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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是很多人记忆中的“最后一个春天”。随着“一五”计划接近尾声、公私合营的全面完成以及粮食危机缓解,新国家的建设蒸蒸日上,几乎每月都有重要的工业项目胜利建成的喜讯。第一辆国产汽车下线了,第一架国产喷气式歼击机试飞成功了,鹰潭至厦门铁路铺轨工程全部完工,全国所有县通了电报,95%以上的县通了电话,大部分县都建立了有线广播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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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1月,周恩来代表中共中央宣布,知识分子经过几年的改造,“他们中间的绝大部分已经成为国家工作人员,已经为社会主义服务,已经成为工人阶级的一部分”。这让很多人大大松了一口气。日后来看,这意味着中国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独立阶层的消失。4月,毛泽东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鼓励知识分子大鸣大放,广议国政,舆论因此欢呼“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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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村,正在开展一场影响深远的“合作化运动”。几年前分到农民手中的土地又以合作社的方式被收归为集体所有,它为几年后的人民公社奏响了前曲。到年底,中国5亿农民基本上都被纳入100多万个合作社之中,开始了集体化的生产和生活。刚刚当上国务院专家局副局长的社会学家费孝通描绘了他的家乡成立合作社前后的情景:“在合作化高潮卷到这个村子里的时候,热烈的场面真是动人。高级社成立前几天,号召大家积肥献礼,每只船都出动了,罱得满船的河泥,把几条河都挤住了。几村的人都穿上节日的衣服,一队队向会场里集中。一路上放爆竹,生产积极性的奔放,使得每个人都感受到气象更新……肥料加到地里,青青的水稻那样得意地长起来,使农民心花怒放……农民们从田里回家谁都怀着兴奋的心情,‘700斤’没问题,接下去的口头禅是‘一天三顿干饭,吃到社会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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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后,费孝通开始对合作社经济模式产生了怀疑,并因此受到批判。20多年后,中共中央对这次合作化运动进行了反思,在1981年《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写道:“在1955年夏季以后,农业合作化以及对手工业和个体商业的改造要求过急,工作过粗,改变过快,形式也过于简单划一,以致在长期间遗留了一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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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上的成就,也为社会环境的宽松创造了条件。春暖花开的时候,团中央和全国妇联召开了一次研究妇女着装问题座谈会,提倡妇女打扮得漂亮一些,衣服穿得美一些。《中国青年》也发表文章,号召:“姑娘们,穿起花衣服来吧。”报纸杂志纷纷向大家推荐新的服装样式以及搭配方法,并讽刺不好意思穿花衣服的妇女。不久,上海、北京、天津相继举行了盛大的时装展览会,最新时装里有传统的旗袍,也有各种款式的花衣服。《人民画报》还以两个整版介绍了新上市的皮鞋款式。但是,对于许多女孩子来说,穿花衣服的号召又引起了新的烦恼,因为市场上的花布种类太少,买到一块中意的花布并不容易。《中国青年》杂志呼吁:“印花布不是一件小事情。我国妇女儿童占总人口70%左右,除去一部分人可能不愿意穿花布外,最少有3亿以上的人口要穿。花布穿在3亿人身上,如果花样不好看,6亿人看了都要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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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商店里,日用消费品比前些年都要丰富一些,电子管收音机和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是最受欢迎的商品,它们被老百姓并称为“四大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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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创办南洋烟草的简玉阶以87岁高龄去世。他在回忆文章《我的喜悦和安慰》中说:“看见洋商的纸烟在中国市场上被彻底打垮,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这个多年的愿望今天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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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0日,老上海的商业名人刘鸿生也去世了。在临终前的那个深夜,他在病床上用极低沉的声音,对四子刘念智说了最后几句话:“四儿,你从国外回来后,一直跟在我的身边,你应该最了解我。我生平最担心的有两件事:一件是怕企业倒闭,另一件是怕子女堕落,在我死后抢家当。现在这两件事都由共产党给我解决了,企业不会倒闭了,子女不会堕落了。我可以安心地离开你们了……”话毕,即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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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69岁的刘鸿生断气时,刘念智正在参加“十一”国庆游行,他担任了上海市工商联的游行大队大队长,没能守护在父亲的身边。8点钟,他在游行队伍中突然听到广播喊人:“刘念智,鸿老刚刚去世,你赶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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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1月,在上海市人民代表大会二届一次会议上,荣毅仁当选副市长,这是荣宗敬兄弟自创业经商以来,第一位荣家子弟担任政府公职。不久前,毛泽东与陈毅等人议论国内著名的资本家时说:“这荣家是我国民族资本家的首户,在国际上称得起财团的,我国恐怕也没有几家子。”荣毅仁的“红色资本家首户”称号由此得来。据回忆,在代表大会期间,已经升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陈毅亲自南下为荣毅仁助选,陈毅对代表们说:“我匆匆赶回来,因为毛泽东给了我一个特殊任务,要我和上海的朋友商量一下,请投荣毅仁一票,把他选上副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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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鼓励大鸣大放的大氛围中,围绕如何对待私人资本、如何搞好合营企业的问题,发生了几场大争论。如果说,顾准和孙冶方代表了共产党内知识分子的思考高度,那么,来自私人资本阶层的人士也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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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论最早起源于1957年1月的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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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荣毅仁当选副市长的代表大会上,鸿兴织造厂董事长、中国钟表厂总经理、萃众织造厂经理李康年递交议案,建议政府发行“工商企业改造赎买存单”,发行额定为人民币22亿元(减除1956年、1957年两年定息),于1958年1月开始发行,分18年兑现,每一季度兑现2750万元,每年11000万元,到1975年第四季度全部兑讫;在完成对资本家的“赎买”之后,全部公私合营企业一律改为国营,私方人员即变为公家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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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7日,北京的《人民日报》刊登了这个“赎买20年建议”,供全社会讨论。李康年还拟出了一些具体的执行方法,他建议政府指令交通银行增辟信托部,代民族资产阶级保管股票,出席股东会、董事会,代收股息红利定息,代办储蓄投资或建造房屋,或代为捐献转赠他人,或缴纳国库。在发给资本家的22亿元赎买金中留出1/10,作为对资方代理人、董监事与需要照顾的资产阶级分子,给予一次酬劳或慰藉金,如再有余额,即拨交全国工商联,作为私方生活互助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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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康年的钟牌414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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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康年的建议,当即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在工商界内部,有人支持李康年的提案,认为此议保障了私人资本的长期权益,也有人反对,认为定息已经成了有名无实、有害无益的东西,再拖20年怎么受得了。云南省工商联副秘书长聂叙伦就说,昆明有的饮食店业主半年只有七厘钱的定息,有的一户每季只有四分钱的定息,因此有些人要求摘掉定息户的“帽子”。北京市第二五金工业公司副经理于熙钟说,中小户青年工商业者看了李康年提出的延长定息20年的意见都很生气,有的甚至说再提就咬他的耳朵。全国工商联副主任委员毕鸣岐说,提出定息延长20年,工人阶级反对是理所当然;民族资产阶级中多数的人也不会接受,而我们民族资产阶级的子女也不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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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些参与执政的人士则从意识形态的高度反对李康年提案。中国民主同盟党员、时任中央私营企业局副局长千家驹就认为,李氏的主张是“是消极性的表现,想一辈子吃剥削饭”,工商业者应该认识到,现行的赎买政策是国家对他们进行改造的一种安排,也在于使他们安心改造。李康年的错误在于“把赎买视为国家欠了资本家一笔债,非还不可;拿定息是理所当然的,是光荣的事。这种想法是不利于改造的。因为他们把剥削可耻的根本道理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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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6日,李康年在《人民日报》再次发表四千字的长篇文章,对千家驹的观点进行反驳,他说:“自从我的建议书提出后,所受到的,多半是无理的谩骂,而得不到真理的帮助与批评。”对于“想吃剥削饭一辈子”的指责,李康年说:“我今年60岁了,难道我一定能活到80岁吗?孩子们多已大学毕业做医生了,他们也不会要的,况且我的定息每月不过二三百元,目前都已买公债了,我的家境也不很困难,何必要计较这些呢?千家驹同志认为我想一辈子吃剥削饭未免武断。”他还认为千家驹把财产赎买与资本家改造等同起来,是混淆了政策,“因为和平改造方针有两个内容,一,对物(生产资料)——赎买(利用、限制、改造)——成为社会主义生产机构;二,对人(资本家)——教育(生活、思想、安排)——成为社会主义劳动人民。两者之间虽互相关联,而各有区别,他说赎买是对他们进行改造的一种安排,似觉不可理解”。最后,他还认为“赎买应从定息起付之日算起”,而不应该像千家驹所说的从1949年算起,因为“如果赎买确定为1949年开始,则8年以来所开新厂新店怎么办呢?其问题有工人阶级劳动所得而由政府鼓励他们创办的,又将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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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康年的“赎买20年建议”引起众多争辩时,5月15日至6月8日,统战部邀集全国民主党派以及工商联负责人在北京召开一个座谈会。在这次会议上,工商界人士纷纷谈及公私合营企业在管理上的种种弊病,并对现行政策提出了批评性意见。当时的《人民日报》对此进行了多次详尽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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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市工商联副秘书长马春霖说,私方人员一向有精打细算的习惯和经验,在试制新产品、提高生产率和技术措施计划上,一般都能做到少花钱多办事。现在企业扩大了,讲排场作风在企业中逐渐滋长,一般工厂都设有八大科,每个车间又在科的系统下设有八大员,机构庞大,人浮于事的现象非常严重。私方人员提过意见,但得到的不是尊重,而是讽刺,说小家子气,作坊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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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人谈到合营之后私方人员生计困难。四川省工商联秘书长李仲平说,成都市一个机电厂厂长(私方人员),有技术,每月收入40元左右,家里6口人,平均每人7元,生活很困难,专业公司要他自己想办法,他说:我的资本都交了出来,我人在工厂,叫我到哪去想办法呢?全国工商联副秘书长经叔平说,据湖南代表反映,高潮后,有少数小商小贩因生活所迫自杀了。经叔平提出,要解决小商小贩生活困难的问题,就要给他们适当自由经营的出路,不要把自发工厂叫“地下工厂”,叫“地下工厂”就意味着不合法,而他们做的事是人民需要的,为什么不让他们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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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私合营企业中公方私方人员的关系上,全国工商联副主任委员、曾经当过上海市副市长的资本家盛丕华说,公私共事关系中最突出的问题是私方人员的职权问题。许多私方人员反映他们的苦闷说:多做了工作,怕被说成是争夺领导权;少做了又怕被批评为不负责任,觉得进退两难。湖南省工商联秘书长彭六安说,公方人员以改造者自居,相处时总强调阶级关系,私方人员得不到企业和党以及社会舆论的支持,例如有个私方人员有了一件发明创造,但报纸发表时却说是工人的。有个民建会员提了一件合理化建议,已经试验成功并达到国际水平,但轻工业部对这件事评价很低。在私方人员的安排方面,有的有技术却安排搞一般工作,有的有管理经验却安排下车间。在福利待遇方面,私方家属生病就不能同公方人员、工人家属一样到医院去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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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省工商联秘书长胡庆照说,安庆市国药总店公私合营时,公方让私方提意见,私方提了意见,公方代表说,我是政府派来的,我们对你们客气,你们却把它当成福气,神气起来了。私方人员就不敢再提意见。后来这件事反映上去,市工商局召集国药总店全体职工开大会对证,私方人员在这种场合下哪敢再说话。胡庆照还说,合肥市一个搪瓷厂的私方人员为了研究一件产品,不慎把仪器弄坏了,有个团员,不分青红皂白,说他是破坏分子,并把这事登在黑板报上,他气得跑到民建会去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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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工商联秘书长张国英说,南宁和行腊味店的公方是个转业军人,用军队的方法来管理企业,7点钟上班,私方人员迟到一些马上批评;私方人员第二天6点半到店,他叫职工不要开门。职工问为什么不准私方人员提早进店,他说,他们是资产阶级,没有改造好,他们还会偷钱的。他整天站在柜台看着。私方人员为了避免嫌疑,就高声报告每笔营业收入。在工厂里,私方人员听见公方代表的皮鞋声,工作已做完的还得东摸西摸,表示还有工作做。梧州市兴华电池厂私方人员是技术副厂长,厂里改变电池配方时,他提出在没有试验成功时不要大量生产。公方代表对他说:你是保守思想,是不是想破坏生产?不准你发言。结果因质量不好,损失40多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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