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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个很重要的事实是,在1920年之前,工人阶层从来没有被看成是一支完整而独立的力量。一味沉醉于欧美或日本宪政经验或文化的公共知识分子对其非常陌生,甚至可以说是与其完全绝缘。他们所津津乐道的“好人政府”在工人们听来虚无缥缈,不知所云,不但跟他们的生计毫无关系,而且显得非常虚伪。企业家阶层对工人也非常不重视,他们最多也是出于利用或提高劳动效率的考虑,如虞洽卿与他的“短档朋友”们,或荣德生之创办“工人自治区”。自晚清允许商人结会以来,全国已经出现了数千个大大小小的商会。他们的势力非常强大,上海、广州及武汉等城市的商会甚至拥有自己的武装团体。他们高高在上,根本不会弯下腰来跟衣衫褴褛的劳工们进行平等的对话。即便是孙中山的国民党人,也主要活动于士绅、官吏、知识分子、军人乃至华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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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把工人当成一股独立力量来倚重的是新成立的中国共产党。1921年8月,就在组党成立的一个月后,中共在上海迅速成立了领导工人运动的机关——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曾经参与领导“五四运动”的北京大学学生领袖张国焘出任主任。书记部设立五个分部,其中湖南分部主任为毛泽东,在法国参加过工人运动的李立三成为张国焘的得力助手。这个专门机关成立后,马上创办机关刊物《劳动周刊》,其宗旨是“为劳动者说话,并鼓吹劳动组合主义”。每期发行最多时为5000份。同时,中共还在上海纺织工人最集中的沪西小沙渡,开办了第一个工人补习学校,通过刊物和工人学校唤醒工人的自主意识。张国焘在一篇题为《中国已脱离了国际侵略的威胁了吗?》的文章中如此写道:“我们只知道我们每年所缴纳的租税,一半是外国政府和银行家强夺走了。因而我们的子弟受不到教育,我们当兵的兄弟拿不到军饷,我们百余万劳苦兄弟在外国资本家的鞭策下做工,洋货深入穷乡僻壤,弄得做手艺的没有生意了……上海市等处公园,是‘华人与狗不得入内’,这些痛苦和耻辱已使我们受够了。”这样的文章充满了简单而明快的逻辑,它像手术刀一样,一下子把工人阶层从众多的社会集团中切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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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张国焘和李立三深入工人中间。他们选中的企业是安源路矿,该矿隶属于著名的汉冶萍公司,由萍乡安源煤矿和株萍铁路局组成。之所以选中这里,主要是因为煤矿劳工集中,生产条件恶劣,反抗情绪容易激发。还有一个原因应该是,张国焘正是萍乡人氏,而李立三的家在附近的湖南醴陵县。张国焘、李立三在安源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他们创办平民学校和工人补习学校,发展党员,建立中共安源支部。1922年5月1日,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创立,7月,成立安源路矿工人消费合作社。于建嵘在《中国工人阶级调查》一书中生动地描述了李立三动员工人与企业主对抗的情景:“李立三当时对工人讲,你们很苦啊,你们很穷啊。那些工人说,我们很好啊,比家里好多了。李立三说,不对,你们苦得不得了,你们不应该这样生活的。李立三说西方有个马克思,这个人说你们创造的财富都叫资本家拿走了。工人说,我们在家里得不到现在这么多钱啊,这里比家里好啊。李立三说,我们可以把钱拿回来。那么怎么拿回来呢?李立三动员工人团结起来,如果你每天创造十块钱却只得到五毛钱,你通过斗争就可以得到更多的钱。”通过这样的教育,9月14日,安源路矿工人举行了第一次罢工活动。安源很快成为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党员摇篮”,到1924年,中国共产党的党员为977人,其中安源路矿就有270多人,占了将近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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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周刊·发刊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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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安源扎根之外,工人运动的全国性联盟及行动纲领也渐渐形成。1922年5月,劳动组合书记部发起在广州召开第一次“全国劳动大会”,到会代表173人,代表12个城市、110多个工会、34万有组织的工人。大会接受了中国共产党提出的“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军阀”的政治口号。代表们一致赞同在中华全国总工会未成立以前,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为全国总通讯机关。8月,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发布《劳动法大纲》,提出劳动立法的4项原则:保障政治上自由、改良经济生活、参加劳动管理和劳动补习教育。文件中还提出承认劳动者有集会结社、同盟罢工、缔结团体契约、国际联合的权利,实行8小时工作制,保护女工、童工,保障劳动者的最低工资等具体要求。这些严密的组织与纲领的形成,让中国的工人运动上升到了理性的层面。在张国焘、李立三以及从莫斯科归来的刘少奇等人的领导下,各地的矿场、棉纺厂、印刷厂及铁路公司出现了数百个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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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商决裂的标志性事件是发生在1923年的京汉铁路罢工事件。1923年,在共产党人的策动下,京汉铁路工人决定成立工会,劳动组合书记部武汉分会的共产党员林祥谦被选为工会委员长。京汉铁路的路权当时控制在军阀吴佩孚手中,是他最重要的财源之一。2月1日,京汉铁路总工会在郑州召开成立大会,吴佩孚派军警到现场驱散集会的工人。三天后,总工会宣布全路总罢工,京汉铁路线上火车一律停开。5月7日,吴佩孚抓捕林祥谦,将他绑到汉口江岸车站的月台上,要求他下令工人复工,林祥谦决然拒绝,军队随之将他当众砍头示众,头颅被悬挂在车站旁的电线杆上。在这场冲突中,35名工人被杀,伤者不计其数。5月9日,工人被迫复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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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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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祥谦的头颅被悬挂在电线杆上的时候,工商决裂的事实就无比血腥地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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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2月7日,铁路工人在北京秘密召开全国铁路工人代表大会,正式成立全国铁路总工会,并发表了《成立宣言》。1925年5月,由中华海员工业联合会、汉冶萍总工会、全国铁路总工会、广州工人代表会共同发起,在广州召开了第二次全国劳动大会,正式成立了中华全国总工会。工人阶层作为一个独立的阶级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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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工人阶层的这种崛起,企业家阶层的反应是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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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上海的商人们还在热衷于内部的权力斗争。这年初,上海总商会第五届会长改选,之前没有列入预选的虞洽卿竟“意外”当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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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选之际,对垒双方是现任会长、上海中国银行总经理宋汉章和通商银行行长、招商局总办傅宗耀。宋氏为人仗义,根基颇深,得很多老派人士拥戴。傅氏为新晋翘楚,是前朝商业巨子盛宣怀的螟蛉义子,还跟当时控制上海政局的皖系军阀何丰林打得火热。双方旗鼓相当,各不相让,报章驳讦,相互揭短,律师出场,法庭相见,闹得满城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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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沸扬局势中,虞洽卿再展火中取栗的绝技。他先是找到76岁的同乡前辈,也当过上海总商会会长的朱葆三,竭力挑拨他与宋汉章的关系。朱葆三在报纸上发表函电,洋洋数千言,把宋汉章骂得狗血喷头。后者声望一落千丈。紧接者,虞洽卿又以“调解人”身份,在宁波同乡会礼堂召集总商会的甬籍会员“茶话”,充分放大傅宗耀与军阀的密切关系,引起许多不愿与军界人物过从甚密的同行的不满。甬籍会员占到总商会会员的四成,其临阵倒戈让傅宗耀元气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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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倒傅臭,躲在幕后的虞洽卿竟水落石出,受众人“拥戴”,候补参选。8月21日选举当日,到会会董35人,虞洽卿独得19票。矫情之极的是,虞洽卿故意在此前远游天津,得知当选后,还特意发回“辞职电”,称“互选之前,曾一再声明,凡为调解人,概不应选,鄙人亦调解人之一,更应践守前言”。在会董们的再三苦劝恳请下,虞洽卿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其做作气派,与袁世凯“劝进”称帝一幕十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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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总商会在当时中国商业界实力最强、会员最多、影响最大,举国上百家商会唯其马首是瞻。虞洽卿登顶,俨然已是全国性的商界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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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当选会长10多天后,9月3日,江浙爆发军阀大战。占据上海的卢永祥、何丰林部被孙传芳赶走,上海的行政体系全数瘫痪,几万残兵败将流窜在上海及周边地区,打家劫舍,商民惊惶,局势一时无比动荡。甫为商首的虞洽卿临危行令,以总商会会长的身份,自行代表上海全体商民向直系、皖系军阀分别发出函电,敦请他们停止进攻,切勿闯入租界作乱。同时,他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募捐活动,用以接济那些乱军的军需给养。市民生怕战火烧身,积极响应,数日募得100多万元。那些愿意离队回乡的游兵都领到了遣散的盘缠,兵祸为之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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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战火蔓延,各地通往上海的水陆运输频频受阻,市区粮食即告紧缺,可怕的饥荒眼见将至。那几天,虞洽卿因此急得眼睛红肿,口舌生疮。他得知有一大批经上海转口外销的大米正滞留上海,当即领人将这批大米全数扣压,并迅速分发到各个米店。他又召集米界的老板们开会,称“哪位敢在这时哄抬米价,可不要说我虞某不够朋友,勿谓言之不预,切记,切记”。各米店均森然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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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祸、米荒化解后,虞洽卿提出建立上海非军事区的新倡议,宣称“上海乃全国商业中心,为保护上海商民利益,军方不宜侵扰”。基于此,他明确而大胆地提出“废使、撤兵、移厂”三项主张。这三项主张都可谓胆大包天。所谓“废使”,是指当时有两个军事机构常设上海,一为护军使,一为镇守使,其势同水火,为兵祸之源。虞洽卿提出“废使”,便如同要一并砸掉两个军阀的“金饭碗”。“撤兵”和“移厂”则是要求所有军队和兵工厂都撤出上海,使之成为一个非军事的中立地区。虞议一出,响应之声四起。他还一本正经地给北京的段祺瑞政府发电,敦请“均座俯顺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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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展现决心,虞洽卿甚至敢于利用军阀矛盾,出手撩拨虎须。这一年底,他得悉直系孙传芳部从汉阳兵工厂运送了一批军械弹药停泊上海港。他马上报告上海税务司,要求予以扣押,税务司不敢得罪军方,搪塞称其有北京陆军部的护照。虞洽卿以总商会会长身份带领他的体操会会员亲自登上军火船,不许轮船驶离港口,双方兵刃相向,险些走火。押运军火的人把陆军部护照拿出展示,虞洽卿机敏地发现,这张护照竟是已经推翻的曹锟政府所发。大喜之下的他当即直奔电报局呈报段祺瑞,后者为皖系领袖,很快回电同意所请。孙传芳因此视虞洽卿为死敌,却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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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元月,段祺瑞任命曾担任国务总理的孙宝琦为淞沪商埠督办,虞洽卿为会办。孙宝琦长期留驻北京,虞洽卿一时成上海最高行政首脑,不久他又当选为全国商会联合会候补会长,此时的他已经达到了商人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在他的居中斡旋下,直系孙传芳与奉系张宗昌签署了江浙第二次和平条约,直军退淞江,奉军退昆山,上海永不驻兵,兵工厂交上海总商会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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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上海商人在与军阀的较量中暂时取得了胜利,那么在南方的广州,商人们在与国民党政权的较量中则遭到重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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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1月,孙中山与广东地方军阀陈炯明闹翻。他策动云南和广西的地方军阀进粤,将陈炯明击败并逐出广东。一时间,桂军、滇军及其他“讨贼军”云集广东地区,形成了一股很难控制的“兵祸”。为了给这些军队发军费,孙中山的大元帅府不得不向广东商人不断地摊派。1923年4月,广州市政厅要求各商会和慈善机构5天内分别筹集50万元军费;要求丝绸、当铺商人分别捐赠紧急军费20万元和10万元;要求广州电力公司上交20万元军费,并批准该公司向用户加收2%的电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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