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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米尔的帽子:17世纪和全球化世界的黎明 到了19世纪,高尚的雅好竟突然变成大不相同的东西,而且是教人意料不到的东西——鸦片瘾。用来提炼鸦片的罂粟也是外来的植物,但是很早以前就已在中国本土化,成为用以缓解从便秘、腹部痉挛到牙痛、全身虚弱等多种病痛的昂贵药物。但当时食用鸦片不是抽吸其烟,而是制成药丸或补剂吞服。根据记载,晚明有相当多的鸦片挂着“阿芙蓉”这个美名送进皇宫,但是是用来治病痛,而非用来吸食享乐。由于当时普遍认为凡是摄进体内的东西都会影响身体健康,因此这两者之间的分别并不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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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7世纪之交,荷兰人开始从印度将鸦片带进东南亚,以可以提神——特别是提高军队士气——为卖点,在当地贩卖。当时人深信,让士兵服用鸦片,可让他们不畏死。1605年,荷属东印度公司以火药和六磅鸦片为诱惑,成功让特尔纳特岛(Ternate)——出产大量丁香的小香料群岛中的一岛——的国王,同意和他们通商。因为,火药和鸦片可助他增强部队的战斗力,打败敌人。接下来的十年,菲律宾南部的穆斯林与西班牙人打仗时,据说有个被派去暗杀西班牙指挥官的刺客,在事前服用了鸦片,视死如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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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鸦片与可让吸食变得顺口的媒介物相结合之后,鸦片的吸食量才大增,而那媒介不是别的,就是烟草。将烟叶放进由罂粟汁液调制成的溶液里浸泡,烟草性质顿时浓烈得多。如此调制出的烟草、鸦片混合产品,叫玛达克(madak),而那似乎被当做性质较烈的一种烟草,而非另一种不同的致瘾物。这个加工产品首次出现在中国人与占据台湾的荷兰人的贸易之中——荷兰人曾以台湾为基地,直到1622年撤出为止。于是玛达克从台湾传进中国。陈琮推断,它和烟草循同样路线传入中国,也就是从马尼拉传到月港,但其实把玛达克传入中国的是荷兰人,而非西班牙人——这是17世纪因陀罗网的另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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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片和烟草有两个共通之处:它们都是拿来抽烟的,而且都是从异地经外人之手传入中国。陆耀和陈琮都据此认为,鸦片当然可列入他们的烟草指南里,但就从那时候起,鸦片已开始脱离烟草这个宿主。18世纪末,鸦片已经不通过制成玛达克来吸食,而是直接吸食,其做法是将小块鸦片放进烟枪的烟锅里,烟锅倾斜置于油灯上方,点燃鸦片,透过烟管吸食燃烧生出的烟。现代的鸦片吸食方法,就此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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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陈琮对鸦片的了解,鸦片不只是一种较烈的烟草。对于吸食鸦片后所称的那种“极乐世界”,他如此说道:“鸦片之美,谓其气芬芳,其味清甜。值闷雨沉沉或愁怀渺渺,矮塌短檠,对卧递吮。始则精神焕发、头目清利。继之胸膈顿开、兴致倍佳。久之骨节欲酥,双眸倦豁。维时,拂枕高卧,万念俱无,但觉梦境迷离,神魂骀宕,真极乐世界也。”——但是否就此烦恼不起,陈琮以怀疑口吻反问,“其然,岂其然乎?”。[6]陆耀对这种烈“烟”同样心存怀疑,甚至重新搬出一个世纪前中国烟草观所已扬弃的抽烟致死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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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片的“极乐世界”乃是在19世纪的一波全球化大浪潮之中,许多中国人所选择进入之地。英格兰商人为了解决从中国买进大量茶叶所造成的贸易赤字,将鸦片从印度输入中国(英国人也开始在印度广辟茶园,以缩短运输距离,进而减少运输成本)。而中国商人也乐于零售这种有利可图的商品,将之推销到全国各地。鸦片将如烟草一般,长驱直入中国社会各个阶层,以强逼手段促成一场更为骚动不安的文化互化,直至今日,那场文化互化仍叫中国人引以为辱,仍是中国受西方列强侵逼的永久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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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一首诗显示鸦片如此成功地进入中国,并达到文化互化。它引用了道士对烟草的所有典型比喻来本土化这一药物。这首诗出现在一个叫做《祝哀集》的小册子里。这个小册子收集了适合在朋友去世后吊唁所使用的诗词及对联。每首诗都针对一个特定的情况。书的最后一部分以死因分类。下面这首诗针对的是吸食鸦片过量而死,它显示了鸦片的味道是多么彻底地依附在这个接受它的文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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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食饮瀣亦嚣然,罂粟香巾已证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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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泥来封白骨,奚无灯去照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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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了命凭枪管,口决留心在火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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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鹤跨风何处好,但沿洋烟到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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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鸦片所予人的浪漫怀想早已是过往云烟。全球抽烟的漫长历史正踉跄步入尾声。但我们应切记,禁绝烟害其实是相当晚近的事。1924年,烟草在世人眼中并非该谴责或摒弃之物。德国博学之士劳费尔(Berthold Laufer)在那一年出版一本论亚洲烟草史的小册子,以歌颂抽烟作结。“大自然所赠予的诸多佳礼中,烟草一直是最有力的社会因素、最有效率的和平缔造者、人类最大的恩人。烟草已使全世界人趋于相近,促成四海一家。在诸多奢侈品中,它是最平民、最普及的。对世界的民主化,它是一大功臣。烟草这字眼已渗进世界所有语言,且世界各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全球的抽烟人口可能还有数亿之多,但今人已不再对烟草抱有这种情怀。享乐与健康如今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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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17世纪全球抽烟人口增加之时,抽烟的人毫不怯于表达发现抽烟之乐的喜悦,留下许多感谢烟草赐予他们生活乐趣的证词。1650年,意大利都灵市民表演的一场烟草芭蕾舞剧,就是其中较热情且较出人意料的见证之一。这出芭蕾舞剧的第一幕,先由一群做土著打扮的镇民登场,载歌载舞地歌颂上帝赐予人类如此美妙的植物。介绍美洲的书籍在当时的欧洲很流行,那位剧作家或许从那些书籍的印第安人习俗插图里,得到这个场景的构想(这类洋溢着浓浓异国风情,公开演出土著习俗的活动在当时就很风行,特别是如果还有真正的土著出场演出的话。约翰·莫瑞泰斯(Johann Maurits)利用在巴西经营大种植园所赚的钱,在海牙建造了日后成为莫瑞泰斯皇家美术馆的豪宅,而在该豪宅的入住典礼上,他就请了十一名巴西印第安人在前门外大鹅卵石铺成的广场上,跳舞庆祝。)那出芭蕾舞剧的第二幕还有一组市民出场,身穿世界各民族的服装。那场哑剧想必有一人会穿上中国服装。在范·梅尔滕那只盘子上有个在抽烟的中国人,因此,在都灵的那出芭蕾舞剧里,大概也有这样一个人物。那出戏的最后,世界各文化的代表一起走到抽烟学校,坐下,恳求第一组表演者教导抽烟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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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译注:意为“尼科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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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抛弃美洲而抵达法国之后,petum这个词就跟着法国人重返人间。休伦联盟是美洲最主要的烟草商,但有个不属于该联盟的土著人部族,也种植烟草(petum)。法国人苦于不知如何称呼他们,于是叫他们pet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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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德克在此描述某种雪茄:烟叶卷成扎实的管状,将其塞进壳子(pudding)里,然后抽其烟。抽烟这事,乃是德克幽默的一部分,在伊丽莎白女王一世时代,pudding是阳具的俚称。Trinidad则指称来自特立尼达的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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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19世纪时日本人弃烟管,改抽纸烟,随之不再用“烟”这个汉字指称烟草,但“烟”这个字仍保留在日本汉字的禁烟标志上:“禁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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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译注:根据吴伟业《绥寇纪略》,圣火出于齐武帝永明十一年,即公元49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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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编注:本段引文出自俞蛟《潮嘉风月记》一篇,陈琮将其选编在《烟草谱》之中。原文前有“友人姚春圃尝为余道”一句,故此处是姚讲述,而俞表示怀疑。作者均视作陈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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