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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完备而精妙的产业链打造,完全是大工业制造的理念,不但在当时中国绝无仅有,百年后视之,仍是商业战略上的正道。当时的英国人曾在一份报告中写道:“推张殿撰之意,凡由外洋运来各种货物,均应由中国自行创办。”比张謇小一辈的天津实业家范旭东后来感慨不已地说:“南方的张季直先生(张謇字季直),在科举施毒那种环境之下,他举办的工业,居然顾虑到原料与制造的调和,运输,推销,兼筹并重,确是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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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謇办厂,另外一个大的贡献是“绅督商办”,跟盛宣怀的“官督商办”相比,这是晚清企业的一大进步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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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股份制的大生纱厂,股本中有一半是那堆英国纱机折算过来的官股,所以在一开始它也被称为是“官商合办”。不过张謇终其一生,都没有让官府的手伸到企业里来过,数十年中,官股从来只拿官利、分红,并不干涉厂务。身为“总理”,张謇本人虽也是股东之一,但股金不过区区2000两(在全部资本中只占0.4%)。他在大生的权威从来都不是靠资本、靠股份,而是靠他的状元头衔、人脉资源和治理才干。他以士绅身份,居官商之间,负责全权办厂,这是他独有的不可替代的优势,官替代不了他,单纯的商也不可能替代他。张謇另外一个伟大的地方是,在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他并没有凭借自己的权威,将企业一点点地据为己有,这在当年的制度和人文环境中,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在大生事业中,他尽管也有被“神化”的时刻,但是,却始终受到股东的监督,特别是在经营窘迫的晚期,他不得不一次次地面对股东会的指责和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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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下海经商——我们称之为“士商”或“绅商”——在甲午战争之后的中国渐成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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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晚清,投身于现代工业的新兴企业家群体,主要由四类人组成:一是盛宣怀式的官办商人,二是郑观应式的买办商人,三是草根起家、面大量广的民间商人——代表人物是后面将重点讲到的无锡荣宗敬兄弟,四就是张謇式的士绅商人。中国学者马敏认为:“在官与商这两大社会阶层之间,士商以其‘兼官商之任’的双重身份,模糊了官商界限。他们往往上通官府,下达工商,即所谓‘通工商之邮’,构成官与商之间的缓冲与媒介,担负起既贯彻官府意图,又为工商界代言的双重使命。”主编《剑桥中国史》的哈佛学者费正清在谈及“张謇现象”时指出,19世纪末,其实中国还没有资产阶级,“相反,正是这些维新派首创了资产阶级,或者可以说是发明了资产阶级。像张謇等士绅文人,在甲午战败后之所以突然开始投资办现代企业,主要是出于政治和思想动机。其行动是由于在思想上改变了信仰,或者受其他思想感染所致。中国的资本主义,长期以来具有某种出于自愿的理想主义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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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润庠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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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謇经商在当时确实引起了轩然大波。在他的感染下,两年后,苏州另外一位状元公陆润庠也宣布下海创办纱厂,还有一位咸丰朝的老状元、已经官居礼部尚书的孙家鼐则命他的两个儿子孙多森、孙多鑫在上海创办了我国第一家机器面粉厂——阜丰面粉厂。这些状元公的行动,可以说是史无前例,惊世骇俗,对于视“工商”为“末业”的中国社会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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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士商阶层的陡然出现,因其思想、资本与政治资源的多重组合,很快将成为影响中国变革进程的一大力量,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日后的社会动荡中扮演了重要而微妙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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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日战争的惨败,让洋务派颜面扫地,李鸿章落到“国人皆曰可杀”的地步。他被解除了位居25年之久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职务,投置闲散,住进了京郊虎头峰下的贤良寺。有很多史家认为,甲午战争后,一路曲折的洋务运动便已宣告终结。不过,从事实来看,1895年之后,洋务事业反倒进入了一个高潮期,之前因意识形态争论而搁浅或迟滞的各项工程都得到了迅猛的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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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战争以后,国人对新事物的接受已非20多年前可比。铁路、工厂影响风水之说终成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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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6年11月,《纽约时报》在一篇报道中写道:“保守的中国正在觉醒。”该报记者在江苏省的镇江采访了一家新建的丝厂,那里安装了最新型的机器设备,还新树了一个高达90英尺的烟囱。“烟囱对中国人的封建迷信是个重大打击,是对所谓风水观念的极大挑战。此前,中国民众是多么崇尚迷信和风水呀!毫无疑问,现在他们连句抗议的话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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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润庠的苏纶纱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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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学者汪敬虞在《中国近代经济史》中的统计,从1895年到1898年的4年中,全国各省新开设的资本万两以上的厂矿共62家,资本总额1246.5万两白银,远远超过甲午战争前20余年的总数,从增长速度来看,平均每年设厂数是甲午战争前的7倍,平均每年的投资数则是甲午战争前的15.5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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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多森的阜丰面粉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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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间投资大热的同时,国营事业也屡有重大突破。在这期间,一直在实业一线操盘的盛宣怀成了最耀眼的人物,他所经手的项目几乎全部关乎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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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6年5月,盛宣怀被湖广总督张之洞招去接手当时国内最大的钢铁企业——汉阳铁厂,张香帅的官本官办实在撑不下去了。一开始,他想到的是交给洋商承办,这当然又是一种典型的官家思维。盛宣怀得悉后,再三去电请缨,力陈“铁政属洋商,利大流弊亦远,属华商,利小收效亦远”。最后,香帅被说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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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宣怀接手铁厂后,当即邀请郑观应担任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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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观应与盛宣怀互相欣赏,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他们是当世最杰出的实业家,在胸怀抱负、思想高度、战略眼光和经营能力上可谓一时瑜亮。不过,他们在“官督商办”的理念上却始终格格不入,郑观应信仰民本主义,对官商体制从来深有不满,10多年前唐廷枢、徐润在招商局的下场更是寒透了他的心。可是,他对盛宣怀又有知遇之心,也很想借盛宣怀的官府背景和强势力量振兴国家实业。这种矛盾心态纠缠了他的一生。对于接管汉阳铁厂,他曾十分犹豫,最后决定“义务出山”。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总理汉阳铁厂,当时声明系当义务,不领薪水。不过欲为整顿,以救危局,而慰知己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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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观应虽然不领薪水,办起事来却是当仁不让。他一上任后,就宣布招募民股,充足股本。同时,他将化铁炉改建在铁矿产地大冶,大大降低了铁砂长途运输的成本。接着在生产改进上,他提出“觅焦炭,选人才”是拯救铁厂的两大当务之急。汉阳铁的问题是价高质差,英美工厂的生铁每吨生产成本为15两,汉阳厂需25两,而其关键就在于原材料焦炭的紧缺以及提炼技术落后。为了解决焦炭问题,他派人在较近的江西、湖南等地勘探煤矿,最终选定用最近的萍乡焦炭,“自行设局买煤炼焦”。为了降低运输成本,他还建成由萍乡到湘潭、株洲180里的铁路。解决了原料供应问题后,他对炼铁技术再作创新,聘用高水平的英国工程师,还专设学堂,培养自己的技术人才,双管齐下,仅仅一年,汉阳铁厂的生产很快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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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战略调整下,汉冶萍(汉阳、大冶和萍乡)形成了亚洲地区规模最大的钢铁联合体,在中国工业史上地位显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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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郑观应十分利落地解决了资本不足、焦炭价高及质量低劣等诸多难题后,接下来就该盛宣怀出手了,他要解决的是产品的销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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