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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片和烟草有两个共通之处:它们都是拿来抽烟的,而且都是从异地经外人之手传入中国。陆耀和陈琮都据此认为,鸦片当然可列入他们的烟草指南里,但就从那时候起,鸦片已开始脱离烟草这个宿主。18世纪末,鸦片已经不通过制成玛达克来吸食,而是直接吸食,其做法是将小块鸦片放进烟枪的烟锅里,烟锅倾斜置于油灯上方,点燃鸦片,透过烟管吸食燃烧生出的烟。现代的鸦片吸食方法,就此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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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陈琮对鸦片的了解,鸦片不只是一种较烈的烟草。对于吸食鸦片后所称的那种“极乐世界”,他如此说道:“鸦片之美,谓其气芬芳,其味清甜。值闷雨沉沉或愁怀渺渺,矮塌短檠,对卧递吮。始则精神焕发、头目清利。继之胸膈顿开、兴致倍佳。久之骨节欲酥,双眸倦豁。维时,拂枕高卧,万念俱无,但觉梦境迷离,神魂骀宕,真极乐世界也。”——但是否就此烦恼不起,陈琮以怀疑口吻反问,“其然,岂其然乎?”。[6]陆耀对这种烈“烟”同样心存怀疑,甚至重新搬出一个世纪前中国烟草观所已扬弃的抽烟致死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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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片的“极乐世界”乃是在19世纪的一波全球化大浪潮之中,许多中国人所选择进入之地。英格兰商人为了解决从中国买进大量茶叶所造成的贸易赤字,将鸦片从印度输入中国(英国人也开始在印度广辟茶园,以缩短运输距离,进而减少运输成本)。而中国商人也乐于零售这种有利可图的商品,将之推销到全国各地。鸦片将如烟草一般,长驱直入中国社会各个阶层,以强逼手段促成一场更为骚动不安的文化互化,直至今日,那场文化互化仍叫中国人引以为辱,仍是中国受西方列强侵逼的永久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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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一首诗显示鸦片如此成功地进入中国,并达到文化互化。它引用了道士对烟草的所有典型比喻来本土化这一药物。这首诗出现在一个叫做《祝哀集》的小册子里。这个小册子收集了适合在朋友去世后吊唁所使用的诗词及对联。每首诗都针对一个特定的情况。书的最后一部分以死因分类。下面这首诗针对的是吸食鸦片过量而死,它显示了鸦片的味道是多么彻底地依附在这个接受它的文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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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食饮瀣亦嚣然,罂粟香巾已证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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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泥来封白骨,奚无灯去照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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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了命凭枪管,口决留心在火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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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鹤跨风何处好,但沿洋烟到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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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鸦片所予人的浪漫怀想早已是过往云烟。全球抽烟的漫长历史正踉跄步入尾声。但我们应切记,禁绝烟害其实是相当晚近的事。1924年,烟草在世人眼中并非该谴责或摒弃之物。德国博学之士劳费尔(Berthold Laufer)在那一年出版一本论亚洲烟草史的小册子,以歌颂抽烟作结。“大自然所赠予的诸多佳礼中,烟草一直是最有力的社会因素、最有效率的和平缔造者、人类最大的恩人。烟草已使全世界人趋于相近,促成四海一家。在诸多奢侈品中,它是最平民、最普及的。对世界的民主化,它是一大功臣。烟草这字眼已渗进世界所有语言,且世界各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全球的抽烟人口可能还有数亿之多,但今人已不再对烟草抱有这种情怀。享乐与健康如今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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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17世纪全球抽烟人口增加之时,抽烟的人毫不怯于表达发现抽烟之乐的喜悦,留下许多感谢烟草赐予他们生活乐趣的证词。1650年,意大利都灵市民表演的一场烟草芭蕾舞剧,就是其中较热情且较出人意料的见证之一。这出芭蕾舞剧的第一幕,先由一群做土著打扮的镇民登场,载歌载舞地歌颂上帝赐予人类如此美妙的植物。介绍美洲的书籍在当时的欧洲很流行,那位剧作家或许从那些书籍的印第安人习俗插图里,得到这个场景的构想(这类洋溢着浓浓异国风情,公开演出土著习俗的活动在当时就很风行,特别是如果还有真正的土著出场演出的话。约翰·莫瑞泰斯(Johann Maurits)利用在巴西经营大种植园所赚的钱,在海牙建造了日后成为莫瑞泰斯皇家美术馆的豪宅,而在该豪宅的入住典礼上,他就请了十一名巴西印第安人在前门外大鹅卵石铺成的广场上,跳舞庆祝。)那出芭蕾舞剧的第二幕还有一组市民出场,身穿世界各民族的服装。那场哑剧想必有一人会穿上中国服装。在范·梅尔滕那只盘子上有个在抽烟的中国人,因此,在都灵的那出芭蕾舞剧里,大概也有这样一个人物。那出戏的最后,世界各文化的代表一起走到抽烟学校,坐下,恳求第一组表演者教导抽烟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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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译注:意为“尼科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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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抛弃美洲而抵达法国之后,petum这个词就跟着法国人重返人间。休伦联盟是美洲最主要的烟草商,但有个不属于该联盟的土著人部族,也种植烟草(petum)。法国人苦于不知如何称呼他们,于是叫他们pet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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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德克在此描述某种雪茄:烟叶卷成扎实的管状,将其塞进壳子(pudding)里,然后抽其烟。抽烟这事,乃是德克幽默的一部分,在伊丽莎白女王一世时代,pudding是阳具的俚称。Trinidad则指称来自特立尼达的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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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19世纪时日本人弃烟管,改抽纸烟,随之不再用“烟”这个汉字指称烟草,但“烟”这个字仍保留在日本汉字的禁烟标志上:“禁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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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译注:根据吴伟业《绥寇纪略》,圣火出于齐武帝永明十一年,即公元49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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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编注:本段引文出自俞蛟《潮嘉风月记》一篇,陈琮将其选编在《烟草谱》之中。原文前有“友人姚春圃尝为余道”一句,故此处是姚讲述,而俞表示怀疑。作者均视作陈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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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米尔的帽子:17世纪和全球化世界的黎明 第六章 称量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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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米尔画出《军官与面带笑容的女子》、《在敞开的窗边读信的年轻女子》,已过了八年。在这段期间,妻子卡塔莉娜·博尔涅斯有大半时间都有孕在身。如果我没猜错,那两幅画中的女性果真是以她为模特儿而画成的话,那么,当维米尔画《持秤的女人》(Woman Holding a Balance,彩图6),她再度进丈夫的画室充当模特儿的时候,卡塔莉娜似乎又怀孕了。这时的卡塔莉娜看起来老了一些,三十出头的她,姿态或举止已不复少女模样,情感变得较为内敛。在前两幅画中,她沉浸在青春的昂扬里;如今她静静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一派从容。在这幅画里头,维米尔关上画室的下层百叶窗,让窗帘盖住上窗,遮住窗外大部分的光线,使房间变暗,以削弱他前几幅画里画室中那种跃然纸上的生气。卡塔莉娜拿着秤,一只手分毫不差地放在此画的焦点上,但是我们看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镇静自若、近乎面具般的脸,平静而专注,吸引着我们的目光。我们的目光或许会射向发出冷光的珍珠项链和随意披垂在珠宝盒边缘的发亮的金链,但最终还是会回到她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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