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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必须采取措施,制定政策,让工人了解自己的工作并对之产生归属感,但是这还不够,因为这只能让工人获得短暂的心理满足。只有当感情、知识和理解力在工作中转化为进取心和责任心时,它们才能真正让工人感到满意。离开了积极的投入,短暂的心理满足毫无意义,甚至会酝酿出更强烈的挫败感。企业家长式作风的根本缺陷就在于它没能认识到这一点,同时这一缺陷也是导致其失败的主要原因。为了唤醒工人在工业社会中的公民意识,赋予他们社会地位与职责,我们必须下决心尝试培养他们的进取心、责任心和参与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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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之所以认为这种尝试至关重要,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是改善劳资关系的最直接途径。凡是曾经以第三者的身份参与解决劳资纠纷的人,一定会发现劳资双方的相互误解是引起争端的一个重要原因。所谓的争议通常只不过是一种表象,问题的真正起因往往是因为管理者摸不透工人的想法,工人也猜不着管理者的追求目标及其原因。一名睿智的资深劳资关系专家曾经说道:“我从不尝试解决表面问题,我总是努力让他们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在这一点上提出问题。一旦他们能理解对方,他们几乎总能自己把问题解决。“当然,这忽略了常常隐藏在牢骚抱怨和要求加薪之后的工人与管理者之间的权力斗争。但是,他说对了一点:重要的不是问题本身,而是隐藏在问题背后的不满,这种不满往往源自缺乏想象和理解。目前为止我们讨论过的那些措施,如果成功的话,就能让管理者理解他们现在还摸不透的工人的视角,但是,我们也有必要让工人了解管理者的工作和视角。在当今社会,让工人理解管理者可能比让管理者理解工人更加重要。否则,工人既不会尊重,也不会支持管理者的职能。只有当管理者在管理实践中受到尊重和服从,建立在组织基础之上的现代工业才能正常运作。工人若要理解管理者及其职责、问题、基本理念和合理性,最有效的途径就是积极开拓,争取承担更多责任。促进工人对管理者的理解是对工业社会和平的主要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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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虽然困难,管理层还是应当尽力让工人参与工厂的社区管理,为自身谋福利。我们不禁怀疑如今的管理者是否一手包办了太多的事情,而没有放手让工人自己去干。这种家长式作风反而会”好心办坏事”。例如,在通用汽车公司的一个分部中,工人们自发组织了红十字会捐款和战时借款的筹集活动。管理层不假思索,就从工人手中接管了活动的各项事宜,并委派人事部的专业人员负责筹款。专业人员的工作无疑更加出色,筹到的资金也远远超过工人所能达到的数目。可是,他们剥夺了工人有所作为的满足感,结果在工厂中引起了强烈的不满。可见,要让管理者理解这类人性问题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工人的不满令分部主管匪夷所思,后者因而将之归结为工人思维偏执的又一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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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意外防范、自助餐厅和保健服务等事务,或是女性工作场所的日间托儿所,即使不能全权交给由工人和工头组成的委员会负责,也必须让工人积极参与它们的管理。工人们都渴望被他人认可,这一愿望正可以借此得到满足——现在他们只能在工会活动中寻求满足感,很多工人也能因此积累管理经验。此外,这还有助于把工厂建设成一个社区,工人们可以在这里找到生活的意义以及自身的社会地位与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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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 资 问 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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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建议都只能缓解症状,而不能根治病症。尽管如此,要做出任何一个”社会小把戏”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如果所有这些”小把戏”都能发挥作用,至少也能为寻找治本之法提供依据;除非我们彻底解决劳资关系中的工资问题,拔除这个痛苦与病毒的根源,这一效果才可能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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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观念总是把工资当做”劳资关系”的核心问题。证明这一观点的错误性是本书的目的之一。确切地说,工资问题是一个外生问题。劳资政策并不是工资的决定因素,事实上,工资是由工人的生产效率、产品价格和一定价格下的市场需求等客观经济变量决定的。这意味着,工资大致上可以由客观因素决定,不应该,也不必要成为备受争议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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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工资的确是一个备受争议的问题,由此产生的痛苦和争端从未停息过。事实上也是如此,劳资双方因为工资问题处处对立,这种情况一天不改变,社会行动就一天不会产生积极的效果。举例来说,就在本书出版之前——1945年——通用汽车公司爆发了一场罢工,结果劳资双方把战时生产带给他们的教训忘得一干二净。工资不是这次罢工的真正原因:虽然工会要求提高30%的工资,公司只愿意接受10%的增幅,但是双方都极有诚意在此范围内达成共识。工会举行罢工是希望能够参与制定公司的利润率和产品价格,即参与公司管理。可是,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客观依据解决工资问题,让人人都心服口服,那么罢工将永远成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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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资率的客观依据只有一个:工人的生产效率。工人的工资只能由他所生产的产品决定;工资是产品单位成本的一部分,通常情况下也是单位成本的最大组成部分,它必须从产品的单价中获得偿付。没有生产率提高作为基础的工资增长带有欺骗性,会损害工人自己的利益。它可能通过缩小产品市场直接危害工人,也可能损害消费者的利益,即强迫其他公司的工人接受上涨的产品价格。所以,生产效率是决定工资的惟一基础,也是合理的、可行的惟一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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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一个以生产效率为基础的客观工资体系绝非易事。除了找不到可靠的数据外,我们还面临一大难题:如何在工人和消费者之间分配由效率提高带来的好处,也就是如何在增加工资和降低价格之间分配由效率带来的好处。归根结底,这要看工人是偏向于增加工作,还是偏向于扩大就业和提高工作稳定性。因此,只要获得产品的需求弹性和竞争性价格地位等客观数据,这一问题就能迎刃而解。我们欣喜地看到一些高度负责的工会领袖,如钢铁工人工会的哈罗德·拉坦博格,近来已经表示愿意接受以此为基础的工资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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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棘手的问题是:如何在工资和利润之间分配由效率提高带来的好处?毕竟在通常情况下,生产效率的提高只应归功于管理者的努力,所以利润理当成为主要的一方。同时,公司的管理者和所有人不仅为公司劳心劳力,而且承担了资本风险,他们的付出也应该得到回报。因此,资方至少应该得到由公司效率高出行业平均效率所产生的超额利润。但是,他们应得的其实远不止这些。不过,现代工业的利润比起工资总额来简直微不足道,所以工人们对此漠不关心,在他们看来,净利润只是一种宣传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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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效率的客观依据是与”集体谈判”相抵触的。但是,“集体谈判”显然未能实现其拥护者的预期目标——工业和平。集体谈判,即两个实力相当的群体之间的谈判,当然比一边倒的独裁来得公平。所以说,虽然实力优势基本上已经从资方转移到了劳方,现有的法律优于从前,但是,除非势均力敌的双方在原则上达成一致,否则他们的谈判不但实现不了和平与协调反而难免遭受挫折,陷入僵局,导致相互攻击与怨恨——现实正是如此。相形之下,战时政策的成功真是不可思议。战时劳动委员会只是一个临时机构,而把”小钢铁公式”(Little Steel Formula)作为决定工资的依据也未免太荒谬、太武断了。但是,就因为”小钢铁公式”为工资决策提供了一个客观依据,使得战时的劳资政策大获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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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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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确立基于生产效率的工资依据同样重要的,也更容易做到的,是消除劳资双方对”工资概念”的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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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管理者看来,工资是他们为每一单位的产品付给工人的报酬,它必然是单位成本的组成部分。因为工厂出售的、消费者购买的都是一件件的产品,工厂出售的不是”产量”,而是一盒盒的火柴、一张张的床垫或一辆辆的汽车,所以,对管理者来说,工资——惟一重要的工资——就是计时工资或计件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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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工人看来,工资是他们在一周结束时,或是一年之中得到的货币总值。工资是工人家庭收入的来源,用于支付实物、房租、服装和教育等开支,所有这些开支都是永久性支出。工人关心的不是工资比率——每工作一个小时或生产一件产品可以赚多少钱——而是工资收入。由此可见,劳资双方谈论的工资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大量劳资纠纷的焦点看似是计时或计件工资比率,实则为工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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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现今的工人——几乎没有例外——无法理解工资和生产效率之间的关系,那么同样,管理者总体上也没有理解工资是家庭的收入来源。管理者没有意识到,对工人而言,工资收入远比工资比率重要得多,只有当工人的工资收入得到保障后,他们才愿意切实解决基于生产效率的工资比率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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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在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社会,管理者都坚信工资率是单位成本的一个组成部分。事实上,我们不用放弃这一原则,也可能比较顺利地解决上述矛盾。马上找到解决方法可能是今天的美国企业管理者的最大兴趣所在,否则,过不了几年,政府就会不顾工业生产的需要,在企业中强制推行年薪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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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成功的工资保障计划不应该,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工人都包括在内。但是,如果把保障的范围缩小为资历较深的员工——他们通常有家有室,年纪较长,迫切希望预先知道收入的数目——工人们将皆大欢喜。除了极少数公司以外,连续服务时间超过45年的工人一般都不会超过企业在经济萧条时期愿意雇佣的人数。此外,公司不必,也不可能为工人提供一年52周的有工资保障的工作。如果工人知道在他们遭受天灾人祸时,仍然可以得到2/3的年薪,他们就能有所准备。假设有2/3的工人受到必要的保障——比较宽松的假设——那么为工人提供2/3的工资保障,需要的资金还不到正常劳动成本的一半。即使在1932年的大萧条时期,大多数行业的保障比例也都超过了这一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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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资保障计划给拥有多家工厂的公司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它们在经济萧条时期为了维持效率,降低成本,通常会关闭一家或几家工厂,由剩余的工厂集中进行生产。另外,在计算工厂超出保障范围以外的工资,以及调整季节性波动时,也有不少麻烦。在经济严重萧条时期,一些企业将无力维持这一计划。因此,每一个工资保障计划都必须加入免责条款,规定当产品订单下降到一定水平后——比如,正常时期的50%——公司就有权停止保障工资的支付。但是,我们必须为劳资双方架设一座桥梁,帮助他们跨越作为单位成本一部分的”工资”和作为家庭收入来源的”工资”之间的认识鸿沟,否则,工资问题将永远横亘在两者之间。只有当工资不再成为混乱的源头,我们才有望解决工业社会的根本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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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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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十分肯定地说,集权主义——不管是国家社会主义,还是国家资本主义——无法解决工业社会的基本政治问题。事实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两者都没有什么关系。机会的均等化,或是工人、工头的成就感决不会因为企业被国家所有、被国家管理就得到实现。我们要解决的不是所有权的问题,也不是政治控制的问题,而是现代技术下的社会组织问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国有、国营经济的特点和社会秩序有助于更迅速、更妥善地解决现代工业社会的关键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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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集权主义国家的实际发展历程都清楚地证明了这一点。集权主义在每个地方都会承诺赋予其社会成员公民意识。但是,它的承诺从来也没有兑现过。在苏联的托拉斯企业,或纳粹的军工厂,工人们的工作归属感还远不及在机械化程度最高、最泯灭人性的美国工厂工作,他们的升职机会更是少得可怜。这一失败迫使集权主义尝试在企业之外寻求它们关于公民意识的承诺。纳粹分子把整个社会建成了一个非经济性的军营。苏联一开始就给工人们灌输”长期革命”的观念,为他们创造在党政机关升迁的机会,从而赋予他们社会意义;后来,它放弃了唤醒工人公民意识的徒劳努力,转而大谈民族主义情感,致力于建设一个”社会主义祖国”,甚或发动一场”圣战”。这些经验清晰地揭示了一个道理:试图通过集权主义的方法解决现代工业社会的基本政治问题并不可靠,因为军营式的社会或是由战争引发的爱国热情生来就不稳定,它们甚至可能阻碍我们寻求真正的解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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