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4099303
1704099304
费正清的眼睛肯定还在天上瞭望着中国,他看见人民币正在持续升值,他看到中国货潮水般涌向全世界并开始遭遇抵制,他看到东亚格局正在朝新的方向演变而美国在寻找更均势的平衡机制。如果他回到25岁时登陆中国的吴淞口,他会看到那些消失了半个世纪的外国银行又纷纷搬回原来的大楼,而他回到迎娶费慰梅的西总布胡同,还会看到黄昏下新的婚礼正在举办,新人一边吃西餐一边听屋外悠扬的笛声和喧嚣的铜锣声。
1704099305
1704099306
历史在这样的一双眼睛里,似乎没有悬念而只有必经的轮回。
1704099307
1704099308
1704099309
1704099310
1704099312
跌荡一百年:中国企业1870-1977(上) 1935 大收编
1704099313
1704099314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1704099315
1704099316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1704099317
1704099318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1704099319
1704099320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1704099321
1704099322
——卞之琳:《断章》,1935年
1704099323
1704099324
很多年后,法国学者白吉尔评论国民政府在此次经济危机中的表现,她写道:“大量事实证明,国民党政府对于发展私人企业的态度是相当冷漠的,在工商业萧条的年份里,南京政府竟然不愿为濒临绝境的民营企业家提供任何支持,以帮助有关企业克服和度过危机。”
1704099325
1704099326
荣家遭遇即是一例。荣宗敬因此很悲愤地说:“上天不令中国人做第一等人。”
1704099327
1704099328
“救荣”的一波三折,实在耐人寻味。1934年7月4日,就在申新宣告“搁浅”的当夜,上海棉纺织业和金融界的大佬们聚集在荣宅召开紧急会议,荣宗敬身患重伤风,言辞之间涕泪纵横,哪里还见一年前那个“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寿公风采。众人均感棋局棘手,唯有政府出面施援才可能渡过难关。于是,大家公推荣德生赴南京向中央政府求援,具体的方案是准予申新发行500万元的公司特别债券,由政府予以保息。
1704099329
1704099330
当时的实业部部长是陈公博,他随即派人赴沪调查,不久就端出了一份《申新纺织公司调查报告书》。报告大意是,认定申新的资产与负债相抵已经倒挂,并指责申新“无组织、无管理”,非速行清理债务和“改换经营组织”不可。因此,报告提议组成临时管理委员会,由政府供给300万元为营运资本,六个月结束,所有盈余或亏损,并入公司债务债券内计算。报告最后认为:“倘今日仍以荣氏为中心,则外间已无信仰,中心无法可以维持。”
1704099331
1704099332
荣家对实业部给出的方案大吃一惊。明眼人一看,这就是要用300万元收走荣家数千万元的资产。陈公博还在报纸上公开表态,认为申新唯一的出路就是“收归国有”。这一幕宛若两年前的招商局案重演。
1704099333
1704099334
荣家兄弟当然不肯束手就擒,荣宗敬给蒋介石写信,指摘实业部“不言救济而言整理,不言调查而言估计,此中消息,实足令人寒栗”。在给财政部长孔祥熙的信中,他更是哀叹说:“民商何罪,申新何辜?”荣氏的同乡老友吴稚晖也帮着反抗,他在给陈公博的信中讽刺说,“中国吃豆腐者多,故冒险者少,弟虽个人决不敢效,实崇拜之至”,指白了说陈公博是趁火打劫。他进而说:“即如荣先生者,一个莽金刚,难免跌倒在众小鬼之社会也。”吴稚晖是国民党最资深的建党元老之一,陈公博是共产党“一大”代表,后来投靠汪精卫做了贰臣,因此,虽然对吴稚晖的辱骂恼怒已极,却也只好唾面自干。与此同时,全国棉纺织业也对实业部的提议群起反对,大家都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申新一旦归公,很快就会轮到自己了。无锡、天津、河北等地的纱厂联合会纷纷通电行政院、财政部和实业部,形成了一股强大的社会舆论。到8月,陈公博只好畏难止手,不得不将“由实业部整理”改为“由荣氏本人大加整理”,但是,发行特别债券等等,一概莫谈。
1704099335
1704099336
这就是“救荣”的第一出闹剧,荣氏想请个救援,没有料到却差点招进一个强盗。惊魂未定,第二出闹剧接着上演了。
1704099337
1704099338
荣宗敬为了扩张事业到处举债,其中曾向英资汇丰银行贷款200万元,以申新七厂为抵押。到1934年12月,这笔借款到期,荣家无力偿还,于是,汇丰提出公开拍卖七厂,这是一个拥有5.6万纱锭、3000多工人的大厂。环顾国内棉纺织业,所有华商纱厂个个自保不暇,如果拍卖,申新势必会落到日商手中。荣宗敬大急,他沮丧地对来访记者说:“中国实业到此地步,前途实不堪设想。”接着,他说出了那句无比悲情的感慨,“上天不令中国人做第一等人”。
1704099339
1704099340
在这里,有一个疑惑需要说明,在危机骤然到来的时候,为什么华商纱厂均陷困境,而日商纱厂却会活得不错?除了资本雄厚、技术和管理先进之外,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税负上的差别,这也是荣宗敬等人对政府至为不满的地方之一。学者严中平在《中国棉纺织史稿》中举例说,如果华商纱厂要用进口棉花,每担先得交14~15银元的进口税,当棉花纺成纱后,每担又要交8.5~11.63银元的统一税,这样华厂的生产成本加起来就比日厂每担要贵22~26银元。据他的研究,华厂所承受的税负和利息将近有日本人的5倍之多。
1704099341
1704099342
1935年3月26日,申新七厂被汇丰公开拍卖,果然华厂无人应拍,日本丰田纱厂以225万元一举竞走。消息一见报,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国人痛恨日本已久,大有宁可烧掉也不入敌手之慨。第二天,汇丰和日商前来贴接收封条,被工人用高压水龙头冲走。又一天,工会召开救急会议,推举10个代表向政府请愿,表示“厂存与存,厂亡与亡,不惜任何牺牲,誓死抗争到底”。
1704099343
1704099344
全国实业界再度声援,华商纱厂联合会、上海市和南京市的商会、上海总工会等纷纷表示抗议,上海的中华国产厂商联合会更通过决议,“通告全市国货厂商,即日起,对外商银行实行断绝往来,凡吾国上任,各须以身作则,切实履行”。国内各大媒体也连日发表社论,一致反对。在这种情况下,英国驻沪领事馆出面协调,汇丰被迫同意解除拍卖,荣氏所欠抵押借款延期到1940年底全部还清。
1704099345
1704099346
荣家再逃一大劫难。七厂之困缓解,断血之虞犹在。接下来的第三剧,出场的则是一个更强的人物。
1704099347
1704099348
到了1935年4月,国内银行界天地突变——具体情况将在下文细叙——宋子文重新出山,执掌国营化后的中国银行。宋、荣关系一向不错,荣宗敬多次登门求援,甚至写下口吻极其卑微的信函曰:“宗敬有心无力,不能有所主张,请于公暇赐一电话,约定地点与时间,俾得趋前领教,以便遵行。”宋子文诺诺多时,一直不置可否。
1704099349
1704099350
转眼9月,两人再次面谈,荣宗敬一如既往地大倒苦水,宋子文倾耳听着。突然,他用十分轻描淡写的口气说:“申新这样困难,你不要管了,你家里每月2000元的开销由我负担。”荣宗敬当场目瞪口呆。
1704099351
1704099352
数日后,宋子文终于拿出拯救计划,这竟是一个比陈公博的办法还要苛刻的方案:中国银行将申新所有九家纱厂全部收下,然后发行企业债券,以新债券还旧债务,所有债务分为营运贷款、不动产抵押借款、银行钱庄无抵押借款、个人储蓄存款和荣家存款五等,依次进行偿还,并内定中国银行总稽核霍宝树为申新总经理。宋子文给出的唯一诱惑是,申新所欠银行和钱庄的借款利息均由1分减为5厘。此案等于把荣家从申新一脚踢出。
[
上一页 ]
[ :1.70409930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