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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货币:袁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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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济增长模式上,国民政府推行的是坚定的计划经济模式和优先发展国营企业的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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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政府的计划经济思想来源于“国父”孙中山。他历来主张大力发展国营经济,使国家资本在整个社会经济中占主导地位。在《孙中山全集》中处处可见类似的表述:“如欲救其弊,只有将一切大公司组织归诸通国人民公有之一法,故在吾之国际发展实业计划,拟将一概工业组成一极大公司,归诸中国人民公有”;“何谓制造国家资本呢?就是发达国家实业是也”;“中国国民党的民生主义,就是外国的社会主义”;“赶快用国家的力量来振兴工业,用机器来生产,令全国人民都有工作”。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奉行的正是这一孙氏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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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1928年前后,在国家主义与自由主义之间,曾经发生过激烈的争论,毕竟在过去的16年里,民营资本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如今改弦更张,事关重大的国策变更与利益调整。在当年6月份的那次全国经济会议上,各项产业议题的讨论都出现了分歧。当讨论到钢铁、铁路、矿产等重大产业的发展思路时,有人主张“遵总理(孙中山)计划,将钢矿油矿及各特种矿收归国有,以实谋利益均沾政策”,“厉行收归官办,实为治本办法”。有人则认为“欲铁路发达,政府宜放弃国有政策,除个别重要干路外,悉委诸商办”,“实施矿业自由主义,并力行监督保护政策”。还有一种妥协的方案是,“由政府韧办,一旦办有成效,再行售归商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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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讨论设立中央银行的议题时,当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在存档的《全国经济会议专刊》中,记录了当时的争论景象。姚咏白说,“筹设国家银行,须先筹官股,办有成效后,再改商股”。叶熏说,“国家银行应与人民合作,则股本可由各团体分任”。陈行说,“无论官商合股或纯粹商股,苟政府有力干涉,则无所不可”。李鸣说,“自大清银行以来,均系中央集权制,因政治不良,故其实际不能表现,是政治不良并非银行制度之不良,现在总以国家银行制度为原则”。周亮说,“反对官办,不得已则宜官商合办,取董事制”。还有一个戴霭庐委员索性“掏糨糊”,说“组织股份公司自由买卖,不必表明官商合办”。各人观点之差异,于此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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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政府决策层,对国家主义的坚定已经成为一个国策。蒋介石便认为“中国经济建设之政策,应为计划经济”。全国经济会议两个月后,政府发布《训政时期施政宣言》,其中明确写道:“若夫产业之有独占性质,而为国家之基本工业,则不得委诸个人,而当由国家经营之。此类事业,乃政府今后努力建设之主要目标,并将确定步骤,以求实行。以国民急切之需要而言之,必须首谋开发社会经济所赖以为发动之基本工业。”在这段文字中,由国营资本控制重要产业,并进行优先发展的战略已经描述得非常清晰。那么,所谓的“基本工业”又包括哪些产业领域?在与《训政时期施政宣言》配套的《建设大纲草案》中有详尽的列举:“凡关系全国之交通事业,如铁路、国道、电报、电话、无线电等;有独占性质之公用事业,如水力电、商港、市街、市公用事业;关系国家前途之基本工业及矿业,如钢铁业、基本化学工业、大煤矿、铁矿、煤油矿、铜矿等,悉由国家建设经营之。”所列领域,均为能源、资源型的上游产业。很显然,国民政府的思路与晚清盛宣怀的国营理念如出一辙,其未来轨迹及命运竟也毫无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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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决策下,理论与口号迅速被文本化为一个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发展计划与运动。在《建设大纲草案》之后,政府又先后拟订“基本工业建设计划”(1928)、《实业建设程序案》(1931)、《国家建设初期方案》、“实业四年建设计划”(1933)、“重工业五年计划”(1935)、《中国经济建设方案》(1937)以及发动新生活运动②、国民经济建设运动等等。众多大型的冶金、燃料、化工、电气及军工企业在这段时间创建,形成了一个国营工业高速发展的高峰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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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种种内因之外,蒋介石的国家主义之所以能够成为主流选择,还与当时的世界形势颇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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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世纪20年代,处在战后复苏期的欧洲爆发了严重的经济危机,各国经济出现可怕的大滑坡,自由主义的经济理论遭到严峻的挑战。特别是德国,该国经济在1928年前后近乎完全崩溃,全国失业人数高达600万之多,约占全国总人口的10%,希特勒的纳粹党迅速崛起,在四年后很轻易地夺取了政权。希特勒在国内取消民主自由,煽起排犹运动,加强国家对大型企业的控制,发展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在产业政策上,优先发展重工业(特别是军事工业)和基础产业,“熟练的工人进兵工厂,不熟练的工人修筑高速公路”。在这种“大炮代替黄油”的政策下,重工业畸形繁荣,失业人口锐减,一个超级军事强国十分恐怖地诞生了。相比较,新成立的苏联也以强势的国家力量干预经济,大力发展重工业,同样取得了引人注目的经济成就。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主张国家干预经济的国家主义渐成欧洲政商界的主流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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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洋另外一端的美国,也在1929年前后陷入了空前的经济危机——这一年在任的美国总统就是30年前与英国人联手骗走开平矿务局的那个赫伯特·胡佛。在过去的将近10年时间里,没有受到世界大战波及的美国一直处在一个经济高速增长的黄金时代。也正是在这个阶段,美国开始确立其世界霸主的地位。到1929年,美国家庭已经每户拥有一辆汽车,电冰箱、电扇、洗衣机、烤箱、收音机等家用电器迅速普及,股票市场空前繁荣。在不到4年时间里,道琼斯股票指数上涨了3倍。可是就在这一年的10月24日,纽约证交所突然爆发可怕的大崩盘,史称“黑色的星期四”。从此,美国进入持续4年的经济大萧条,8.6万家企业破产,5500家银行倒闭,失业人数从不足150万猛升到1700万以上,占整个劳动人口的1/4,整体经济水平倒退至1913年,道琼斯股票指数从1929年9月最高的381点到1932年7月的最低点41点,下跌了89%。自由主义的经济理论遭到空前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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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德国、苏联以及美国的这些景象,无疑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的变革思潮。在晚清40年,强调国家控制的官商逻辑是主流,而民国最初的16年,则是管制宽松的民营经济黄金年代。到1929年前后,随着国内外形势的转变,国家主义再次抬头,中国经济从此进入另外一个新的成长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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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这一国营企业建设热浪的观察中,一个让人很好奇的问题是,国民政府的投入资金是从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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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大规模的工业振兴运动需要巨额的资本金投入,这是一个常识。在130多年的中国经济史上,国家在干预经济的初期,资本之匮乏是一个共同的难题,而不同的决策人采取了不同的策略。晚清的洋务运动靠的是对外大举债和鼓励民营资本的参与,因此有了官督商办的体制。1949年之后的新中国,毛泽东靠的是苏联援助、对农业收入的吸取转移和“勒紧裤腰带”。1978年的改革开放初期,邓小平起初也曾寄希望于引入600亿美元的欧美资本,建设120个重大工程,在初衷落空后,被迫转而在南方开放“特区”窗口,试图引进香港华人资本以及扶持乡镇企业的体制外崛起。对于1928~1937年的国民政府来说,资本投入同样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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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剑桥中国史》的记录,在这10年中,政府的实际财政收入为57.29亿元,仅占其实际支出总额的79.4%,其余部分不得不举债度日,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入不敷出的政府。即使这为数不多的财政收入,也绝大部分用于军事及债务支出。数据显示,10年间政府的军事及债务支出高达53.22亿元,相当于其实际收入的92.9%——在这个意义上,蒋介石政权实际上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军政府”。据此可见,财政对国营企业的投入十分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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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资引进方面,政府的成绩也十分糟糕。在整个30年代,西方世界陷入严重经济危机,根本无力东投。10年中,国民政府中央一级机构仅借外债17项,实际债额1.61亿美元,年均1600余万元,比晚清及北洋政府时期所借外债少许多,与其计划利用外资目标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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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财政不足,在外引资乏力,那么,数以千计的国营工厂是靠什么建起来的?国民政府的经济领导者到底有怎样“以小搏大”的财技?秘密埋在下面这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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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发行高利率公债,把民间资本圈进来。10年间发行的20多亿元公债成为军事和经济建设的重要血源。用陈光甫的话说就是,“年来国外无新投资,自中央政府成立以来,全恃内债抵充,预算不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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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大量接收“逆产”。这又是一个“无本生意”。政府出台《处理逆产条例》,规定将北洋政府所有的国营企业全部收归国民政府所有,连北洋军阀在企业中的个人投资也予以没收充公。据此,政府相继接收江南造船厂、上海兵工厂、汉冶萍钢铁联合体、中原煤矿等众多企业,晚清及北洋政府的所有国营成就全部收入国民政府囊中,一个所谓的“战地政治委员会”还把黎元洪、张作霖、张勋等老军阀在棉纺、煤矿等企业中的私人股份也一一没收。一些已经实现民营化的洋务企业,如轮船招商局也被迫再度国营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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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零成本的方式收到一大批工矿企业,可还是要有投入才能扩大再生产。这时候,政府又想出一个好办法,那就是把企业再抵押出去,从银行套出资金。如此循环往复,国营资本当然越来越大。国民政府有一个中央直属的“建设委员会”,委员长就是当年捐钱给孙中山的张静江。该委员会在1928年成立的时候,只有不到10万元的资本金,到1937年竟已扩张到5000余万元,其采用的办法就是“接收—抵押—入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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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利用经济危机,大量收编民营企业。1934年前后,国内爆发金融危机,孔祥熙、宋子文等人乘机把手伸向民营工业,先后入股或收编众多知名企业。这些“事迹”,在后面的章节中有详细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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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出现特殊的区域经济发展模式。国民政府在名义上统一中国,实际上,一些省份仍然由军阀控制,他们出于“自治建设”理念,也在这10年中取得了很大的经济成就。其中最突出的是阎锡山在山西的建设。阎锡山是近代中国政坛上的一个“不倒翁”,他从辛亥革命起就开始统治山西,前后38年,因而得了一个“阎老西”的外号。他奉行的是“三不二要主义”,即“不入党、不问外省事、不为个人权利用兵,要服从中央命令、要保卫地方治安”,总之,管好山西事,关门当大王。他干的最夸张的事情是,把山西的铁路修得跟其他地方的铁轨规格不一样,山西境内的正太(河北石家庄正定到太原的铁路,后名石太线)和同蒲(大同到蒲州的风陵渡,后来风陵渡划归芮城)两条铁路干线采用的是法国型1米窄轨,而不是全国统一的1.435米宽轨,这造成省外的军事势力和商品无法直接通过铁路进入山西。他还在省内发行一种独有的地方货币“物产证券”,山西商家或企业主生产多少物资就发多少券,然后又以券换物。多年来,阎锡山在山西采取的是休养生息的政策。1930年前后,他提出“造产救国”的口号,成立经济建设委员会,制订了山西省政10年建设计划,组建了山西人民公营事业董事会,大力投资创办公营企业,如山西银行、兵工厂、炼钢厂、机器厂等。他还组建了一家西北实业公司,自任总经理,近10年中改造及创建企业33个,拥有员工2万人,成了一个涉足多个产业的“工业托拉斯”。其平均资本是全国2800多家最重要工厂均值的6倍,其机器厂工人占全国机器工人总数的40%,炼钢厂可产48种合金钢,技术和产能在全国首屈一指。到1937年,山西形成一个庞大的国营资本体系,资产达到2亿元,成为一个稳定、繁荣的“模范省”。与山西情况相近的是广东省,两省的国营工业资本额竟占到全国地方国营工业资本总额的60%。据许涤新在《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一书中的研究,到1936年,中央政府控制的国营工业资本总额为1.16亿元,地方国营工业的资本额为1.56亿元另加61.6万两白银,后者的成就超过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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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山西、广东的实业发展之外,东北是一个更特殊的情况。跟阎锡山一样,奉系军阀张作霖、张学良父子曾经长期统治东三省,号称“东北王”。到1929年前后,东北形成了以钢铁、煤炭为中心的重工业体系和以粮食加工、纺织、食品工业为中心的轻工业体系,其规模已经比肩江南。当时国内仅次于上海的国际大都市是哈尔滨,有34家外资银行在哈埠开设分支机构,它与巴黎、纽约等国际金融中心直接业务往来,哈埠的金融动态左右远东的金融形势,在哈尔滨的外国商业机构达1809个。在1928年,以出超实际利益③比较,哈尔滨的滨江海关稳坐全国六大海关头把交椅,成为全国最大的面粉生产和出口基地、酒精和啤酒生产基地,而辽宁的大连是仅次于上海的全国第二大海港。1928年5月,哈尔滨车站已经可以出售直达欧洲各城市的客票。1931年,日本悍然发动“九一八”事变,霸占东三省,建立满洲国。在后来的14年里,日本先后投资20亿美元用于交通运输网络和工业化建设,满洲全境的铁路里数达到6000英里,公路约6万英里,为全国铁路、公路最密集的地区,煤的产量达3000万吨,鞍山钢铁厂每年能生产200万吨生铁和150万吨钢,众多的机器、化学制品、汽车甚至飞机工厂建成。大连、长春和沈阳相继成为大工业城市,其中长春是亚洲第一个全面普及抽水马桶和管道煤气的城市。费正清在《美国与中国》一书中认为:“满洲作为一个工业基地,在日本人的开发下,其工业产值超过了中国其他地区的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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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1928~1937年这10年进行评价是十分困难的,这在史学界一直众说纷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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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体而言,这段时间的经济成就还是显著的。国民政府在收回国家经济主权以及重建金融秩序上的努力值得称道。在中央政府及地方军阀政权的努力下,工业经济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发展,以扶持国营事业为宗旨的国家主义成为主流的经济思想。强大的国家主导意志,产生了聚集能量的专制力量,并提高了投资的效益和效率。经过这一段集中式建设,中国基本完成了重化工业和全国运输网络的布局,也完成了诸多中心城市的市政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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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私营资本集团受到了压抑和排挤,国营体制内在的制度弊病无法避免。早在1935年,一个叫A·H·约翰的英国人便在《中国的贸易与经济:1933-1935》一书中观察到:“中国的工业投资,尤其是在那些享有垄断便利的领域中,官方的参与常常导致企业运营过程中对技术和商业因素的忽视,并因政局的变动而导致企业行政管理的非连续性。”民国经济学家方显廷的评论更是生动:“我们国营事业,证诸以往,率皆有始无终,议而不决,决而不行,为政府之惯技。计划迭出,实行无期,堆积案头,徒壮观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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