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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06 这次汇报会,是中国筹建证券交易所的第一次正式会议,期间中央决策层与专家们得出的结论是,中国搞证券交易所,“一是条件不成熟,二是非搞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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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08 就在北京的高西庆和王波明为资本市场的筹建忙得不可开交的同时,在上海,另外一些人则已经卷起袖子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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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10 年中,上海先后组建了三家证券公司,分别是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分行(后来转给工商银行上海分行)的申银、交通银行的海通和股份制的万国。前两者受体制内管束较多,而股份制的万国则天然地显出它的优势,其总经理名叫管金生,他后来有“证券教父”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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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12 管金生出生在江西一个小山村的贫寒之家,1983年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大学获商业管理和法学两个硕士学位。毕业归国后,在很长时间里他无所事事,被派到上海党校的一个“振兴上海研究班”里去“深造”。等到万国证券创办之际,41岁的管金生总算被挖掘了出来,出任这家拥有3500万元股本金的证券公司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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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14 万国创办,管金生第一眼瞄上的是国库券。中国从1981年开始发行国债,按国际惯例称为国库券,在相当一段时期里,由于缺乏流通性,所以很不受欢迎,国务院为此专门组建了国库券推销委员会,由财政部牵头,国务院秘书长出任主任,人民银行、国家计委、中宣部、军委总后勤部、全国总工会、共青团中央和全国妇联等一起参与,阵容空前强大。即便这样,推销国库券还是每年的头痛事——对那时的基层官员来说,天下有两大“难事”,一是搞计划生育,二是推销国库券。不少地方政府以党性为号召,要求所有党员和公务员必须购买,有的政府和企业索性在工资中强行摊派发放。到后来,很自然地出现了国库券地下交易,一些人以五折六折的低价收购国库券,还有的企业用国库券变相降价,来推销积压产品。由于各地的收购价格不同,便形成了一个有利可图的“黑市”。这些行为虽属违法,但却日渐蔓延,已成无法遏制之势。到1988年3月,财政部被迫做出《开放国库券转让市场试点实施方案》,允许国库券上市流通交易。4月,上海、深圳、武汉等七城市率先试点开放,6月又开放了54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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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16 管金生是第一个从国库券流通中嗅出商机的机构券商。当时,全国银行并无联网,所以各地的国库券价格相差很大,万国只有十多个人,管金生率众倾巢而出,跑遍了全国250个大中小城市和偏远乡村,到处收购国库券。有一次,他亲自到福州去采购,一出手就吃进200万元的国库券,这些从无数散户手中收来的券额都是5元、10元的,足足塞满了几个大麻袋,他租了一辆汽车直送上海,装不下的两个大旅行袋,他一手拎一个坐飞机回去。在机场安检入口,他好说歹说硬是没有让安检人员打开旅行袋检查,到上海的时候,袋子的底部已经撑破了,他连拉带抱地总算出了机场。到1989年,万国的营业额做到了三亿元,成为当时国内最大的证券公司,其中绝大部分的业务来自国库券的倒卖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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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18 如果说,双硕士出身的管金生是一个商业高手的话,那么,上海城里一个姓杨的仓库管理员则算得上是“天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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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20 1988年4月,上海铁合金厂的仓库管理员杨怀定一气之下辞职了。春节前后,厂里仓库丢了一吨多铜材,因为杨怀定的妻子承包的电线厂所用原料是铜材,所以他成了重点怀疑对象。很快案子破了,跟杨怀定没有关系,不过,受了一肚子气的他却决定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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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22 杨怀定订了26份报纸,那时还没有互联网,所有的信息都悄悄地藏在一行行枯燥的官样文字里。他在报纸上看到,从4月开始,中央相继开放了七个城市的国库券转让业务。他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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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24 在此前,国库券的黑市交易早就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但是,在政策管制上却还是违法的。半年前的1987年10月,上海还出过一个新闻,公安人员在工商银行上海分行静安营业部门口当场抓住了一家棉纺厂的青年工人赵德荣,当时他正以100:71的价格倒卖国库券,公安人员缴获人民币1800元和国库券2000元,还从他家里查出国库券2.6万元。不过如何处罚赵德荣却成了问题,公安部门认定倒卖国库券属于投机倒把行为,而管投机倒把的工商局说,这种黑市交易都是在银行的交易柜台门口进行的,银行不来找我们,我们也不好管,银行则说,我们只管门内,门外的事情我们管不了。赵德荣最后被没收“赃款”,教育了一番就释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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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26 跟“触霉头”的小赵相比,半年后的杨怀定就要幸运得多了。他在看到报上的新闻后,第二天就凑了10万元直奔安徽合肥。他的算盘是,当时各地的国库券价格都不同,只要有价差就能赚到钱。果然,他在合肥银行的门口吃进10万元国库券,然后倒给上海的银行,前后三天获利2000元。杨怀定收进的国库券上有合肥银行的标志封条,他怕上海银行看破其中的诀窍,进行银行间互相调剂,便很有心机地撕掉封条,把编号弄乱,让迟钝的银行摸不到他赚钱的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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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28 在随后的一个月里,杨怀定日夜兼程,把上海之外的其他六个开放城市跑了一个遍,当时上海银行国库券日成交额约70万元,他一人就占去1/7。就这样,一条匆匆出台的中央政策成全了一个仓库管理员的致富梦。杨怀定是中国第一个靠资本市场发财的普通人,他后来以“杨百万”闻名早年的中国股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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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30 早在1988年的秋天,杨怀定就已经结识了年长三岁的管金生,对国库券异地套利的共同嗅觉让他们成为上海滩上的“亲密知己”。他在2002年写的自述《做个百万富翁》中,讲到过当年的一个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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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32 1989年元旦刚过,管金生告诉杨怀定,他去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分行金管处串门,看到处长张宁桌子上压着一份文件,内容是1988年国库券准备在不久后上市。如果谁知道这个消息,黑市价75元买进,一上市可能就是100元,暴利25元,这是个发大财的机会。于是,杨百万成了万国证券的授权代表,拿了一台万国的点钞机,在海宁路1028号自己的办公室内大张旗鼓地收购,短短时间内竟买走了上海市面上一半1988年国库券。管、杨的狂收行动引起了金管处的注意,张宁在某日赶到万国突击检查,管金生想出了个绝招,把所有的国库券从地下室的金库转移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从地上一直堆到天花板。张宁来检查,一无所获而归,万国证券躲过一劫。数月后,1988年国库券上市,价格为104元,作为当时国内最大的两只“国库券鼹鼠”,管金生的万国证券和杨怀定完成了惊险而丰厚的原始积累。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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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34 暗潮涌动的资本故事,暂且告一段落。这是一个新的利益游戏的开始,前景并未完全清晰,规则还在混沌之中。在很多年后,当人们回忆起1988年的时候,会更多地谈论当年惊骇一时的“物价闯关”和席卷全国的“抢购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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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36 1988年的宏观经济再趋紧绷,三年多的高速成长让中国列车再次驶入经济周期的敏感地带。随着轻工产业的发展加快,企业数目剧增,物资供应的紧张更趋激烈,而推行了四年的物价双轨制在此时终于释放出它所有的负面效应。早在上一年的4月,国务院系统各部委组成了一个生产资料价格监督检查组,分为28个小组到各地实地调研,在9月份向国务院的报告中,它论定“生产资料乱涨价乱收费相当严重,部分地方和领域已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其后一段时间,尽管中央三令五申,但是仍然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政府机构和国营机构投身到物资的倒卖中,人们利用手中或大或小的权力,从双轨制中牟取利益。《日本经济新闻》报道了一个很夸张的案例,在南京,1000吨钢材原地不动被炒卖了129次,价格上涨近三倍,参与这一事件的有江苏、广东、安徽和湖北的83个部门,主要当事者是拥有专营权的南京物资交易中心等物资流通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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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38 这一年的头五个月,北京新增公司700家,上海猛增3000家,由中央国家机关系统开办的各类公司达2万家,其中很多是专门从事物资倒卖的“皮包公司”。民间开始流传民谚:“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在寻找。”7月份,国家工商局排出95起倒卖生产资料的要案大案,其中58起是物资主管部门搞的,“它们利用权力将国家定价的生产资料平价调出,而后投入市场,转手高价卖出”。《经济日报》提出了“官倒祸国论”,它论定,“生产资料价格飞涨,国家三令五申禁止乱涨价却收效甚微,造成这种局面的,主要是那些政企不分,官商不分的公司”。利用价格管制而牟取私利的现象一直没有杜绝。2005年,汉口火车站站长刘志祥被判刑,他把持“计划配票权”,把大量紧俏车票指令分配给自己的合作者,然后加收“手续费”再投放市场,“一般是座位票最低加5元,春运期间加30元”。刘靠倒票及受贿,9年非法得4745万元。北京大学的经济学家周其仁在分析此案时说,“价格管制是天下最事与愿违的政策。”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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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40 跟尘埃飞扬的中国经济同时的是,国际环境正在朝自由市场主义的方向快速地转型。在这一年,英国经济学家、197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哈耶克发表了《致命的自负》113,在这部影响巨大的著作中,他认为对高度计划经济的追求是理性主义者的一次“致命的自负”,他系统地论证了计划经济的局限性,在题为《社会主义是个错误吗?》的导论中,哈耶克写道:“未经设计的情况下生成的秩序,能够大大超越人们自觉追求的计划。”这部作品为西方资本主义世界及时地提供了理论上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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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42 在这一年,1976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米尔顿·弗里德曼访问中国,受到了中央领导人的接见。弗里德曼是当时国际最知名的价格理论和货币理论大师,在会谈中,一向坚持自由市场的他极力主张中央政府应该放开价格管制,他认为中国的改革到了“最后的时刻”,香港《信报》引用他的观点说,“不应该把放开价格与通货膨胀混为一体,如果放开价格,仅是部分商品会涨价,在最初几天,人们可能会感到痛苦,但很快会发现价格并不一定会轮番上涨”。在四川考察时,弗里德曼对四川省长说,“如果你想把老鼠的尾巴砍断的话,不要慢慢地一截截地砍,一下砍掉就行了,长痛不如短痛。”省长请教说:“教授先生,你知道我们中国的老鼠是不同的,它们有很多不同的尾巴互相纠缠在一起,您先砍哪一根?”弗里德曼耸耸肩,没有回答。事后,一位经济学家发表文章说,“我是有答案的,但我当时没有说,我的答案是,把所有的尾巴都一同砍掉。”2001年4月,这位经济学家在中山大学演讲时承认,“弗里德曼一向主张放开价格管制,1988年我们向中国的领导人推荐这一点,结果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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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44 跟弗里德曼等人一样,想把“中国老鼠”的尾巴一次性砍掉的,还有当时中央的一些高层领导。他们显然意识到,当前物价的不正常波动是计划体制和价格双轨制所造成的,要摆脱体制怪兽的缠绕,就要用非常的霹雳手段,让物价迅速地进入到市场调节的轨道之中。价格大师弗里德曼的建议给了中央领导层理论上的依据,而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对基层企业职工进行的一次抽样调查则让中央备感信心,那次调查的结果表明,75.3%的人赞成“只要改革能改好,我们生活水平暂时低一点也行”。于是,中央决定放开管制,取消物价双轨制,进行“物价闯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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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46 闯关行动是3月份从最大的工业城市上海开始的,当月,上海调整280个种类商品的零售价,这些商品大都属于小商品或日常生活必需品,涨价幅度在20%~30%之间。4月,国务院推出主要副食品零售价格变动给职工适当补贴的方案。5月19日,新华社发表通电,“中国的物价改革是一个大胆行动,要冒一定的风险,但是中央有信心把这件事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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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48 这一调价政策的出台,迅速波及全国。从5月开始,全国中心城市的猪肉和其他肉食价格以70%左右的幅度上涨,其他小商品迅速跟进。出乎弗里德曼和邓小平预料的是,“物价闯关”很快就呈现全面失控的可怕趋势,各地物价如脱缰的野马,撒蹄乱窜。当时,全国居民的存款为3000亿元(1992年为一万亿元,2005年为14万亿元),并不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但是由于公众的看涨恐慌心理,却造成全国性的抢购风,这似乎应了凯恩斯的那句名言,“社会心理决定了人类永久的经济问题”。根据当时的报纸报道,“人们像昏了头一样,见东西就买,既抢购保值商品,也抢购基本消费品,连滞销的也不放过,电视机有图像就抱,电风扇能转就买,电冰箱有冷气就要。”不同寻常的是,民众的抢购已经与实际的供求脱节,以电扇为例,当时全国有200多家电扇厂,年产量达3400万台,成为世界最大的生产国,从两年前开始,国内产销就出现供大于求的状况,电扇积压非常严重,但是在抢购风中,国内仓库里的所有电扇均被一抢而空。在贵州、云南等偏僻省份,人们甚至为了抢购毛线而在大街上大打出手。物价上涨让全国各个阶层的人都大呼“吃不消”。一些大学的教师因为物价飞涨,无法维持生计,公开在校园里摆摊卖起了馄饨、面包、鸡蛋和冰棍。新华社在当年发表的一篇通讯中,不寻常地引用一位“部长级干部”的话说,他家的保姆不敢去买菜,一花就是10元钱一张的大票子,看着眼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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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50 抢购风诱发通货膨胀的同时,还造成了生产物资的空前紧张。5月份,上海市所有电厂存煤不足两天,数十万家企业奄奄一息,到任上海市长不久的朱镕基不得不做出一个保证上海煤炭供应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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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091252 8月28日,上海抢购狂潮进入最高潮,市政府不得不采取紧急措施,实行凭票供应食盐和火柴,铝锅只能以旧换新或凭结婚证和户口证申请购买。9月26日的美国《商业周刊》以《中国改革路上的弯路》为题报道说,“今天,中国的改革正在失控。为了应对危机,物价改革在上个月被冻结。突如其来的政策转向给中外投资者带来了一段前景不明的困惑期。中国目前正在进入紧急控制状态,澳大利亚使馆的一位经济学家说:我们正在见证一场旨在恢复消费者信心的地毯式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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