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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一去不返，何悲之有”——布拉塔·奥库扎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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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代初，为了撰写《“斯大林时期繁荣”的背后》1我在俄罗斯国家经济档案馆找到了贸易单位“全苏外宾商品供应联合公司”的工作报告。报告指出，1930年代前5年——苏联工业化的关键年度，全苏外宾商品供应联合公司从人民手中收购了大量艺术珍宝，其价值相当于苏联工业设备、技术和原材料进口额的五分之一。在一些特定的年份,这一比例甚至更高。1933年，通过全苏外宾商品供应联合公司收集起来的有价物品价值相当于苏联工业进口额的三分之一。当年全苏外宾商品供应联合公司的外汇收入超过了苏联主要的外汇进项——谷物、木材和石油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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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发现深深震撼了我。感谢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的长篇小说《大师和玛格丽特》和一些文献提及此事，我知道了全苏外宾商品供应联合公司为何物，但是，我没法确定这一贸易机构对于工业腾飞做出的贡献到底有多大。传统上，苏联工业化的研究者都研究过1930年代初通过“搜刮”农民扩大农产品出口2的集体化运动3。许多人都认为这是工业化的主要资金来源。在档案馆找到的文件显示，全苏外宾商品供应联合公司仍未得到适当的评价。在《“斯大林时期繁荣”的背后》一书中，我为全苏外宾商品供应联合公司专门立章著述，但这一题材值得进一步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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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苏外宾商品供应联合公司”（以下简称“外宾商店”，1930年7月18日一1936年2月1日）出现在苏联工业化过程中发生严重外汇危机的年代。最初，外宾商店只是莫斯科市执委会贸易总局下属的一个不起眼的办事处，在莫斯科和列宁格勒向外国游客出售古董，并在苏联各个港口为外国海员供应补给，以此换取外汇。1930年12月，外宾商店的顾客已经扩展到在苏联工作的外国人。1931年1月4日，外宾商店获得全苏地位4当年6月开始，苏联公民可以在外宾商店使用沙皇金币或通过跨境外汇转账购买商品。真正革命性的转折发生在1931年末——苏联领导层允许苏联民众使用黄金制品（饰品、家用器具）购买商品。渐渐地,外宾商店可以收取民众手中的银、铂金、钻石、宝石和艺术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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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至1935年，苏联民众为外宾商店贡献了大约100吨黄金！这大致相当于苏联同期“公民”5黄金开采量的40%。而同期古拉格管理总局下属的“远北建设”的黄金开采量略多于20吨。由于这些经济活动的指标，外宾商店对于国家和历史的意义不会消失。外宾商店完成了重大的社会使命，为数以百万计的民众撑过最初两个五年计划的饥荒岁月提供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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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深入研究外宾商店，我就越坚信，这些档案的偶然发现对我而言就是“研究道路上的克朗代克”。外宾商店呈现了苏联领导层随机应变、富有创造力的生动历史，以及一个无产阶级国家为了生存而进行的独一无二的大规模外汇经营活动。这是苏联领导层第一次，也是唯——次允许自己的民众在苏联商店（外宾商店）内使用外汇、沙皇金币和其他贵重物品6进行支付。为了实现工业化，外宾商店事实上允许外汇结算的卖淫行为，并在获取黄金方面“击败了”万能的国家安全部门。但是，外宾商店不仅是斯大林领导的产物，更是很多人的集体“创造”：很大程度上，由于这些人的倡议，外宾商店的经营超出了黄金一外汇的范畴，将不同的艺术珍宝纳入其中。数以百万计的苏联顾客决定了外宾商店的社会文化面目——在这个很多农民挨饿的国家中，充满精美食物的镜子般的外宾商店消失在外汇粮店的全麦面粉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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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来，外宾商店一直保守着自己的秘密。虽然挂着“外宾商店”的招牌，但它的主要顾客根本不是外国人，而是那些自愿或被迫向国家献出积蓄的苏联公民。外宾商店的秘密包括：以低于国际售价的价格从民众手中购买艺术珍宝，以高出境外采购价数倍的价格向自己的同胞出售食品和商品。外宾商店充斥着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使用“资本主义”（市场）的方法服务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虽然外宾商店于国有功，但却得不到斯大林领导层的嘉奖，而是沦为当时政治语言中庸俗作风的象征。且勿着急，这些只是众多发现里的一小部分，本书将就此予以详述。外宾商店不仅揭开了苏联历史不为人知的一页，对其经营活动情况的分析还有助于就苏联经济运作原则、苏联日常生活特点和苏联消费文化发展路径得出一些概念性的结论，最终在斯大林主义现象中获得新的发现。在理解过去百年的这一现象时，本书末章“外宾商店——斯大林主义的一个现象”将论述历史学家们对于斯大林主义以及外宾商店作用的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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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是查阅大量档案史料以及对数百份文件进行科学分析的成果，但全书仍保持了通俗易懂。我的目标是用简单、有趣的方式讲述复杂的问题——以便吸引那些不具备专业历史知识，但对苏联历史感兴趣的人。本书由围绕外宾商店历史的各种特写或专述构成。论述遵循以时间为序——从这个贸易机构的诞生到蓬勃发展，一直到落下帷幕，不过中间会穿插一些专题，包括外宾商店领导的生活史，港口外宾商品供应商店在工业化期间用外汇结算的卖淫活动，白俄移民的两难之境（这些白俄移民在帮助留在苏联的亲戚朋友的同时，巩固了自己憎恨的苏维埃制度），黄金、白银、钻石史，买卖双方的社会史肖像，关于人们在外宾商店所购商品的描述以及“福特”的价值，外宾商店和格别乌（苏联国家政治保卫总局）的合作与竞争，揭露外宾商店的秘密以及就其悖论的思考。本书的风格可以称为“历史马赛克”：每个专题都是相互独立、各具趣味，但只有将这些丰富的细节和色彩拼凑在一起才能表现外宾商店的完整历史。这样的叙述形式使人们可以任何顺序阅读各个专题，而这些专题的内容必然相互联系和“交织”：交替着向前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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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引用了1930年代大量的统计数据——苏联出口数据、黄金买卖和开采数据、外宾商店以及苏联其他重要出口企业的工作数据。因此,本书可作为历史学家和经济学家第一手的信息来源。此外，笔者还在本书中亲自就某些经济指标进行了计算，比如苏联的黄金开采量、外宾商店的利润、外宾商店获取黄金的成本和古拉格劳改营开采黄金的成本。我认为研究者的责任不仅是提出结论，还要展现出自己的“实验室”——以便其他研究者可以获取本书中用到的数据，希望借此不仅能检查我所计算的数据，还能使其他研究者得出新的数据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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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可能已经意识到了“外宾商店”的不同写法，有些情况下有引号,有些情况下没有引号，大部分情况下是小写的。这些写法上的差别都有意义。完整正式的写法“全苏外宾商品供应联合公司”应该首字母大写并加双引号。但是，本书不仅研究“外宾商店”的活动，还将其作为斯大林主义的社会经济和文化现象加以研究，因此在绝大部分情况下，“外宾商店”（Торгсин）首字母大写，但不加引号。词组“列宁格勒外宾商店”意指“全苏外宾商品供应联合公司列宁格勒办事处”，所以首字母须大写。全部小写的“外宾商店”（торгсин）意指外宾商品供应商店。词组“外宾商店管委会”在本书中首字母会大写，以便传递出一种感觉——我所讲的并不仅仅是“外宾商品供应商店”这一贸易机构的一个部门，而是这段历史中的一个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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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分热爱外宾商店这一主题，而且可以很快地写就此书，但是世事难料。我从1990年代中期开始撰写本书，此后发生了很多或伤感或幸福的事情——第一任丈夫去世，我的妈妈又突然离世，接着我又再婚，随新任丈夫来到美国，二女儿出生，在美国各大学间辗转寻求一个合适的岗位，为了在西方的职业生存而奋斗。在俄罗斯科学院国内史研究所的多年间，我都是全身心地投入科研，而在美国的工作要求兼顾科研和教学。我在莫斯科国立大学历史系所接受的教育以及坚持和劳作使我受益匪浅，但是处理各种工作上的问题仍然占用了我不少时间。本书的撰写工作进展缓慢。而且，我最初的计划只是写一本简短的书——结果失败了：这个主题衍生出了很多新的内容。延长的撰写工作使我理解了外宾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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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研究外宾商店的过程中，有一次我失去了绝大部分的研究材料。在从密苏里州搬到南卡罗来纳州新的生活和工作之所时，装有我私人物品的卡车在阿拉巴马州发生了车祸。三个相撞的司机受重伤。较之上述三人，我们只是失去了一些物品而已。最大的损失就是丢失了家庭影集、收藏品、书籍和研究材料。我的书稿在事故现场漫天飞舞，很多都不知所踪。所以，我的丈夫还开玩笑说：“列娜写书用的材料都留在了阿拉巴马州。”对于我和这项研究工作的幸事是，我没有把电脑和最有价值的几盒影印资料——多年从事文献档案工作的成果托付给任何人，而是放在了家里人所乘的小汽车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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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成此书要感谢许多人的帮助，包括我的家人和朋友、同事、偶然相识之人，甚至是陌生人。我想感谢谢尔盖-茹拉夫列夫(Сергей Журавлев)和塔季雅娜•斯米尔诺娃(Татьяна Смирнова),叶甫根尼•科金(Евгений Кодин)和杰米扬•瓦卢耶夫(Демьян Валуев),达格拉斯•诺尔特洛普(Даглас Нортроп)和胡尔希达•阿卜杜拉苏洛娃(Хурпщда Абдурасулова),安德烈-萨扎诺夫(Андрей Сазанов),克里斯宾-布鲁克斯(Криспин Врукс)和特里•马丁(Терри Мартин),上述的每一位在我为本书收集资料的过程中都提供了帮助。在这方面，有一些意义非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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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代末，在斯摩棱斯克参加一次会议时，我询问是否可能在当地档案馆研究关于外宾商店的馆藏资料。我得到的答复是，档案库位于一座危楼内，无法进入。过了几年，在新千年之初，我又对斯摩棱斯克州国家档案馆的事情产生了兴趣，但还是老样子。不过，正如先贤所说：“与其拥有100卢布，不如拥有100个朋友。”叶甫根尼•科金，研究斯大林主义的历史学家，斯摩棱斯克师范学院教授。他和档案馆管理部门商定，派车把外宾商店的相关馆藏运到斯摩棱斯克州国家档案馆阅览室的安全之处。如果不是他，斯摩棱斯克外宾商店的档案还在残破的库房里积灰，而本书中很多重要的章节也将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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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撰写此书耗费了大量的时间，所以不仅我的家人、朋友知道我在写外宾商店，连历史学家同行们也知道这事。哈佛大学教授特里•马丁在从事自己的研究工作时，碰巧在档案中发现了调查外宾商店副主席穆斯特个人事宜的材料，并想起了我。我的同级同学、历史学家兼考古学家安德烈-萨扎诺夫在我们过去习惯称之为列宁图书馆的俄罗斯国家图书馆为我找到了一本有趣的小册子——1933年出版的外宾商店关于接收和评估贵金属的工作细则。南加州大学犹太人大屠杀基金会影像档案馆馆长克里斯宾•布鲁克斯告诉我，存在着大量乌克兰大饥荒目击者和受害者的访谈资料。克里斯宾-布鲁克斯本人围绕这些档案素材从事历史研究工作，他向我提供了涉及外宾商店的口述摘录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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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外宾商店的研究让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其中的很多人我都未曾谋面，以后也可能没有机会碰面，但我对他们十分感激。没有他们的帮助，本书将失去很多罕见的资料。我通过互联网找到的知名苏联摄影家、收藏家列夫-博洛杜林(ЛевБородулин)允许我使用他收藏的珍贵的外宾商店照片，该照片由伊•沙金(U.Шагин)摄于1930年。根据英文版“维基百科”的信息，一个在美国的乌克兰移民、化学博士兼收藏家列夫•格里格尔楚克找到了我，他的家人曾遭到镇压。他把外宾商店流通券交给我使用，并大力协助我查找乌克兰出版的资料。根据我的请求，为帮本书寻找插图，他联系了很多同行，其中一位名为米哈伊洛•哈利多诺夫的同行慷慨地与我分享了外宾商店的资料。感谢一位不认识的女士，使在本书中出现的1935年外宾商店的宣传册与我结缘。由于通过因特网获知我在写外宾商店，这位女士告诉我，宣传册正在电子拍卖平台еВау上出售，随后我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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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要感谢那些站在这项研究源头的人们——尤里•帕夫洛维奇・博卡列夫在1980年代末就建议我研究苏联贸易和消费史；尼古拉-克列缅措夫1994年在华盛顿凯南研究所进修时和我讨论了我第一篇关于外宾商店的文章。十分感谢那些在本书完结阶段帮助过我的人、通读我的手稿并提出意见的人，在与我交谈和通信时讨论外宾商店的人：尤里•帕夫洛维奇•博卡列夫(Юрий Павлович Бокарев )、琳恩•维奥拉(Линн Виола)、尤里・马尔科维奇・戈兰德(Юрий Маркович Голанд)、尤卡•格罗瑙(Юкка Гронов)、谢尔盖•茹拉夫列夫、马特维•拉宾(Матвей Лапин)和尤里-斯廖兹金(Юрий Слезки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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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国家经济档案馆是我此次研究的主要档案来源。我诚挚感谢俄罗斯国家经济档案馆馆长叶列娜-阿列桑德罗芙娜·秋丽娜Елена Александровна Тюрина)以及馆内阅览室的工作人员提供的帮助和始终如一的友好态度。尽管过去了很多年，但我仍然怀着温情和对这些人的感激，牢记着在档案馆度过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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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着重感谢俄罗斯政治百科全书出版社及安德烈-康斯坦京诺维奇-索罗金馆长对我的研究工作一如既往的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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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的撰写工作得到了美国国家人文基金会的资助。基金会的资助使我有一年时间不用授课，安心完成了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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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谨献给我的母亲和父亲——安娜•彼得罗夫娜和亚历山大-安德烈耶维奇-奥索金，以及他们那些出生于1930年代斯大林时期的同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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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本书的发现能吸引读者，就像之前吸引我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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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的外宾商店：为了工业化所需的黄金 第一部分 对于外宾商店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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