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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型“文革”特色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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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轮”是上海海运局向西方国家购进的万吨轮,原本是一艘可载客270人、装货8000吨的“邮船”。张春桥等人把它定为“崇洋媚外、投降卖国的典型”,在报章上大肆批判,说它的“每一块铁板上都散发着资产阶级的臭气”。这艘邮船被停泊在黄浦江上,当做“展品”供人们参观和控诉批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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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与引进的“更新轮”形成对比效应,张春桥等人又挖出了“风庆轮”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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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庆轮是上海江南造船厂于1973年建造成的一艘万吨轮。交通部所属的中国远洋运输公司买下该轮后认为,它的主机性能不适于远洋航行,只适合在近海航行。“批林批孔”运动开始后,江南造船厂的造反工人和风庆轮海员贴出大字报《远洋公司还是崇洋公司》,指责交通部的鉴定崇洋媚外,看不起中国工人,强烈要求风庆轮远航。交通部被迫同意风庆轮远航罗马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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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桥等人抓住这个事情大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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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庆轮在远航途中,主机不断发生故障,险情频出,相关实情被刻意隐瞒。1974年的9月底,风庆轮终于“胜利”归来,上海的《解放日报》马上刊文《乘风破浪胜利前进——从风庆轮首航远洋归来赞自力更生方针的伟大胜利》,将造船与买船对立起来,认定“造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租船”是一种“洋奴哲学”,是一条卖国主义路线,“风庆轮不是一条船的问题。风庆轮的远航是整个政治斗争的一个组成部分。造船的斗争和整个路线斗争是紧密联系的”。江青更是公开致信在京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十分激烈地认为:“看了有关风庆轮的报道后,引起我满腔的无产阶级义愤。试问,交通部是不是毛主席、党中央领导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个部?国务院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机关,但是交通部却有少数人崇洋媚外,让买办资产阶级思想的人专了我们的政……这种洋奴思想爬行哲学,不向它斗争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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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0月到11月间,围绕“风庆轮事件”,江青等人举办了上百场报告会,发动20多万人上风庆轮参观,还组织《歌唱风庆轮》的专场歌咏大会。在10月17日晚上的政治局会议上,江青、张春桥借“风庆轮事件”向周恩来、邓小平等发难,逼迫中央政治局成员当场表态。邓小平忍无可忍,愤然离开会场,张春桥在他身后嘲笑说:“早就知道你要跳出来,果然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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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鼓动基层再次“造反”,江青等人还提出“不为错误路线生产”、“宁长社会主义的草,不栽资本主义的苗”等。这些口号呈现出越来越强烈的“反智”倾向。在这期间,最极端的事情是,他们还推出了一个“白卷英雄”的典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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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73年前后,经周恩来等人的提议,多年停止招生的大学开始以政治推荐和书面考试的方式重新招收学生,其中最积极的就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他们被统称为“工农兵学员”。这一年8月10日,《人民日报》刊登报道《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讲述了这么一件新鲜事:这一年6月底,辽宁省兴城县白塔公社枣山大队第四生产队队长、下乡知识青年张铁生参加大学招生考试,在物理化学的考卷上,他没有做出一道题目,交了白卷,同时,他却在试卷的背面写了一篇600多字的“致领导信”。他写道,“对于那些多年来不务正业、逍遥浪荡的书呆子们,我是不服气的,而且有着极大的反感,考试被他们这群大学迷给垄断了,在这夏锄生产的当务之急,我不忍心放弃生产而不顾,为着自己钻到小屋子里面去,那是过于利己了吧。如果那样,将受到自己与贫下中农的革命事业心和自我革命的良心所谴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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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战备荒”的经济战略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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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铁生被认为是反对教育战线“资产阶级腐朽路线”的时代典范,是一个具有路线斗争觉悟的反潮流英雄,各地纷纷提出“不做分数的奴隶”、“分数面前人人平等不能重演”、“智育第一害死人”,这股反知识、反理性的政治思潮让刚刚有点恢复的教育秩序再次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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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极左路线的种种干扰下,虚弱不堪的宏观经济再受冲击,1974年的工农业总产值仅比上一年增长1.4%,大部分工业产品产量没有完成计划,财政收入再度出现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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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左集团在城市里反对国际合作,在农村,则再次掀起了“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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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文革”开始后,中央三令五申严厉禁止任何私人的自由买卖活动,人民公社定期检查农民的自留地和私人喂养的家禽,看看是否偷偷扩大了面积或超过了公家规定的头数。把自养的家禽偷偷拿到市场上出售是一种投机倒把的行为,将受到严厉的惩治。可是,正如安东尼奥尼在河南林县偶尔发现的,到70年代中期,发生在农村的自由集贸活动已经呈半公开化的状态,而在极左的人看来,这些正是应该坚决割掉的资本主义的“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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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已经当上国务院副总理的原大寨村支部书记陈永贵到福建省晋江市视察,在一个叫石狮的小渔镇里,他看到了让他大吃一惊的景象:光天化日之下,在当地的农贸市场,一群仿佛是从地下冒出来的小商小贩乱糟糟地挤作一团,人们在各种各样的摊点前兴奋地交谈着,彼此讨价还价。据当地干部统计,当时在石狮镇有上千名个体商贩在街头摆摊设点,其中绝大多数是无照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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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道路狭窄,来来往往的小商贩们造成了交通堵塞,以至于陈永贵的专车竟无法顺利通行。陈永贵触景生情,说出了一句后来在全国广为流传的话:“这是资本主义挡住了社会主义的路,堵不死资本主义的路,就迈不开社会主义的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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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石狮成了全国“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反面典型。据当时的排查记录显示,在所有的投机倒把分子中,非法获利万元以上的就有11人,非法获利5000元以上的14人,千元以上的54人,这些人都受到了惩罚,有的被关押判刑,有的被抄没家产。北京的电影制片厂专门来这里蹲点拍摄,制成了一部长达28分钟、名为“铁证如山”的新闻纪录片。从留存至今的镜头中,可以看到混乱而肮脏的自由市场交易画面,一个个看起来惊恐如鼠的小商小贩,影片的画外音以泰山压顶般的口气怒斥道:“石狮的资本主义小摊小点有993个,日成交额达60万元!这里乌七八糟、臭气冲天!……自由买卖是资本主义,你们自由买卖了,你们是资本主义;烧香拜佛是封建主义,你们烧了拜了,你们是封建主义。瞧,铁证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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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史家当然给予了石狮完全不同的定论。在1978年之后,正是福建的晋江地区、广东的潮汕地区以及浙江的温州和台州地区,成为私人经济率先活跃起来的发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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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12月3日凌晨,顾准在昏暗和寂寞中去世。在过去的几年里,他经常咳血,并有低烧,但是医生一直把这些症状当做气管炎来治疗,当最终确诊为肺癌以后,已是无药可治的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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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革”开始之后,顾准与中科院经济所的同事们被集体下放到干校劳改。那些日子,无论是夏天还是秋天,他头戴宽边草帽,脚上穿着破绿军鞋,整天奔忙在贫瘠坚硬的田地上,做着毫无效率可言的农活。据吴敬琏的回忆,在当时,顾准“痰中带血”,身体已经出现了恶化征兆。他瘦弱的身影在辽阔的华北平原上显得那么的无力和可笑,没有人知道,在这具已经被抛弃的躯体内正流淌着一股倔犟而清醒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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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比他小十多岁的研究员吴敬琏,与顾准成了莫逆之交。吴敬琏的政治定性是“帽子拿在人民手中的反革命分子”,他开始对“文化大革命”的真实意图产生了怀疑,而顾准显然看得更加深远。吴敬琏日后回忆说:“顾准总是说,这不只是那几个人的问题,对于中国为什么在20世纪都已过去了一半的时候还会发生‘文化大革命’这样的怪事,需要放到整个历史发展的背景下去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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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的顾准,早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顾准了。苦难让这个人的灵魂变得更加的纯净,而思维的深度更是让他超越了所有的同时代人,这位早年的会计学教授、上海市财税局长不再满足于所谓的“专业”。在1971年7月17日的日记中他写道:“会计一道,不想再碰,20年前旧业,也不想再操了。”顾准开始向上追溯,他研究先秦的韩非子、荀子,研究中世纪以来的法国革命史,进而上溯到希腊的城邦制度。他想要搞清楚人类在追求民主制度时所面临的种种抉择与思考方式,这种富有穿透力和强大时空坐标感的钻研,让他的思考力变得愈加锐利,他对诸多寻常事件的看法已信手拈来,皆成智珠。某次,一位棚友购得一本《天演论》,视为宝物,顾准拿来“粗读一过,颇多感触”。他的感触是:“(此书)归根到底,无非强调人定胜天一语,而于政治则为舍己为群,一反利己即利人之说,持其论,可以破民主个人主义,而归于集体英雄主义,此集体英雄主义锋芒所向。并非人事,特为自然。循是推论,则凡违此义者,都与人类本身之目的不合,而为人类之异己分子,阶级斗争不可废,且永不可废,根据悉在此。”自从《天演论》被翻译到中国后,从没有人以这样的角度来解构这部一直被奉若真理的作品,顾准却从中尖锐地看出了植根于国民精神深处的对专制的膜拜,他的思想如一把薄如素叶的手术刀,准确而干净,举手一试,万物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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