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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今天我们分析美国社会所要寻找的正是这样的机构:它为我们的公民设置生活方向和生存方式的准则;它能领导我们,影响我们和指引方向;它决定了我们对自己社会的理解;围绕它来明确我们的社会问题并寻求解决的途径。换句话说,一个社会里重要的不是静态的多数,而是动态的要素;不是大多数的事实而是一个社会模式中组织事实的象征事物;换句话说,重要的不是普遍的现象,而是代表性事物。这在我们今天的社会,就是大型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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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战前,这一判断也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战争无疑提供了佐证。此前,有个广为流行的言论,之中一个政府官员声称少数大型公司在战前只生产美国总产量的很小一部分,在战争期间,设法将它们的份额达到了几乎全部产出的3/4。但是这种说法不仅完全违背了我们已知的事实,而且也试图通过近乎于耸人听闻的统计手法来证明他的观点。(这个说法的原话是:“战前,美国最大的一些公司生产了全国大约30%的工业品;同样这些公司却获取了70%的军火合同。因此,战争期间大企业在美国经济中所占有的份额翻了一番。“显然,这还处于一个小学生企图从四头牛里减去三个苹果的计算水平。第一,军火生意,即使在顶峰时期,也从未超过全国生产总量的50%;因此,70%的军火合同最多只相当于全国生产总量的35%。而且这还没有考虑到民用经济的发展,所有证据都表明,在战争期间小企业所占有的份额得到相当大的增长。第二,获得合同并不等于生产。众所周知,大型公司将所获得的军火合同的相当大一部分又转包给了一些中小型企业;且每一个大型公司都报告说,它们在战争期间把军火合同转包给中小型企业的比例远高于它们在和平时期的转包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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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令人感兴趣的不是这一说法本身,而是它广为接受的事实,即使任何一个成人读者都能立刻发现它存在着明显的逻辑错误。这是因为它表明了一个这样广为人知的事实:战争使大公司成为今天美国社会的代表性机构。这种声称证明大企业在战争期间已经在数量上成为第一的言论为什么能够蒙骗普通大众?其仅有的理由就是普通大众已经意识到,作为战争的结果,大公司已经成为最重要的。很明显,大公司成功实现了向军火生产转换的奇迹。战争表明,是大公司决定了一个经济体系的生产极限。战争还表明,我们必须在技术研发和产品改进方面寻找通往大公司的道路。换句话说,战争证实了这样的事实:是大公司决定我们经济运行的经济和技术条件。这些大型公司并没有雇佣多少产业劳动力,但它们的劳动力关系为全国设置了标准,它们的工资水平决定了全国的工资水平,它们的生产条件和工作时间是全国的标准,等等。这些大型公司并没有控制国家工商业的大部分,但它们的繁荣与否决定了整个国家的繁荣与否。如果我们讨论美国的工作机会,我们脑海中首先想到的是现代大规模工厂和现代大型公司所提供的机会。如果我们讨论美国技术,我们不会考虑统计上的平均技术水平而是由这些领导者所建立的标准。如果我们讨论过去半个世纪中新出现的另外两种重要的社会机构—工会和政府管理部门时,我们意识到它们也只是大企业和公司的社会产物。总之,是大公司—自由企业经济中大型工商业的特有组织形式—成为代表性和决定性的社会经济机构,它为人们树立了典范,决定了人们的行为,甚至决定了从未买过股票的街角烟杂店的店主和从未踏进工厂一步的小伙计的行为。因此,我们社会的特征决定于和规范于大企业的结构组织、大规模生产工厂的技术,以及我们的社会信仰和承诺在公司里和通过大公司能够实现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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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企业的出现,比如大型一体化工业单位,在过去的50年里成为社会事实,这是西方世界近代社会历史中最重要的事件。我们的后代甚至可能将当代的世界大战看成是大企业社会崛起过程中的一个偶然事件,就像很多历史学家把拿破仑战争视为工业革命的偶然事件一样。即使在今天,有些观察家将西方民主、苏联共产主义和法西斯主义之间的意识形态上的冲突解释为对大企业工业社会不同理解之间的冲突。只要不是以否认我们讨论的道德问题为目的而歪曲事实(比如,詹姆斯·伯纳姆先生在他的《管理革命》一书中就这样干过,此书不久前还广为阅读),这种观点也并非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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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大企业的政治、社会和经济组织问题不是某个国家所特有的,而是整个西方世界共同面临的问题。这就意味着:无论我们讨论的是美国还是苏联,无论我们面对的是自由企业社会、共产主义社会还是法西斯主义社会,在如此广泛的范围内都不会产生多大的分别,因为整个社会工程领域就是一个客观的领域。比如,利润和盈利能力在任何经济体制下都发挥着同样的功能,它们分别起着风险回报和衡量标准的作用,离开了它们,经济活动就无法展开。因此这就产生了一个客观问题,至少从企业组织的角度来看是这样—以什么为基础衡量盈利能力更加有效:是自由市场体系,还是建立在计划价格之上的成本会计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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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除了可能产生某些限制,社会工程本身什么也决定不了。问题往往在于我们采用某种机制的目的所在。比如说,社会工程学者可能认定基于自由市场价格的盈利能力是最可靠的衡量标准,但是他所在的社会却认为只有建立在计划价格之上的成本会计体系才符合其社会信仰和目标,从而决定采用可靠性较差的成本会计体系。事实上,对社会或政治机构进行分析的一个首要问题就是:使它有效运作,维持生存,并且获得足够领导能力的必要条件是什么?因为社会对一种机构的根本要求就是它能够正常运作。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问一下,为了使社会正常运作,保持稳定,机构必须达到什么要求?因为社会的正常运作也是个人对社会的根本要求。这两个问题的提出都是为了引导我们去思考:我们希望借助这种机构达到什么目标以及如何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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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将主要涉及到社会工程,这部分讨论不管是对瑞典还是对美国,不管是对纳粹的垄断企业还是对自由资本主义经济下的公司都同样适用。但是,我们不会把精力集中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一般原则上,而会着重研究美国的现在和未来;我们也不会把精力集中在一般的工商业组织上,而是着重研究美国的大型公司。我们的问题不仅包括大企业是怎样运作的,还包括大型公司在美国的自由社会中是如何运作的。这是一个全新的问题—1929年之前它几乎尚未产生,1914年之前人们对它还闻所未闻。因此,我们无法要求一个最终的答案—事实上,对于任何看似最终答案的答案,我们都应该采取高度怀疑的态度。我们有望找到的一切办法都只是有可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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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研究必须从它所涉及的理论展开。然而,局限于纯理论领域的讨论是漫无目的和毫无意义的,除非它的结论经得起检验,并且适用于有关美国社会生活具体情况的分析。所以,这项把公司作为我们社会代表性机构的研究着重分析了一家具体的公司:通用汽车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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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通用汽车公司作为美国大型公司的代表最合适不过了,原因有以下几条:首先,它是美国规模最大的工业公司,战前拥有25万名雇员,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雇员人数最高时曾达到战前的两倍。它是汽车产业中最大的公司,而汽车产业又是现代大规模生产的先锋,从而最能反映现代工业社会的情况和问题。但是,主要原因还在于,通用汽车公司近25年来,始终有意识和深谋远虑地致力于解决基本的政策问题,并且在制定政策时始终有意识地把现代公司看做一种社会机构—就我所知,在美国所有的公司中,像这样的公司仅此一家。因此,通用汽车公司的制度决策、它的成功以及它所面临的困难与失败都与整个美国工业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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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想说通用汽车公司在探索现代公司生活的社会问题时,在每一个方面都走在最前列。相反,比如在公司的管理人员方面首先就会指出贝尔电话公司在雇员培训方面颇为出色,而通用汽车公司也有很多政策控制的财务原则源自杜邦公司的经验,它们在公司内部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但是,经过长期的调查研究,我认为虽然其他公司可能在某一特定方面走得更远,但是没有一个公司能像通用汽车公司那样始终致力于将这一问题作为一个整体,并有意识地将这一问题作为问题的核心。所以,通用汽车公司完全可以作为大型公司的代表,反映其成就、潜力、问题和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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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本书中所讨论的是政治学和政治分析所讨论的传统问题。本书的新颖之处在于将这些传统问题的研究应用于大型公司。我们并不缺少工商业方面的大量文献。我们所拥有的关于垄断、商业周期和价格等经济问题的资料—通常水平都很高—不是任何一个人看得完的。本次研究中随时可以参考的有关工商管理的文献不但数量庞大,而且与日俱增;虽然其中大部分只涉及纯粹的形式或内部问题,但是像切斯特 I.巴纳德、詹姆斯 D.穆尼和奥德韦·蒂德这些人的著作,以及哈佛商学院的著作都极大地扩充了我们关于作为组织的公司的概念。但是,不管是学经济政策的学生还是学工商管理的学生都没有从政治学角度对公司进行分析,也就是说没有把公司视为一个组织人们努力实现共同目标的社会机构。但是,我们认为,公司的本质和目标不在于它的经济业绩,也不在于它形式上的准则,而是在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包括公司成员之间的关系和公司与公司外部公民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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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关于机构的社会分析和政治分析都必须从三个层面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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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将机构看做是独立的主体—按照自身结构的要求进行管理和按照自身生存的需要进行决策—可以根据它自己的目标来评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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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组织必须按照它所服务的社会的信仰和价值观来进行分析。该组织是否促进了社会的道德信仰和价值观的实现,从而增强了公民对社会的忠诚。如果我们讨论的是社会的核心机构,这一点特别重要,因为正是核心机构实现基本社会信仰和价值观的程度反映了社会本身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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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构是社会的一员,必须根据它与所处社会的功能性要求之间的关系来进行分析;机构以什么样的组织方式最有益于组织社会的生存和稳定,以及作为独立主体的公司的目标与它所处的社会的需要之间存在什么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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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个层面上,作为独立主体的公司具有三个方面的主要问题。政策问题:一个组织必须拥有长期的计划和运行准则。但它的政策必须是灵活多变的,以适应新的问题和挑战。以领导问题为核心的系列问题:如何确保领导人的充足供给;如何培训和测试他们。也许,所有关于领导者的问题中最艰巨和最紧迫的恐怕是如何把企业中从事日常工作的专业技术人才培养为具备决策能力的训练有素的人才。最后,公司需要能够衡量政策和领导者是否成功的客观准绳—与公司的经济相适应,但不受短期经济波动的影响和不能被操纵的客观准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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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层面的分析也许是最艰巨和最重要的,它同样涉及公司的内部关系,但是在社会信仰和价值观的背景下讨论内部关系的。作为美国社会代表性机构的公司必须坚守实现美国人民的愿望和信仰的承诺。美国社会的基本信仰、价值观与公司生存之间的冲突将会最终破坏对于我们政府和社会组织的忠诚。因此,我们必须分析公司是否满足这些基本要求:承诺机会均等;承诺价值的分配是基于能力和努力的;承诺每个人,无论多么微不足道,都享有公民应有的社会地位和尊严,都能履行公民的职责,都有机会在社会生活中实现自身价值;在合伙的企业中,每个出资方无论大小、贫富、强弱,都是合作伙伴,而不是利益此消彼长的敌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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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第三个层面是关于公司目标与社会功能之间的关系,我们是将公司放在社会的背景中分析。其核心问题在于追求利润与廉价商品生产规模最大化之间的矛盾,前者是公司作为一个独立主体的目标,后者是从社会角度出发的公司的目标。这两种目标的前提之间是否存在冲突?就像传统垄断理论所论述的那样,或者像最近的理论所说的那样生产是为了使用的需要而不是为了利润?或者说公司的社会利益会损害公司自身的利益?与之相关的是社会稳定的问题:公司的基本规律里有没有导致经济危机反复发生的必要性甚至是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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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将要分析的工业社会的问题中,这三个层面是相辅相成、同等重要的,任何一个层面都不比另外两个更为重要。但是同样地,这三个层面不是相互独立的。任何一个层面上的失败都必然会导致整个结构的崩溃,无论其他层面上取得多么辉煌的成就。在以大公司为代表性社会机构的工业社会里,同样重要和同样基本的是,公司的组织方式使它作为一个机构而能够运作和生存,使社会实现其基本承诺和信仰,使社会能够运作和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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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社会和社会机构运行的这三个层面之间的相互关系太经常地为人所忽视,非常普遍的是以为找到解决一个层面上问题的方法就找到了万能药。事实上,如果我们因此声称社会生活某一领域比其他任何领域都更重要,那么我们就回避了大多数政治问题。没有什么比仅在某一个层面发现完美的解决方法更简单的了;没有什么比建立一个政治上的”各个领域间的和谐”更加困难的了,其困难就在于其对真正政治才能的无尽的挑战和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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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和谐”成为政治行为的一个基本概念。实际上,政治秩序和每一个政治层面上所呈现的组织问题都是自发的。但为了拥有一个正常运行的社会,我们同样必须在同一个基本原理和原则上回答这些问题。如果一个层面的问题的惟一解决手段与解决其他层面的问题的方法相冲突,那么社会生活将成为不可能的。这样的社会将会四分五裂,既无法生存,也无法实现其基本理想。因为没有一个社会能够放弃其核心机构的稳定,放弃其自身的稳定,或是放弃其自身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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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我们不能将一个成功的经济政策基于公司利益与社会利益是冲突的这样的假设—至少在一个以公司为代表性机构的社会里是这样。如果说公司为了生存需要做出”让步”或者产生”附加危害”可以得到辩解的话,那就是真的放弃了对自由企业工业社会的主张。如果说私有利润体系对公司维护生存和保持稳定是必要的,那么这就与自由企业体制的信徒为利润辩护发生矛盾。要求工业经理人出于”社会良知”而采取违背公司利益的政策—很多大型公司的辩护者正是这样要求的—无疑是荒唐的。同时,无论是从社会运行还是道德的角度出发,我们都不可能把社会需要看成一种”让步”或”附加危害”—就像胡佛任期内为社会改革和政策所辩解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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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表示公司不必履行社会义务,恰恰相反,公司必须按照使它在寻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过程中能够自动履行社会义务的方式进行组织。只有公司本身能够有助于社会的稳定和社会目标的实现,而不是出于个别公司管理人员的社会良知和美好愿望,一个基于公司的工业社会才能运行。在理想的社会里,即使是西蒙·勒格雷那样黑心肠的人也能够推动社会目标的实现,或是因为这是他的利益所在,或是因为他已经完全融入了社会,从而把社会利益作为行动的惟一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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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对和谐的要求并不意味着社会应该背离它的需要、它的目标和它限制公司经济行为的权力。相反地,为机构和个人设置行为框架恰恰是统治者的一项重要职能。社会必须按照这种方式来组织:不会借口社会稳定和社会信仰的名义采取危害其代表性机构生存和稳定的措施。没有看到设置框架的必要任务—真正的监管,与滥用社会的运行需要—之间的区别,这导致了我们如今政治思考中的大多数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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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谐是19世纪放任主义的伟大发现—确切说是再发现—使它克服了18世纪”纯原因”政治理论和纯马基雅维里实践主义的贫乏,它使民主的新信仰、新目标和市场体系的新机构得以在19世纪同时发展壮大。但是放任主义一边宣称和谐是社会的基础,一边又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认为和谐是自发产生的,而不是政治家努力得来的最终成果。强调和谐使放任主义赢得了活力和魅力,即使它的反对者也要以和谐为准则进行自我评价,而且至今保持对和谐的认同。但是与此同时,在自然界而不是在组织社会寻找和谐的谬误导致了所有实践中政治和商业领导人拒绝采取自由放任主义。当批评者从自然界和谐的缺失推断社会和谐不可能成为社会基础时,最重要的是这一谬误使自由放任主义者无以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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