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4076779
1704076780
关于在美国大规模出售外宾商店古董的行动给苏联政府带来了多少利润，只能做出间接的判断。销售行动处于十分不利于古董市场的大萧条时期，在此，“不利”指的是哈默和百货商店的合同条款。根据合同，百货商店至少拿走一半的收入，而在“提前”销售的情况下甚至更多，再扣除哈默的佣金、运输费和“美国贸易公司”的中间费用，可以肯定地说，抛售行动对于苏联领导人而言并不是黄金的克朗代克河。585
1704076781
1704076782
在与西方商界的联系方面，古董是一个不错的纽带。1928—1930年，苏联领导向商人、收藏家卡洛斯特•古本江出售了艾尔米塔日博物馆的艺术珍宝，此举为推动廉价的苏联原油进入国际市场提供了帮助。586外宾商店的文件证实了苏联领导人对于艺术品唯利是图的态度。例如，苏联驻英国的贸易代表阿-奥泽尔斯基曾写道：
1704076783
1704076784
今年（1932年——作者注）8月至9月，阿瑟•斯第尔梅特兰先生访问了苏联，随他一同访问的有联合道明信托银行董事会主席吉普森•杰尔威。后来，罗森戈尔茨接待了他们。
1704076785
1704076786
我认为，这两个人在商界很大程度上都是具有影响力的人物，后者吉普森•杰尔威尤其能引起人的兴趣。虽然表面上他是上述银行的主席，但实际上他和“五大银行”以及英格兰银行关系密切。此外，他和斯第尔梅特兰一样都是金融城里的自己人。他好几次就苏联的话题发表看法，号召金融界改变观点并和苏联发展更密切的金融关系。
1704076787
1704076788
我和他们见过两次。在最近的一次会面中，他回想了苏联之行,同时指出他从莫斯科带走的唯一遗憾是在外宾商店受到的挫折。他要买一盏小金灯，也不知是不是尼古拉二世在当王储时送给某个莫斯科修道院的长明油灯。对于这盏小灯或者长明灯，外宾商店要他付120镑，而他最多只愿意付100镑。
1704076789
1704076790
我认为，假如这盏灯还没卖出去的话，便宜20镑让吉普森有机会买下这盏灯是有好处的。在此向您提出请求——请查明这盏灯现在还在不在外宾商店，如果在的话，请和他们谈妥，以100镑的价格卖给杰尔威。如果可以的话，请用电报（！——作者注）通知我。虽然这只是件小事（!——作者注），但是对于巩固和这位对我们有利的人物的良好关系具有特定的意义。致以同志的敬礼。阿•奥泽尔斯基。587
1704076791
1704076792
在信中，被模糊地称为属于尼古拉二世的“小灯”实际上是一个小金灯：这个灯呈六边形，上面“有画的图案以及嵌入的蓝色块琅装饰”，由工匠泽夫季根制作，画家索恩采夫绘图。1850年，这盏长明油灯由当时还是王储的亚历山大二世送给莫斯科克里姆林宫的丘多夫修道院，以纪念儿子阿列克谢的降生。588我们先撇开对于行贿的道德观念不谈，苏联贸易代表对于国家财产的态度着实令人惊讶：他认为有权出售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可以以任何价格出售，而其对于东西的真正价值浑然不知。外宾商店花了819卢布60戈比从“古董管理局”买下了这盏长明油灯。即使不考虑这盏灯的艺术和历史价值，其黄金（550克）和白银（700克）的价值就将近530卢布。外宾商店领导同意以100镑的价格售出这盏灯，这个价格按照1930年代上半叶的官方汇率约合760卢布。
1704076793
1704076794
外宾商店古董业务的规模并不小：1932年夏天，列宁格勒商店的货物明细表上有1.5万件物品。589从保存下来的外宾商店售出的古董清单上难以判断这些古董的历史和艺术价值，590但可以想象，“古董管理局”发给外宾商店售卖的都是优质品，而大部分留在自己单位的则是“普通”品质的东西。艾尔米塔日等国内博物馆和图书馆的主要杰作是由“古董管理局”通过西方经纪人在境外拍卖会上直接卖出，或者直接卖给大收藏家的。
1704076795
1704076796
“古董管理局”供应的货并不是外宾商店唯一的古董来源。一些民间手工劳动组合为外宾商店工作。有个有趣的细节——奥伦堡手帕据说是用进口的山羊毛制作的。591外宾商店自己收取古董，是其下属古董商店主要的供应渠道之一。外宾商店的评估员应当从人们交到外宾商店的“废料”中选出珍贵的黄金、白银和铂金制品，并将其完整地保存下来。正如之前指出的，这样的业务对于国家十分有利，因为只需按照金属重量向持有者付钱，只有在特别的情况下，评估员才会为艺术品的精湛做工多付一点钱，但是，外宾商店是按照高档艺术品和稀有古董的价格出售这些珍宝的。592
1704076797
1704076798
管委会的工作细则向评估员解释了哪些物品应当完整地保存，事实上这也说明了人们带到外宾商店的“金属类”古董的多样性。根据说明，在那些稍后就将被熔炼成千篇一律的金属块的黄金、铂金和白银废料里，可以通过时代、国别和持有者的标志识别出具体物品，可以感受到这些东西往昔的美妙。工作细则包含的旧时代的、正在消失的阶层的物质富足的珍贵文艺肖像让我们思考古董历史含义的变化、“古代”概念的相对性、艺术珍宝和古董生存及消失的路径。
1704076799
1704076800
1930年代的专家认为，古代终结于18世纪。由于评估员的艺术学知识并不可靠，所以管委会的工作细则列出了古代的几个特征：“类似于环带的装饰”，头上和图形上的边饰、雕刻、压花，“飞禽走兽爪子形状的把手”，“鲜亮的金色边饰”，“雕刻的徽章”，工匠的印章和标志——王冠、葡萄藤纹样、十字架、教堂。工作细则教评估员区分英国和法国生产的高纯度白银和东方生产的低纯度白银。
1704076801
1704076802
所有“古代的东西”应当完好无缺地保存下来：各类带着压花装饰、马赛克、玦琅人物像和自然风光、象牙模型、宝石和玛瑙、肉红玉髓、珊瑚切割出来的珠宝等的黄金鼻烟盒；放香水的粉盒和瓶子、梳妆盒、放发簪和针的布袋；用黄金装饰的水晶、玉、孔雀石、碧石、玛瑙、蔷薇辉石制品；带有钻石、祖母绿、红宝石、珠宝、乌拉尔钻石装饰的冠状头饰、项链、吊坠、镯子、胸针、耳环；带有黄金盖子和机械装置的古代怀表593，花盘、圆盘、曼陀林、野果形状的怀表吊坠；玦琅、钻石、玫瑰雕刻、红宝石等宝石压模、装饰的贴身黄金十字架；银制的勺子、杯子、高脚杯、小酒杯、高脚大酒杯、低脚小酒杯、小盒子、雕像、花瓶、烛台、盘子、整套餐具、托盘，以及大乌斯秋格和沃洛格达的黑银，高加索的白银腰带、匕首、军刀，伏尔加流域的饰品（“除了摩尔多瓦和楚瓦什的饰品之外”）。工作细则让评估员特别留意知名俄罗斯企业生产的带有多色玦琅的镀金白银制品，还有白色银丝（编织）制品。
1704076803
1704076804
当你在读这些华丽物品的说明时，不禁会想：俄罗斯史的沙皇时代留下了漂亮的古董，我们的时代以后能留下什么？另一种理智的想法：筛选古董的工作细则直到1933年才出台，为时已晚，这意味着不少古代的好东西在外宾商店开始接收时已经被毁掉了。虽然在莫斯科和列宁格勒的中心收购点会对黄金和白银废料进行分拣，但是在此之前很多珍宝已经被州级和区级的验收员拆毁了。
1704076805
1704076806
1930年代的人认为，20世纪还不算是古代，属于20世纪的东西不能算是古董或珍宝。20世纪初革命前的东西也被视作新的而不值得关注。根据外宾商店的工作细则，法贝热和博林594公司的黄金制品只有在艺术价值较高的情况下才应加以保留。按照工作细则的规定，所有20世纪的大件银制品都需熔炼。1880年之前的银制品中，评估员应当仅保留小的家庭用品（不足1千克）——后古典主义、洛可可以及“平民”风格的茶具套装、糖罐、奶罐、盐罐、勺子（如果不少于6件的话）。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银制品——在1930年代看来还是幼年——工作细则要求只保留质量出众的精致小件和知名公司“赫列布尼科夫”“奥夫钦尼科夫”等公司出产的罕见样式：小花瓶、小酒杯、书桌上带有钱币或球琅的配件，以及战前的女士梳妆用品——冠状头饰、戒指、腰带、胸针、耳环（哪怕是带着玻璃珠的）。当时，19世纪的“带有伯爵或公爵徽章以及王冠标记”的银制品以及法贝热公司的银质餐具和茶具，甚至是压模银制品都被视作普通家用品而被送去熔炼。外宾商店管委会工作细则中对于物品的描述让我们有理由认为，在北高加索、克里米亚和乌克兰，人们给外宾商店带去了古墓里挖掘出来的黄金：铸造、锻造和压模的女士饰品。考古学也成了保存的方法。对于这些物品，工作细则要求予以特别关注。595
1704076807
1704076808
在筛选古董时，市场趣味占主导：保留那些可以卖给国内外的外国人的东西。实用主义压倒了意识形态。按照外贸部门的工作细则，应该完整保留所有黄金制品和“属于尼古拉二世之前的沙皇、大公及其家人的白银制品”，以及这些人在当时送出的物品。596显然，外宾商店的领导并没有兴趣知道这些政治上相斥的古董是如何落入“上交者”之手的，但是监督外宾商店业务的格别乌会关心这个问题。
1704076809
1704076810
人们带到外宾商店的不仅有贵重宝石、黄金、铂金和白银，还有“非金属”古董——绘画、小雕像、民间和实用艺术作品。其中有货真价实的杰作：“有一天，有人带了一幅弗兰德斯派画作和一幅荷兰派的画作来到一家莫斯科商店（外宾商店——作者注），那个人两幅画要价50卢布。
1704076811
1704076812
在国外，这两幅画可以卖1000马克。”597这件事发生在1933年饥荒横行的4月份。尽管这笔交易有利可图，但是外宾商店不得不予以回绝。
1704076813
1704076814
从民众手里接收古董和艺术品并在外宾商店寄售的决定和苏联大量艺术品出口的增长密切相关。1932年春天，列宁格勒外宾商店的领导就已经向外贸人民委员部要求允许接收单位和个人的古董予以寄售。5981932年11月召开了政治局会议，会上讨论了莫洛托夫委员会的报告。599委员会认为，已拨出的出口古董资源无法确保1932年和1933年的计划任务，由此要求提供新的牺牲品。为了填补外汇缺口，政治局批准“古董管理局”更广泛地抛售博物馆的杰作。外宾商店应当提供力所能及的协助，从民众手里接收古董并在国内向外宾出售。从此之后，古董销售在外宾商店的计划中就有了专门的一行。按照苏联的制度，1932年12月的政治局决议转化成了苏联人民委员会的决议。600不过，收取民众的古董放在外宾商店寄售直到1933年8月才开始实施。601在此之前，人们往外宾商店送“非金属”古董是没用的。
1704076815
1704076816
外宾商店的艺术品一古董办公室负责古董业务。按照苏联人民委员会的决议，为了扩大商品种类，外宾商店不仅接收单位和民众的古董珍宝，还接收现代苏联画家的作品。此外，外宾商店获得了和“古董管理局”一样的权力，即从普通的寄售商店和古董商店取走那些可以卖出以换取外汇的艺术珍宝。602非外汇商店被禁止出售“适合出口的”西方和俄罗斯画家的作品。603为此，外汇人民委员部还编制了一份“特别有价值的俄罗斯画家”的名单，甚至连他们的“普通作品”也只有取得外宾商店特别许可后才能用卢布购买。604
1704076817
1704076818
如果在拍卖会、非外汇寄售店、当铺以及别的国家单位发现了具有外汇价值的古董，外宾商店会“按照成本价”购入。605外宾商店从公民手中接收艺术品寄售的期限为1个月，佣金为成交价的30%。606对于珍宝的销售款，物主可以领取卢布，也可以领取外宾商店流通券。607外宾商店验收员会对古董进行估价。应当强调的是，外宾商店并不从民众手里收购古董，而只是寄售，原因是如果东西卖不出去的话，外宾商店不用承担亏损风险。608相比经过时间检验的西方和俄罗斯绘画精品，年轻的苏联画家把自己作品送到外宾商店寄售的条件不甚理想：售价的20%可以用外宾商店流通券兑现，剩下的只能领取卢布。
1704076819
1704076820
当外宾商店获准接收、寄售带有钻石和车白金的艺术珍宝时，已经很晚了。饥荒带来的外汇潜力已经错过，与之相关的、对于很多人而言依靠出售传家艺术珍宝生存的可能性也消失了。外宾商店古董业务的外汇效果并不显著。1932年，莫斯科外宾商店出售了价值10.5万卢布的古董，列宁格勒外宾商店7.3万卢布（相当于140千克纯黄金），黄金和白银制品在其中占据了大部分（62%）。6091933年，外宾商店预计从古董和艺术品销售中收入20万卢布。6101934年，列宁格勒外宾商店从“古董管理局”拿到的商品卖得1.73万卢布。随着外宾商店业务的收缩，下属商店转由全苏机构“古董管理局”管辖。
1704076821
1704076822
除了值钱的古董，人们同时把普通的东西也拿到外宾商店寄售。从被捕者和被驱逐者那里充公的财产也进入了外宾商店：外宾商店最先料到了“充公物品商店”的出现，这些商店在1937-1938年大肆抛售了被镇压者的物品。611关于外宾商店所辖寄售商店的资料很少，但有两个不能不讲的故事，它们让人看到了外宾商店和大规模镇压开始之间的联系。1935年3月，在列宁格勒的外宾商店第四百货商店寄售处，一个属于被逮捕者的落地灯底座中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的不是黄金和钻石，而是1934年1月1日《列宁格勒苏维埃通报》片段。物主在灯里藏东西的原因和具体隐藏的信息并不清楚。这个发现引来了对所有流入外宾商店寄售商店的被捕者财物的检查。列宁格勒刑事侦查处在检查时找到并没收了物主的私人通信，包括“哈尔滨的来信”，以及“记录册”。612很明显，商店的职工在发现《通报》片段后，并没有把它当成没用的废品丢弃,而是暂停了检查并叫来了国家安全部门。另一个明显的事实是：财物并没有失去个人特征——寄售商店知道前物主的名字。
1704076823
1704076824
大镇压对外宾商店外汇交易的贡献还有其他特点。1935年2月至3月，列宁格勒办事处的领导通报了面粉需求的急剧增长。在文件中，面粉的购买者被定义为“从列宁格勒跑出来的人”。613显然，这里指的是“基洛夫事件”——谢・米·基洛夫遇刺后大量人员被逮捕，“可疑分子”被驱逐出列宁格勒。如果外宾商店的业务能延续到1937—1938年，那么关于大规模镇压对外宾商店业务的影响可以专门写一章，但是外宾商店的历史在这之前就终结了。
1704076825
1704076826
1704076827
1704076828
[
上一页 ]
[ :1.70407677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