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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大的危机都是内外交困的结果,此次也不例外。内因是已经描述过的种种乱世景象,外因却非常奇特,竟然是受了“罗斯福新政”的影响。当时的中国人中知道罗斯福这个美国总统的大概不会超过500人,他却影响了至少5000万人的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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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经济从1929年的“黑色星期四”开始崩塌,其后四年惨不忍睹。1933年4月,富兰克林·D·罗斯福接替焦头烂额的胡佛担任美国总统。他以“看得见的手”推出了众多强势的国家干预政策,包括禁止私人储存黄金和黄金证券、使美元贬值40.94%以及加大重工业和基础设施的投资等等,把美国经济拉出了泥潭,这就是著名的“罗斯福新政”。新政中很重要的一项是暂时放弃金本位,这直接导致了世界白银市场的价格大涨,白银每盎司价格从1932年的0.27美元上涨到1933年4月的0.45美元,到1935年更升至0.67美元。罗斯福的政策刺激了美国经济的复苏,却“意外”地伤害到了大洋另一端脆弱的中国经济。白银涨价让中国的银元快速增值,直接导致中国商品在国际市场上的价格优势顿失,商品出口大幅减少,而在国内则诱发了金融和工商业动荡,大量白银外泄、原材料价格跌落、消费市场陷入低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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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经济学家刘大钧提供的数据反映了当时的景象:中国商品的净出口从1931年的14.17亿元猛降到1934年的5.35亿元,棉纱出口从1929年的34万担降到1935年的24万担,生丝从42万担降到18万担,茶叶从94万担降到63万担。出口萎缩首先影响到农产品价格,从1931年到1934年,全国国民生产总值中的农业产值竟下降了47%,农村一片哀鸿萧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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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危机在中国的金融业和工商业两个领域造成了不同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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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的增值和外流,在短期内竟带来银行业的表面繁荣,特别是占据金融中心地位的上海。全国的白银汹汹流向这里,在此交易并通过走私出境,因公债暴跌而十分低迷的投机生意突然又活跃起来,上海几家主要银行的利润在1934年达到了3120万元的历史纪录,还冒出了11家新银行。当然,这是短期内因投机而造成的虚假繁荣景象。当时就有一个叫漠湮的人在《东方杂志》上撰文评论:“一方面是内地的国民经济不断地衰落,另一方面在城市却出现了人为的繁荣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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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在工业界则呈现得更为直接和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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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的几年里,东北沦丧,华北紧迫,长江中上游又是国共内战不止,对于经营企业的人来说,大半个中国市场已是无可作为。而如今,白银外流造成信贷的空前紧张,外贸萎缩和国内消费市场的委靡更使得生产能力大量放空,在两面夹击之下,全国工厂顿时风声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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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丝业,由于需求减少和丝价降低,上海的丝厂从1931年的107家减少到33家。在面粉业,到1933年10月,上海所有面粉厂全部停止营业,企业主们紧急上书南京政府,要求提高进口面粉的关税,因为政府对日本面粉的低关税造成了民族工业的绝境。在橡胶业,由于价格猛跌,全国30家橡胶厂中有3/5倒闭关门。在商业领域,倒闭风像瘟疫一样扩散,仅上海一地,在1934年就有254家商业企业倒闭,下一年又有469家倒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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纺织业是当时中国最大、最重要的制造产业,纺织业资产占全国工业总资本的36%,纺织工人占全国全部工人总数的56%,长三角又是纺织业的中心,全国127家纺织厂中有80家开在这一带。危机到来的时候,它受到的冲击也最为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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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7月4日,就在孔祥熙宣布对日有利的新税则的第二天,中国最大的民族纺织企业上海申新总公司公开登报,宣告“搁浅”。荣家兄弟陷入创业以来的最大危机,当时的凶险景象竟与12年前发生在南通张謇身上的那一幕惊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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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两年前,荣家事业还处在巅峰。当时申新纱厂约占全国民族资本棉纱厂纱锭数的20%,布机数占28%,茂新和福新的面粉厂规模占全国同行业的1/3左右,占上海市的1/2,其旗下企业总数达21家,赫然是当时国内规模第一的民营实业集团。荣宗敬曾很得意地对友人说:“当今中国人,有一半是穿我的、吃我的。”1933年是他的60岁大寿,在贺寿堂会上,他很兴奋地对济济一堂的宾客说:“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吾今已届六十,纱锭数达到六十万,我还要活到七十岁、八十岁,纱锭要达到七十万、八十万……”堂下,一片欢腾喝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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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家事业的迅猛发展靠的是疯狂的举债扩张战略。就在荣宗敬讲那番豪言的时候,申新资产共值6898万银元,而负债达6375万银元,处在一个十分紧绷的状态中。转眼间,市场突变,荣家首当其冲。到1934年初,荣家面粉工厂全面停产,申新各厂也风雨飘摇。荣宗敬在给友人的信中说:“花贵纱贱,不敷成本,织纱成布,布价仅及纱价,销路不畅,存货山积。”到1934年3月,上海所有银行已无一家肯对荣家放款,连荣氏参股的16家钱庄也关上了大门。荣宗敬一度急得要自杀,陈光甫和宋汉章两人在荣宅陪他一宿,温言相劝,他才算是没有走上绝路。在申新宣告“搁浅”前几天,陈光甫天天都在申新总公司等到深夜一两点。客观而言,荣家之所以会陷入如此大的危机,与荣宗敬的激进做法有很大关系。很多年后,陈光甫评论说:“荣宗敬的申新企业是全国纺织企业中最大的,为了增加银行存款,巩固我们的地位,我们乐意与他合作;而他当时急需资金来更新扩大,自然也希望与我们合作。结果,没有充分调查他的实际需要和个人性格,我们就提供了大笔贷款给他,导致我们资金周转困难,甚至影响了活期存款的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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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新大门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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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荣家还有一个稍稍保守的荣德生。6月28日,荣宗敬派人到无锡向弟弟求救,族内有人担心,去救上海申新会把无锡的产业也拖进泥潭。荣德生执一茶壶在手说:“我与哥哥好比这个壶,一经破裂,虽持半壶在手,亦复何用?”他当夜把家中所有的地契和有价证券全部收罗起来,第二天清晨就赶到上海,在陈光甫、宋汉章的斡旋下,中国银行和上海银行联合借款220万元,这才稍解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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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区区200多万元仅够荣家多吸几天的氧气,当时申新总公司每年的通税和利息支出就在1000万元以上。一周后,申新不得不登报宣告“搁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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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家若垮,中国民族纺织业和面粉业的半壁江山就塌掉了,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实。而且,与华商在这两个市场上竞争最激烈的就是日本企业,它们在棉纺织业拥有1/3左右的市场份额,几年来的抵制日货运动和宋子文的反日政策曾经让它们元气大伤,但是现在孔祥熙的新税则及经济危机却给了日本企业反扑的大好机遇。很显然,这里正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抗日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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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唯一能救荣家的,只有国民政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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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荡一百年:中国企业1870-1977(上) 【企业史人物】 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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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1月20日,瘦瘦高高、25岁的哈佛大学研究生费正清乘汽轮到了上海吴淞口码头。他原本打算在这里与新娘费慰梅举办一场东方式的婚礼,谁知道一周后爆发了“一·二八”战事,他仓皇逃到北平,婚礼的规模要比他预想中的小但充满了更多的神秘气氛。他在日记中记载道:“我带着新娘沿着皇宫的路回家,乘车穿过宫殿的大门,黄昏时抵达我们居住的胡同。在烛光下,我们甜美而亲密地吃西餐,屋外传来中国人举办婚礼的笛声和铜锣声。”就在这样的文化交错中,费正清开始了他命中注定的“中国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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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正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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