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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讲“孤岛”上的政商恩仇,那是另一部更精彩、更血腥的黑色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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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入侵中国后,分别在北京和上海扶植了两个傀儡政府。1938年12月,国民党的二号领袖人物汪精卫出走重庆,发表“艳电”公开投敌,接着在南京成立了“维新政府”。从此,重庆的蒋介石政府、南京的汪精卫伪政府以及西北的共产党武装,遂成为中国政坛的三大势力。表面中立的上海租界就成了各种政治势力角逐斗力的主战场——日本人、重庆国民党人、共产党人、汪精卫伪政权以及欧美各国混杂一堂,局面交错复杂,宛如一个“间谍公园”。在这个远东最大的冒险场上,企业家则是一个摇摆不定和面目模糊的群体。在今后的十多年里——1938~1949年——即将发生的事实证明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在国家政权不稳定的前提下,财富的持续性积累是不可能的,工商经济成为一种被动性工具,企业家将从此“隐身”为一个不再重要、缺乏话语能力的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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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孤岛”时期,绝大多数企业家对日本占领者采取的是消极和冷漠的不合作态度,他们为此甘冒财产和生命危险。穆易是上海一家中型造船企业——兴中机器造船厂的总经理,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的船舶工学科。早在1932年淞沪战役时,穆易就加入了由商人和文人组成的抗日救国会,并是执行委员之一。抗战爆发后,日本占领了江南造船所,欲请技术出众的穆易出任所长,遭到他的拒绝。穆易的大学学长、日本造船局局长重光亲自登门劝说,他很不解地问:“为什么在日本留过学的中国学生回国后总是要抗日?你看抗日救国会的委员中,除了一人是留学英国之外,其余都是日本帝国大学毕业生。”穆易正色答道:“日本精神教育向以忠君爱国为中心,中国民犹存,国犹在,你是大学教授,教本国学生要忠君爱国,如果要我做汉奸,也是你们的耻辱。”重光一时结舌,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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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12月初,日本人找到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苏锡文,在浦东成立“上海大道市政府”。此外,日军还物色一批商人,在外滩正金银行楼上成立了“上海市民协会”,委员名单中有当时滞留沪上的21个知名企业家,包括纺织大王荣宗敬、南市水电公司总经理陆伯鸿、杂粮业同业公会主席顾馨一、南京自来水公司总经理姚慕莲、知名商人尚慕姜等。据《大美晚报晨刊》报道,12月24日,“上海市民协会”的第一次准备会议召开,会后,委员们“将其宣言及协会章程,送达日本驻沪陆海军当局,请求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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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消息发布后,当即震动沪上,很多人视之为汉奸行为。有记者问荣宗敬,市民协会为什么不报备国民政府,却向日军当局呈送,荣宗敬答:“此事如呈请中国政府当局,势必不能成立,吾人必须勇往直前,做减少人民痛苦之举,无须惧怕,只需宗旨纯正,可不问其结果如何。”荣宗敬的解释是软弱的。在“市民协会”成立后,上海市商会、总工会、教育会、农会等20多个团体联合集会并发表声明,宣布该协会为“非法组织”,并“劝告全市同胞,勿与该组织合作。忠告报载之参加分子,切莫自绝国人,自毁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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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更激烈的惩罚行动出现了。12月30日,陆伯鸿由吕班路(今重庆南路)寓所外出,被一个化装成水果小贩的国民党特务开枪打死,顾馨一的家中则被投掷了一颗手榴弹,荣宗敬也遭到死亡威胁,后被迫在报纸上公开声明退出“市民协会”,接着避走香港。1938年4月15日,“大道市长”苏锡文乘车外出,被人投弹未中,有五名路人遭池鱼之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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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仍在进行中,但汉奸还是屡出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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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10月16日,前中国通商银行董事长、当过上海总商会会长的傅宗耀接受日本人的委任,出任“上海特别市市长”。如果说顾馨一、荣宗敬等人的委曲求全都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业,那么,傅宗耀的行为则令人不齿。早在11年前,他曾经因为不愿借钱给蒋介石而遭到通缉,后来他长期避难于日本人控制的“满洲国”,与日本人走动密切。他曾咬牙切齿地说:“我的身价5000万元,但是我要把每一元都花在反蒋上。”此时,他投靠“敌人的敌人”,甘愿当一个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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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宗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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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宗耀是“晚清商父”盛宣怀的义子,随着他的投敌,盛家子弟也相继投靠日本人。早在这一年的1月1日,日军就任命盛宣怀的外孙邵式军为“苏浙皖税务总局”局长,接收了国民党财政部税务署和江苏省税务局,接印视事。在陆伯鸿被杀、荣宗敬出走之后,盛宣怀的孙婿、台湾银行买办周文瑞成了“上海市民协会”的头脑,周文瑞的亲家尤菊荪则是“协会”的活跃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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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清末民初最显赫的商业世家,盛门附逆,成为一件百死难赎的恨事。在八年抗战期间,邵式军成了上海首富。时人记载:“邵逆式军,在伪组织中,由统税局而税务署,联任首长,前后八年,缺最肥,时最久,故拥资亦最富。”盛门仅有的抗日者,是被视为“花花公子”的邵式军胞弟邵洵美。在“孤岛”时期,他以美国妻子项美丽的名义出版了两份宣传抗日的杂志《自由谭》(中文)和《公正评论》(英文),他还秘密翻译出版了毛泽东的《论持久战》(Prolonged W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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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盛家子弟一起为日本人效力的还有沪上黑社会“三巨头”之一的张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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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沦陷后,青帮老大黄金荣闭门不出,拒绝为日本人做事。杜月笙则公开反日,他在“马当沉船”中表现勇敢,避居香港后,担任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赈济委员会常务委员和上海党政统一工作委员会主任委员,从事收集情报和策划暗杀汉奸等活动。1940年,他在重庆国民政府的支持下,组织人民行动委员会,实际上成为中国帮会的总龙头。“三巨头”中只有张啸林媚日投敌。他主办了一个“新亚和平促进会”的汉奸组织,公开投靠日本。他用日本人拨给的武器弹药,装备手下门徒,专门为日军强征粮食、棉花、煤炭等物资。他仗着关系多、地理熟,因而起了日本人所不能起的作用。他搜集物资的范围日益扩大,甚至从安南(越南)采购煤炭,运到上海,再转销华中一带,从中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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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靠日本人,盛家子弟和张啸林得到的最大好处是全面接管了杜月笙原来的鸦片买卖和赌博业。美国财政代表尼科尔森早在1938年12月底就报告说:“日本人方面,始终要求保证与黑社会势力的长期合作。他们相信,这是保证控制上海外国人地区,即租界地区的最好办法,因为一旦他们得以调动这些黑社会力量,就能制造动乱、逮捕抗日分子和中国政府的代表、攻击中国政府的银行,以及破坏中国货币的稳定……而日本人保障黑社会分子与其合作的唯一武器,便是鸦片和赌博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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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锡文的“大道市政府”成立后的第一号布告就是公开征收鸦片烟税,烟民必须领取执照,执照分为三等,甲等纳税5元,乙等3元,丙等0.6元。傅宗耀当了“上海特别市市长”后,依然如法炮制。邵式军的父亲邵月如与盛宣怀的侄子、苏民银行董事长盛文颐合伙,组建了一个“宏济善堂”,它的职责就是控制上海市场上的鸦片进口和分配,厉行鸦片行和烟民的许可证管理以及负责征收烟税。“宏济善堂”在上海地区直接管辖的鸦片行就有58个,盛文颐还公然在南京的郊外购地种植罂粟。盛门和张啸林贩毒得到了日本人的公开支持,“宏济善堂”内有三名日本人为最高顾问,一个叫北冈的日军上尉甚至直接担任了一个“禁烟分局”的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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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鸦片的产销以及税收成为日占区最大的经济收入。日本在东京成立了“亚洲发展会”,统一领导全亚洲的贩毒行动。日军在“满洲”的长春、奉天(沈阳)、旅顺以及哈尔滨都建立了工厂,日夜生产吗啡、海洛因及可卡因。它还控制了两条国际贩毒通道,一是从土耳其到“满洲”的陆路,二是从日本本土到大连的海路。在整个贩毒体系中,上海“孤岛”是最重要的消费和贸易集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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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鸦片的上海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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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在重庆国民政府向国际联盟递交的一份报告中,记录了日占区内毒品产业的繁荣:在苏州,鸦片业是税收的主要来源,据报有500家烟馆;在北平则有314家官方认可的公共鸦片馆;汉口有32家鸦片批发铺、340家鸦片馆以及120家经营鸦片的旅馆,每天向5.5万个烟民销售4000盎司的鸦片;整个南京城内,注册从事毒品销售的贩子多达2400人,其中许多是警察,他们将毒品卖给6万成年人乃至儿童,而这占到南京总人口的1/8。而在广东的某些地区,据说米贩子和毒品贩子的人数比例为1∶3或1∶4。汪精卫伪政府每月可从安徽、浙江和江苏的鸦片销售中征得300万元的税收,占据总税负的1/3,而日本宪兵队和特务机构还可得到300万元的销售分成。据魏斐德的计算,“在1938年,日占区的鸦片销售额占了日本政府总预算收入的28%,足以支付整支侵华军队的军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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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陆伯鸿事件后,政治暗杀一直是“孤岛”上的一种生死方式。那是无比黑暗的岁月,没有一个人的明天是确定会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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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2月被称为“恐怖月”,短短一个月中,租界内发生18件政治凶杀案,死者21人,被打伤10人。2月19日为春节,汪精卫伪政府“外交部长”陈箓被军统特务射杀,两天后,李鸿章的孙子、曾当过轮船招商局董事长的“安徽首富”李国杰也在新闸路寓所被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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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8月,投靠日本人的张啸林被杀。这月11日,张啸林公开接受汪精卫伪政权与日本特务机关联合颁发的“浙江省省长”委任状。三天后,张啸林在华格臬路(今宁海西路)张公馆接待客人,正谈得十分热闹时,院子里突然传来贴身保镖林怀部和司机的吵架声,张啸林把身子探出窗口,训斥道:“吵什么!你们活得不耐烦了!”就在这时,林怀部突然抬手就是一枪,子弹从张啸林的嘴里打了进去,又从后脑勺钻出。林怀部打死张啸林后,将手枪往旁边一放,点起一支烟吸着,从容地坐在大门口的一条板凳上,等着法国巡捕房来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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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啸林被杀两个月后,10月10日晚上,“上海特别市市长”傅宗耀在熟睡之际,被人用菜刀砍下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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