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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41 “来到马杜赖好比美梦成真,”穆里什瓦里说道,“我生于农村嫁于农村,我一直梦想做城里人,如今我就在这座城市里。我们离开家乡的确是因为干旱,”她仔细说道,“但搬到这座城市才是最重要的,我们真的很想过来。如果不是闹起旱灾,”她说,甚至让人感到她很感激那场旱灾,“我们应该不会搬家。现在我的家人都认为我更加文明,因为我住在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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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43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听到有人用“文明”形容城市。我与翻译一道核对了妇女们的词意,以确保自己没有听错。穆里什瓦里接着说,“在乡下,人们都在光天化日之下大便。在这里,只有像我丈夫那样的工人才会这样。我的家乡仅有一所小学,孩子们至多只能读到五年级,教育状况糟糕至极,甚至连教师出勤都无法保证,但在城镇就不会如此。”穆里什瓦里所说的有数据为证:在全球范围内,城镇地区的识字率要远高于农村地区,尤其是妇女识字率。旁观的一位邻居补充道,在乡下,人们之间常常会打架伤人,但是在城里,大家倾向于沟通解决问题。还有一名妇女插话称,她的一位侄女最近刚与一名年轻的软件工程师结婚,他们目前在伦敦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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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45 20年前,这些来自社会底层的家庭进入城市,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们练就了新的谋生本领,做起了自己的小生意。他们已经有能力在城里置地建房,这远远超出他们最初的想象。他们的孩子正在接受专业训练,并且开始向国外更大更有影响力的城市迈进。他们的成就证明了他们的野心与态度,尽管城市仅向他们提供了极其有限的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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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47 艾斯瓦里打断了穆里什瓦里的述说。她对城市的许多方面表示反感。“当年轻人像她那样进入城市,他们会忘记乡村生活,”艾斯瓦里声称她亲历了年轻一代不断变化的城市偏好,“我们(老女人)仍然珍爱乡村生活。那里安静和平。在乡下我们女人是独立的,我们有活可干,我们可以自给自足,但在这里我们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时间。”我问她是否有想过做些小本买卖聊以度日,这使在场的妇女们面面相觑。发展契约中心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居家的艾斯瓦里已经是一名放贷人,周边围观的许多妇女正是她的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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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49 在我们的42位受访者当中,只有9位仍然像艾斯瓦里那样怀念乡村。即便如此,这9个人还是表示将继续留在城里,因为这样对孩子们有好处。在艾斯瓦里的圈子里,也没有任何返回乡村的亲戚。在整整一周里,我都在与移民家庭对话,每日早出晚归。在此期间,仅有一少部分表示,一旦孩子们长大成人、接受教育且在城里谋得职位后,他们将回乡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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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51 更多的人看好城市里的机遇,纵使自己度日维艰。我们还采访了位于河边的一个潮湿且苍蝇飞舞的贫民窟。那里居住着500多户来自马杜赖周边乡村的农民。他们过着最为边缘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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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53 通往贫民窟的路上,我们得穿过马杜赖市中心一条繁忙的主干道,途中还会经过一个破败的居住区。那个居住区里,原先铺好的道路年久失修,沦落为一条肮脏的泥泞小径,路边是茅草屋和用废料筑成的窝棚。在没有基本的自来水和下水道设施的条件下,这些城中村存在了数十年。村民们一般是建筑工人或保姆。山羊和鸡在路边出没,它们增加了居民们的食物和收入。我们在一家小型杂货店前停车问路,很快就有一群年轻人和年长的妇女围上来打听我们的身份。发展契约中心的主任向他们解释了我们的计划,随后人们争着与我们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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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55 有大人告诉我,已经有邻居回到了家乡。“在一个好的年份,”也就是风调雨顺,一名男子说,“我们在田里干活所得与城里挣的差不多,但那里生活成本更低。”但他们的孩子则持不同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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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57 卡申克(Karthick),一位15岁的彬彬有礼的少年说,“我的父亲希望我一直读书,然后成为工程师。”28岁的塔纳拉克希米(Tanalakshmi)计划让他的三个女儿读书,“想读多久都行”,这样才能在这个城市“更上一层”。然而,依照传统,乡下女孩在接受基础教育后就会被嫁出去。还有19岁的阿鲁姆干(Arumugan),他大方而自信地表示,“我希望做一名建筑承包商。”五年前,他就开始在一个建筑工地上打工。他说他已经是一名熟练的泥瓦匠。接着,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承包商之梦:“为此我需要50000卢比(约合1200美元)的资金,我希望在我26岁的时候能够攒下这笔钱。要想达到这个目标,我得到马德拉斯和哥印拜陀(Coimbatore)等城市做一些季节性的工作。”在他身上,移民们的隐忍与野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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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59 在河边的贫民窟,我们采访到了克利须那思沃米(Krishnaswamy),他经营一家在印度各地城市随处可见的杂货亭。11岁那年,克利须那思沃米开始了自己的城市生活,他独自一人在马杜赖大街上游荡。与大部分人不同的是,他逃离乡村的原因在于家庭问题。他是为了躲避家庭纷争,而非旱灾。那时克利须那思沃米还很小,不懂谋生,在马杜赖没有任何亲人,更无法获得来自家人的帮助。但他仍然跟其他人一样,朝城市生活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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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61 就在克利须那思沃米流落街头的时候,他遇见了另一个已经在马杜赖立足的移民朋友,那位朋友的老家与克利须那思沃米所在的村庄相隔不远。他将克利须那思沃米带回家中,并且为他在宾馆找了一份清洁桌子的工作。我们发现,搬到这个城市之后,移民们的第二步是找一位更早的移民,借助后者的力量在市场中找到最初的位置。接下来,克利须那思沃米在宾馆的工作由清洁工变成茶水工,随后是面包师。通过早年的这些经历,他走到了典型移民必经的第三步:培养一种在城市生活的技能。32岁那年,克利须那思沃米攒到了实现个人野心的资金:他开了一家很小的食杂店。这是典型移民的第四步:攒下为数不多的第一桶金,进一步追逐城市经济机会。最后,在有了充足的积蓄后,他迈出了第五步:从一名借债者手中拿到一笔贷款,创办属于自己的小企业,一个7平方米的小店,位于贫民窟边上他那同样大小的住房前面。他零售粮食、茶、食糖、小吃和牛奶,平均每周可获得5美元的净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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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63 在此前的两次努力中,克利须那思沃米都未能实现成为一名店主的目标。第一次,他找人借了100美元,需要支付1.5%的周利息或80%的年利息。他说那一次他损失了4500美元,他只好闭门歇业,重新到一家小吃店工作,试图东山再起。第二次,他汲取教训,不再去找高利贷者,而是找48名来自不同地区的人借钱。但这一次他的小店还是失败了。“实在是悲惨至极,”他说,“我只好溜之大吉,跑到另一个地方打工,直到还清全部负债时才回来。”这离不开他的大儿子的帮助,后者已经是一名熟练的大理石砖工人。然而,经历了这些波折之后,克利须那思沃米仍然没有想过要回乡下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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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65 人们普遍认为,移民们来到城市是为了在工厂谋得一份职位。与之不同的是,我们的经验以及众多研究均表明,第一代城市移民是自我选择的富有创业精神的人,沿着连锁移民的路径,他们创造了自己的生活。在这条路上,单个城市的移民们往往要掌握数百种谋生技能,以确保自己在不断扩张的城市立足。移民们所在的“就业市场”并没有公开的广告或确定的职位,也没有规范的工作时间、薪水、减税或培训项目,而这些在大多数国家的官方或正式的劳动力市场是不可或缺的。移民们往往从事小买卖或在小企业打工,他们的劳动合同由一些非正式的不平等规则所主导,他们仅能获得极少的机会去利用和改变城市优势。从法律上讲,他们不拥有任何土地。企业没有获得正式注册资格,且缺乏相应的劳动法律保护。在城市里,所有新的专业人员都在为膨胀中的信息经济服务。但在大型贫民窟,已经有专职于房地产转让的律师出现,尽管这些财产从未有过法律备案。印度城市还有一群叫卖非法电力连接的顾问。人们使用的是截然不同的管理规则,包括家族与种族团体中常用的非书面的忠诚法典。这些非正式的经济活动是城市建设的一部分,并且为城市的正式经济服务。与此同时,移民家庭和团体力图建立属于自己的城市优势。一旦规则包含或能够提供好处,移民们将进入正式经济,但这并不是说他们将建立100万个相同的城市,以创造自身的城市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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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67 在我们采访的42个人当中,仅有5人在注册过的公司里拥有正式职位,有2人在纺织厂工作,1人在米厂工作,1名拥有从业资格的民间歌手,还有1名演员。大部分移民都是靠亲戚介绍,从事后者曾经做过的工作:摆摊、建筑工作、家政或小作坊、在杂货店或服装零售店打工、驾驶自动三轮车或为涉足非法运输的公司开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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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69 这个发现与全球范围内的结果是一致的。2003年的一份对哥伦比亚市城市移民的研究表明,52%的新移民都从事非正式的地下经济活动。剩下的要么有正当职业,要么一直处于失业状态。2000年在中国广州进行的一份调查显示,有正式工作的移民主要在“新经济”部门就业或自主创业。移民们在城市工作中获得的经验越多,就越倾向于自立门户。实际上,在广州就有一群这样的人。与土生土长的当地居民相比,他们有着更高的教育水平、更卓越的商业成就以及更优厚的收入。2004年南非的一次研究发现,移民们从事的工作往往都不正式,但在同样的经济形势下,移民们比当地人更不容易失业。摩洛哥的一份研究发现,移民们的失业率比城市平均失业率的一半还要低。“这与经济动力或移民特质相关,”南非学者总结道,“这使得移民们得以更成功地应对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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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71 “如果你去城市,你可以开一家公司。”37岁的阿南德(Anand)说。这句话可以印证前述研究发现:典型的移民是特殊的富有冒险精神的人。阿南德1983年起背井离乡进入城市。通过一个早先到来的亲戚的介绍,他在一个小型的地下作坊获得了第一份工作,他的职责是打磨餐具。接着他学会了如何用机器加工餐具。“但我赚不了什么钱,所以我改行去做驾驶员。”他解释道。发展契约中心的工作人员告诉我,阿南德是首批自动人力车驾驶员(城市交通体系的最底层)之一,他还配了部手机,这样当他们要到城市各处参加会议时,可以直接打电话让阿南德接送。由于他对手机的大胆投资,他很快就有了一名帮工。“我又借钱买了一辆自动人力车,”他骄傲地说,“我过去只是一名工人,现在我能给别人提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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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73 “马杜赖是一座大城市,你通过任何手段都足以谋生。”23岁的库玛(Kumar)表示。跟克利须那思沃米一样,他也自己开了一家杂货店。他的父亲靠买卖木柴为生。“开杂货店是父亲的主意。”库玛承认。他的店铺显得井井有条,与周边街角的杂乱格格不入。糖果美观地堆叠在广口瓶中;有牌子的杂货被摆放在粗糙的架子上;药品、剃刀、牙刷和清洁剂如节庆缎带般挂着。尽管库玛兢兢业业,但有时店铺生意所得仅足以偿还1200美元贷款的月息。“要想改变命运,我必须承受,但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在经营了。”说完这句话,他又将店铺的详细情况告诉了我们。在遇到库玛前,我已经采访了25位移民,我的一个印象是,他们对有钱外国人的坦率是一种策略。库玛还有一些更为庞大的计划,或许我能给他一些建议,甚至直接施以援手。“一旦它(这家店铺)成功了,我想开一家更大的卖场。”他说。在这个尘土满天的不发达之地,人们倾向于表达他们意欲持续向前的勃勃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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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75 更多的城市居民忘记了移民们的创业使命。他们没能认识到移民们坚韧且富有创造性的品性。他们忘记了移民们不会甘于弱势地位的命运。这个观点已经被研究所证实——应企业客户之邀,我和我的同事做了许多名为“消费者路径”的调查:与真正的移民相比,农村中低收入的底层消费者,如何通过季节性移民或打工,与世界市场有规律地连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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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77 这些研究一再表明,贫困的农村居民做出的选择很不一样,他们的决策往往建立在当时的情绪之上。我们的第一项任务是描述这些农村家庭的社会心理特征,进而理解它们对农村家庭消费的影响。有些人接受了乡下的宁静生活,即使表面上并不愿意。有些人不大安分,这些焦虑的人试图改善自己的生活状况,至少要让孩子将来过得更好。还有些人是铁了心要改变这种命运,他们是完全的风险承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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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79 当我们梳理这些群体时,一个清晰的格局浮现了。那些安于现状的家庭大部分集中在乡村,从事农业和其他农村副业。那些渴望改变现状的人在较小的地方城市寻找机会,他们会定期到城里去消费或做一些季节性的工作。在这些人的生活中,你可以找到一些城市的印迹——他们的装潢、小件电器以及使用的燃料。在城市外围的贫民窟中也有这种人。最后,那种富有冒险精神的人已经在城市中有所建树。他们在城里拥有正式工作,他们的孩子在城里接受教育,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家庭成员进城。改变现状的行动力是这些移民最重要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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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81 换句话说,城市移民是自我选择的结果。许多规划师和政治领导人都没能注意到移民们的坚韧与条理,而不少全球化的批评者则认为,在企业资本与现有体制的约束下,移民们已经沦为牺牲者。城市是自生自发的经济中心,有利与不利因素交织,新的策略在那里孵化。移民们为了追逐城市优势,往往是引发变革的决定性力量。问题并非是他们是否能在发展的城市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是这种环境存不存在。当通往城市的正路被封死时,移民创造了一个非正式的城市秩序,他们基于自身的利益与野心,发展出独特的金融、贸易与政策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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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83 现年37岁的玛杨迪(Mayandi)阐明了连锁移民是怎样促使某些种族或种姓群体控制城市经济的整个部门。他来自距马杜赖32公里的维鲁杜讷格尔(Virudunagar)的一个低种姓的无地农民家庭。他于1997年进入城市。他的妻子佩奇(Pechi)性格内向,但最后还是开口谈了她的生活。她说自己更喜欢乡村,“但城市的主要好处是,孩子们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夫妇俩很骄傲地向我引见他们年轻的儿子,后者已经立志要做一名计算机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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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85 “我10岁那年就搬来城市上学,”玛杨迪解释道,“我不想做农民,我希望在城里工作。在我们村里,我这一代人是最早接受教育的。”他将自己的经历与他所在的种姓——雷瓦人(Thevars)的崛起结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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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87 “我们家族在20世纪70年代迁移到马杜赖和马德拉斯,”他说,“我们到工厂里打工。我们被当做贱人(Kandupatti)。但直到最近50年,我们成为放债者,接着我们学会了做运输生意。我母亲有个亲人在一家运输公司工作。于是我得以在一家运输公司担任管理职位。接着我们投资创办自己的运输公司。现在我们这个种姓已经控制了南部泰米尔纳德邦的运输市场。我们很了解如何创办私人企业,我们意识到应当占据这些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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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65389 玛杨迪还主动提到了城市对他和他的种姓的“文明”影响力。“当我们种姓走向文明的时候,”他说,“我们想离开乡村,进入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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