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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这些建筑，你可以看见堆叠起来的原棉和羊皮，它们就在这里被清洗、腌制，并完成制革前的一系列处理。在门外6米的地方，工人们根据顾客的成革样品，在一个大桶里调配染料；接着将从制革厂拿来的皮革染色。在隔壁，工人们将这些染过色的皮革磨光。好似工业革命时代的产物，庞大的橡胶带与叮当做响的马达转动着进行抛光。一名年轻的工人举起闪闪发亮的成革，脸上流露出既骄傲又滑稽的表情。他衣着光鲜时尚，身上挂着手机。你无法将他与那西方影像中饱受剥削的贫民窟年轻工人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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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革的最后一道工序打包又在另一个屋子里进行。最后包装好的成革被送到达拉维当地的工厂，用于制造凉鞋或皮包；或者被运到孟买，接着出口到世界各地的工厂。有位路人问起我的背景。我告诉他我来自多伦多，他回答说，他也有通过孟买港将货物运往多伦多的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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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姆·可汗一家是四十年前来自北方邦的连锁移民的一部分，那时的达拉维还是一个乡村模样的野营地。与其他移民一样，他们一家人加入了老一代移民所开拓的皮革生意当中。伊拉姆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了他们家族全部企业的名字：瓦哈茨·可汗父子公司（Wahaz Khan and Sons）、埃方·可汗公司（Irfun Khan Enterprises）、艾亚斯·可汗贸易公司（Ilyas Khan Traders）、萨巴·可汗公司（Saba Khan Enterprises）。这些企业在达拉维一共拥有28栋大楼，这还不包括伊拉姆家族的私宅。伊拉姆还告诉我，他们整个家族每年可获得50万美元的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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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有个新的政府规划，要对达拉维进行拆迁，将其改造为一个由高楼大厦组成的城区。“我们所有的工人都住在附近，”他表示，“达拉维人并不喜欢政府规划中的20平方米的住宅。我们现在的家有45～90平方米。如果政府给我们45平方米的房子，工人们会选择留下；不然的话，我的生意就会完蛋，因为工人们一定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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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姆的这席话触及达拉维经济系统的一个根本原则。利润以及因此而来的发展，其表现形式是不断增加的工作岗位和产值。这源自达拉维所独有的一系列成本优势，是移民们无规划的自然结果，达拉维也因此由贫民窟成长为成熟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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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他许多城市一样，达拉维的故事，同样是从土地和区位开始。从传统意义上讲，达拉维沼泽地的市场需求是非常之低的。然而，最早的移民先驱不仅在此安家，更将他们的汗水与时间投入进来，在没有任何明确的合法名目的情况下，不断对达拉维进行改造和完善。而他们所获得的回报，与更早的那批制革工人一样，正是他们对未定型的城市优势的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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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合法产权的缺失，即便移民们改良了这片土地，达拉维的土地成本仍然很低。低廉的土地成本，使得穷困的移民照样可以找到安身之处，甚至能够有所积蓄。移民们将辛苦攒下的钱用来购买可以挣钱的设备，如缝纫机等；或者投资于他们的住宅、商业或工业地产。然而，成本压力又促使人们将典型的独栋建筑改造为达拉维风格的集中建筑群，它们集多种功能于一身。在达拉维有一种多功能的建筑，包括居住-零售房屋，零售-仓库房屋甚至工业-居住-零售三用房屋，这在其他许多国家是非法的。这种密集的建筑格局使得达拉维初步发展为一座非正规城市，它拥有四大独特的与密度相关的竞争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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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从人口密度来揭示达拉维的密集性。在达拉维，每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大约居住着18.7万～30万人。这是孟买人口密度的6～10倍（孟买已经是全球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了）；是伦敦人口密度的16～25倍；是美国大都市迈阿密市的375～600倍！达拉维的全部人口就在这些很少超过3层的建筑当中生活、工作和休闲。达拉维人全然不顾这样的居住条件是否合适、健康乃至文雅。就这样，达拉维移民正在自觉创造属于他们自己的工业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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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拉维模式拥有的第一个与密度相关的经济优势是低廉的运输成本。大部分达拉维工人都住在当地。由于没有住在租金较低的远郊，工人们就不用浪费大量时间在拥堵的交通上，从而可以有更多劳动时间。这既提高了工人收入，又节省了企业成本，可谓双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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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拉维的第二个密度优势是极高的住房使用率。在土地资源更为充裕的郊区，不同建筑是彼此分开的，大多数住房的日均使用时间都不到12小时。白天的时候，民用住宅是空的；到了晚上，商用住宅又变得空荡荡。在达拉维，建筑和庭院一直在使用中。你可以说，达拉维才是一座终年无休的不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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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拉维居民拥有1.5万个小型工厂。其中许多工厂同时是居民房。一座使用中的工厂，同时是其他一些工人的宿舍。一座制造工厂也会附带一间店铺。此外，许多民宅同时是零售店或服务场所。在一条街上，我见到了引擎修理店、五金店、电话服务店、餐厅，还有理发店、修鞋店、肉店、缝纫店、药店，更不用提视频游戏室和水族馆，这些店面同时是达拉维人生活起居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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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密度优势是制造工厂靠近它们的供应商和零售商。达拉维的许多工厂有着最低的配套成本。当地的皮革、金工和肥皂制造业体现了这一点。在整个价值链上，从诸如金属片、毛皮或用过的食物油等原料，到领带和肥皂等物品的零售，基本都在达拉维及周边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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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价土地和成本、较高的住宅使用率以及较低的配套成本，使得达拉维的居民、工人和企业得以在较低的工资水平下生活，同时拥有更充裕的工作时间。然而，达拉维之所以能吸引一批又一批移民，还是在于其独一无二的竞争优势，而低工资和低生活成本只是其中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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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拉维的另一个优势则结合了密度优势和独特的协作方式。数十年来，在源源不断的连锁移民的推动下，达拉维形成了80多个基于宗教和种姓的居住-工业区。达拉维的许多社区最早都是乡村般的聚居区，尔后变成了基于传统职业和工作流程的专业化生产社区。主导这些居住-生产社区的是信任关系，人们共用住房，同时集体筹资和投资。这进一步提高了空间和住房的利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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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拉维的坤巴人（Kumbhar），是一群来自古吉拉特邦的移民，他们将传统的陶器制造工艺引入了庞大的孟买市场。他们在达拉维设立了自己的居住-生产社区，通过这种独特的城市联合，带来了共同利益的提高，犹如一个聚合需求方和供应商的合作社。他们还就地创办了杂货店、日托中心和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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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其他的连锁移民也带来了众多专业化生产群体。这里以皮革产业为例。赛亚德家族是伊拉姆·可汗的远方亲戚。他们拥有并运营着一家名为INMA的皮装公司，其产品被卖到全球各地，销售额达数十万美元。赛亚德·穆斯塔克·阿里（Syed Mushtaq Ali）是赛亚德家族企业年轻管理层的一员，他向我们解释了其家族企业如何从北方邦的小生意演化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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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哈拉施特拉邦（Maharashtra）[4]，达拉维是生皮总部，”穆斯塔克·阿里说，“在这里，我们的第一项业务是购买生皮。每到周一，达拉维当地会有一个生皮集市。”他告诉我们，赛亚德家族在很长时间里曾与山羊和绵羊打交道，因此很善于挑选优质生皮。“并不需要什么技术性的研究，”他说，“但涉及雌雄、年龄、病史、饮食结构，以及是否怀孕。你需要了解它们吃草所在的原野，需要了解它们曾被哪些荆棘灌木扎过。你得有专业的眼光去挑选生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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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塔克·阿里的祖父于1947年来到达拉维，那时这里大部分已经被制革厂与成革商店所覆盖。“他开始从事生皮买卖，”穆斯塔克向我们表示，“但到了第三代，我们家族开始向制造业进军，因为光靠生皮生意是没有前途的。”就这样，赛亚德家族逐步升级了其在皮革领域的专长，使之上升为高附加值的皮革制造业，他们的产品受到世界各地设计师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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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而言之，达拉维的存在，正是为了最大限度地获取密度与协同优势。然而，如果没有规模与范围所带来的效应，不管是传统的坤巴陶艺，或者如INMA这类更为现代的跨国公司，都很难成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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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在紧邻达拉维南部的正规城市（孟买），厂商和工人的命运就取决于能否抓住大规模的市场机会。通过达拉维的三条铁路及附近港口，这些机会可延伸至印度和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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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拉维移民先驱很善于利用这座城市的规模与范围，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在达拉维的公路边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销售衣服和皮具的摊位。在附近的火车站，小贩叫卖着达拉维本地产的小吃和甜食。通过这种方式，达拉维的企业得以充分利用城市公共空间，强食大城市与全球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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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达拉维的那些日益全球化的企业家，正在拓展这座移民城市的合法内涵。达拉维的服装生产商与国内外企业联系在一起，而像INMA这种公司正以自己的方式跨越国界。达拉维的企业越来越以出口为导向，因而有动力去进行注册，并遵守法律规定，使公司运营符合买家的商业规范。它们籍此获得了全球范围内的承认。让人感到讽刺的是，这是在没有任何合法产权和政府支持的情况下实现的。在达拉维由贫民窟向城市的发展过程中，这一点至关重要。尽管在印度，达拉维并不具备作为一个城市的合法身份；然而，通过港口、机场和互联网，当地企业得以与其他城市的同行往来，从而积极扩大了自身影响力，且带来了达拉维的进一步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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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种拓展与合法化，并没有减少达拉维出口企业对当地独特优势的依赖。INMA公司的穆斯塔克·阿里阐释了达拉维发展模式与全球竞争力的协同关系。尽管达拉维地区的管制越来越严格，地价越来越高，赛亚德家族不得不将皮革生产转移到偏远的金奈（Chennai）[5]，但他们的生皮生意、服装设计、中心管理以及缝纫工作仍然留在达拉维。这使得INMA公司得以充分享受达拉维的竞争优势。该公司还是在达拉维采购生皮，清洗后再送到金奈；加工好的成革再从金奈运回达拉维。艾夏克·阿里（Irshaq Ali）与穆斯塔克·阿里两兄弟会监督服装的设计和制造。由于达拉维如此靠近国际机场与四星级酒店，穆斯塔克向我们解释道，言语间难掩骄傲之情，“来自欧洲的设计师得以驾临达拉维，向我们的缝纫师教授裁缝的技巧。”最后，由艾夏克和他的兄弟安沃·阿里（Anwar Ali）负责市场营销，他们的产品经孟买港被运到澳大利亚、加拿大、哥伦比亚、丹麦、德国、希腊、匈牙利、葡萄牙、南非、西班牙、阿联酋、英国和美国等地的零售商手中。而安沃本人则迁居美国，主管赛亚德家族在佛罗里达州和佐治亚州的零售连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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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需要留在达拉维，”穆斯塔克总结道，“在其他地方做这类生意会非常艰难。服装产业是季节性的，交货时间至关重要，需要熟练的工人在适当的时候处理皮革。他们应该在附近有一个便宜的住处，这样才能节省时间。在这里，没有人将时间浪费在交通上，你总能以便宜的价格找到可用劳动力。由于皮革制造需要全天候加工，这导致我们在孟买的工厂出现了很多劳工问题。”穆斯塔克很清楚，达拉维，这座移民城市，是他竞争优势的核心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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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服装生产、金属冶炼、陶器制造和垃圾回收产业的成熟，达拉维的工业-居住区建立了自己的设施。这些可用资源不会流向达拉维以外的企业，从而支撑了当地具备成本优势的第三产业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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