的距离下,四颗弹丸出去,可能一个目标都打不中,但不知为什么,竟有三发命中。那三个莫霍克族队长倒地,两个当场死亡,队长身后的战士吓得呆住,尚普兰身后则响起欢呼声。他的盟军欢呼声“大到甚至能盖过雷声”。尚普兰得花整整一分钟替火绳枪重新装填弹药,敌军若是在这时反击,他只能任人宰割,因此这番混乱来得正是时候。莫霍克族战士还没来得及回神,尚普兰事先安排在树林里的两名法国火绳枪手之一,从树林里朝莫霍克族侧翼开了枪。据尚普兰所写,这一枪“再度吓坏他们。见到队长已死,他们无心再战,开始逃跑。他们抛弃田地和要塞,逃进森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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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普兰的土著盟军跟进攻击。齐发的箭掠过他头顶,射中一部分敌军弓箭手,给了他重新装填弹药所需的掩护。他朝败退的莫霍克族战士背后再度开枪,又杀掉几个。这场战役从开打到结束只有几分钟而已。尚普兰的盟军割下十几个死去的莫霍克族战士的头皮作为胜利信物,以便带回村子。而回到村子时,会有女人朝他们的独木舟游来迎接他们,并接下头皮挂在脖子上。他们还抓了十几个莫霍克人一同北返,以填补村子里日益短少的壮丁。部落间的杀伐,正使交战双方年轻男子愈来愈少。尚普兰的土著盟军有一些受了伤,但要不了命。这场战役的结果是一面倒:一方死亡、败逃,另一方只中了些箭伤。尚普兰一方大获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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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9年,在尚普兰湖岸边,萨缪尔·尚普兰朝莫霍克族战士开枪。出自萨缪尔·尚普兰所写的《尚普兰先生航行游记》(Les Voyages du Sieur de Champl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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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所发生的事,是白人、印第安人关系史上的转折点之一——白印混血的加拿大历史学家奥利弗·狄卡森(Olive Dickason)甚至认为那是白印关系史上唯一的转折点。从此,印第安文化和生活方式慢慢走上毁灭之路,而不管是战胜的印第安一方,还是战败的印第安一方,至今都没有将其恢复。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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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缪尔·尚普兰是入侵北美大陆的第一波欧洲人之一。1603年,他以法国考察队一员的身份,初次溯圣劳伦斯河而上,进入五大湖区——他称之为加拿大——以寻找贸易伙伴。那次航行他遇见的最重要的人物是酋长阿纳达毕朱(Anadabijou),阿纳达毕朱统领的部族被法国人称为蒙塔涅(Montagnai)[2]。当时有五千蒙塔涅人住在圣劳伦斯河北岸,萨格奈河(Saguenay River)汇入圣劳伦斯河处的塔杜萨克(Tadoussac)一带。法国人来到此地之前,萨格奈河就是重要的贸易路线,但他们的产品,特别是铁器,使土著人毛皮与铜的贸易量跟着提高——这些毛皮与铜最远产自哈德逊湾。掌握塔杜萨克,使阿纳达毕朱和蒙塔涅人得以享有富足生活,但也使他们成为其他急欲掌控该贸易的部族——特别是莫霍克族——攻击的目标。阿纳达毕朱以盛宴隆仪接待尚普兰。他需要与法国人结为盟友,正如法国人也需要与他结为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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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普兰知道,没有蒙塔涅人的支持,法国人捱不过一个冬天,更别提要打进既有的贸易网络了。但尚普兰也理解到,让阿纳达毕朱掌控他的贸易通路,他的利润就少。他必须跳过蒙塔涅人,将触角往更接近海狸栖息地的圣劳伦斯河上游伸去。因此他才会在1609年,在尚普兰湖边和莫霍克人交火。他需要内陆地区的盟友,好带他往更上游走,而获致盟友的最稳当的办法,就是和他们并肩作战。贸易所得可以支付他考察的开销,但贸易若要做成,有赖于信任,而作战将助他赢得那份信任。接下来的三十年里,尚普兰陆续和好几个印第安部族——也就是他所谓的“邦”——结盟,蒙塔涅人是他第一个结交的盟友,但在1608年时,他已准备绕过阿纳达毕朱,把法国基地搬到更上游处的魁北克的峡谷。不过他仍然与蒙塔涅人交易,并且在来年溯河而上,前往尚普兰湖时,只搭乘他们的独木舟,小心翼翼地维持对蒙塔涅人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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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尚普兰在魁北克与伊洛凯特(Iroquet)的儿子结盟。伊洛凯特是阿尔贡昆族(Algonquin)的酋长[3],急于想拓展取得欧洲商品的渠道。他还想与法国人结盟,因为阿尔贡昆人比蒙塔涅人更易遭受莫霍克人的夏季劫掠。尚普兰向他儿子保证,来年6月他会再来,和伊洛凯特的战士一起攻击莫霍克人。在蒙塔涅人、阿尔贡昆人之后,第三个部族休伦人(Huron)加入了他的阵营[4]。四个小部落组成的休伦联盟,成员住在安大略湖——这是溯圣劳伦斯河而上第一个碰到的五大湖——北岸的林地里,那里分布着大约二十四个大聚落。他们的语言属于易洛魁语系,而非阿尔贡昆语系,但他们与阿尔贡昆人结盟,而非与安大略湖南岸的易洛魁人(Iroquois)。尚普兰还未进入休伦人地盘,休伦人就已经知道他。其中一个休伦部落的酋长奥查斯特奎思(Ochasteguin)与伊洛凯特是盟友,1609年,他通过伊洛凯特认识尚普兰。奥查斯特奎思跟伊洛凯特一样,都希望打开贸易之门,但也希望在与易洛魁联盟的长久战争中得到外力之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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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洛魁联盟由五个部族于16世纪组成,莫霍克人位居最东,掌控安大略湖南岸整个森林地区。莫霍克人被称为易洛魁联盟的东部大门,被委以保卫该联盟东翼的重任,从而使他们在联盟五个部族里最先接触到欧洲人。莫霍克人渴求欧洲的商品,特别是斧头,为了取得欧洲货物,每年闯进圣劳伦斯河谷洗劫一次。尚普兰拿莫霍克人与休伦人相比,称莫霍克人是“坏易洛魁人”,休伦人则是“好易洛魁人”(因休伦人所操语言属于易洛魁语系)[5]。莫霍克人的威胁使休伦人、阿尔贡昆人、蒙塔涅人恢复本已停摆的结盟关系,以为应对。最初他们不确定法国盟友有多可靠,而且怀疑法国人只是来做买卖,打仗的兴致可能不大。伊洛凯特和奥夏斯特甘双双向尚普兰私下透露,1608年那个严冬,有谣传说法国人是商人,没兴趣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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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米尔的帽子:17世纪和全球化世界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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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湖地区贸易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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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米尔的帽子:17世纪和全球化世界的黎明 尚普兰否认这项谣言,信誓旦旦说绝无此事。“除了打仗,我别无意图,因为我们所有的,就只有武器,而非用来以物易物的货物。”他们第一次会面时,他如此宣示。“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践行向你们许过的诺言。”他甚至反过来质疑他们,“要是我听到中伤你们的谣言,我会把那些造谣中伤者当成比你们的敌人更不可饶恕的敌人。”伊洛凯特和奥查斯特奎思和颜回答,他们从没相信谣言,甚至连听都不去听。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口中的造谣者是蒙塔涅人。蒙塔涅人不愿失去独揽法国货物的特权地位,但为了更大的目标——攻击莫霍克人——他们放下猜忌,一致对外。多部族组成的联军在6月20日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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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人脱队,带妻子和货物回到休伦尼亚(Huronia)。之后,这支作战队伍由二十四艘独木舟组成,每艘乘载三人。法国人搭乘他们所带来的双桅河船——可坐十名划桨手加一名舵手的河船——但尚普兰更喜欢和蒙塔涅人同乘独木舟。法国人那艘双桅船很快就碰上麻烦了。一行人要溯黎塞留河(Richelieu River)而上,划向尚普兰湖,但途中要攀上数道急流。法国船太重,上不去急流,也无法走陆路扛过去。根据尚普兰为让法国大众了解他的冒险事迹(且为了替自己的冒险活动争取经费)所写的自传,他向土著人诸酋长抱怨,你们“先前所告诉我的,和我在急流区实际见到的,全都不一样。也就是说,用那艘双桅船,根本过不了急流”。各酋长对尚普兰的苦恼表示同情,答应会带他看别的“好东西”来弥补。奥查斯特奎思和伊洛凯特先前怕失礼,因而未直接告诉他不该带那种双桅船来。他们认为,与其泼他冷水,惹他不高兴,还不如让他自己去学到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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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前进时,派了斥候到前头搜寻敌人踪迹。天黑时,斥候即返回队伍,然后所有人睡觉,营地里不派人值夜。尚普兰看不惯如此松懈,直接向土著盟友表达了自己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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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应该派人站岗,聆听、注意动静,”他告诉他们,“而不该像你们现在这样,活得像bestes。”bestes是bêtes一词的古法语拼法,意同英语的beasts(野兽),但在此译为“蠢东西”,或更糟糕的“蠢畜生”,或许更为贴切。双方对于对方语言都并非完全理解,因此,一方言语伤人,另一方很可能没听懂而感受不到。无论如何,他们之间的问题不只在语言。尚普兰眼中明智的防备措施,在土著人眼中,根本是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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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醒着,”一名土著人很有耐心地向这位气急败坏的欧洲人解释。“白天打猎时,我们干的话已经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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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法国人的军事思维,在这样的情境下,主张人只做必须做的事,不做没必要做的事,根本没有道理。易洛魁联盟的战士已距离不远,此时还不设卫兵,的确愚蠢,但在敌人还未进入可攻击我方的范围时,就把宝贵精力浪费在站岗上,又更愚蠢。尚普兰脑海中的战争是另一种战争。他不知道,土著人行军作战的方式谨慎,但异于欧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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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距尚普兰湖不到一日行程时,作战队伍必须决定继续往前还是折返。那时候,土著人战士不只花许多心思找寻附近是否有易洛魁人的迹象,也费心观察是否有蛛丝马迹透露这次冒险行动是吉是凶。诉说、倾听彼此的梦境,乃是预卜吉凶的办法之一,但还没有人做出明确预示未来的梦。这时,就得请教萨满巫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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