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4382307
1704382308
但是我们不必依赖批评家就可以弄清这一点。行为主义之父约翰·华森自己已经说出来了，他坦诚地承认他和同事
1704382309
1704382310
不断地发明和操纵各种刺激诱惑人类，以此来形成所要的反应，而他们希望得到的反应是“有进步”、“很理想”、“好”。（任何社会说某种反应“有进步”、“很理想”、“好”，其实都是在说这些反应不会扰乱现有的传统社会秩序。）
1704382311
1704382312
如果说奖励支撑着传统的社会秩序，那么心理学家米哈里·希克斯桑提米哈依的警告就是对的了，他说“淡化传统的奖励威胁到现有的权力结构”。本书旨在对支撑现状的制度提出质疑，因此完全可以看作是政治性质浓厚的一本书，但其政治性并不比流行的行为主义更强。虽然流行的行为主义以客观技巧自居，但事实上却是极其保守的教条主义。
1704382313
1704382314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结论是自相矛盾的：自称为保守主义者的人大都强调个人自主性和责任感，然而斯金纳一生都否认选择这个观念，并敦促我们控制环境中的强化因素，因为这些因素反过来控制我们。[5]事实上，一些社会改革者十分倾心于行为主义观点（这是华森从约翰·洛克那里推衍出来的），他们把人看作是任由他人在上面写字的白板。
1704382315
1704382316
不论自相矛盾与否，很难否认行为控制所体现的保守主义倾向。从很现实的意义上说，应用行为主义者渴望不冒犯他们的管制对象，因此提出一套控制系统来帮助维系现存的制度和纲领。但我要说的是一个更为基本的要点。虽然奖惩策略看似是中性的，任何行为在原则上都可能受到鼓励或阻拦，但实际并非完全如此。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这些策略总是被用来维护秩序、倡导顺从就只能被解释为是惊人的巧合。
1704382317
1704382318
更为现实的，我们必须承认，流行的行为主义实质上是操纵别人的手段，在本质上是与民主精神、批判性思维和平等参与者自由交换思想等相抵触的。通过奖励促使别人改变现有的秩序（可能包括使一些人成为控制者，其他人成为受控者这样的秩序）不仅不可能，而且措辞上是自相矛盾的。正如一位作者所说：“主人的工具永远不会摧毁主人的房子。”这一点似乎和许诺一周每天按时就寝的孩子周末去动物园玩不同，但这就更有理由去认真思考它们的相关性，也就是说，考虑任何操纵系统所隐含的意味。
1704382319
1704382320
在结束讨论之前，我想说说别人对上述内容可能会提出的三个反对观点。第一个观点是相对谦和的：把奖励说成固有其操纵性会造成误导，因为只有一些奖励的操纵性才比其他奖励的操纵性强。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对的。事实上，我会提出一个比较粗糙的标准来判断操纵的程度，大致来说就是：我们需要考察奖励者的动机，受奖人的感受，以及奖励本身的诸多特征。
1704382321
1704382322
因此，假设我们想给某个人奖励，但同时又要减低其中的操纵性程度。首先，我们应该检查自己的动机是什么，我们最终是想传授一项技巧、倡导一种价值观念、增强自尊心呢，还是主要想让他做我们想要的事？其次，暂时不谈我们的动机是什么，我们应该尽量设身处地地想想受奖人的感受，他是否感到受别人操纵。（积极的反馈在有的人看来是有用的信息，在有的人看来不过是控制其第二天行为的伎俩。）最后，我们应该审视一下奖励过程的各种客观特征，包括对激励的重视程度，提供的激励有多大或多诱人，激励与行为表现质量挂钩是否紧密，等等，同时尽量减少受奖人把奖励看成是逼迫自己干事情的程度。
1704382323
1704382324
虽然我觉得关注这些特征很合情理，但我们也要小心，不要以为这样做就可以万事大吉。增强奖励的操纵性可能把问题弄得更糟，但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是，每当我们说“做这个就能得到那个”时，都是在试图控制听话人的行为。也许奖励者能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地减小或者分散对方注意力以淡化这一真实发生的事情。
1704382325
1704382326
这就引出第二个更彻底的反对意见。不仅是斯金纳及其门徒，而且那些与他们没有多少共同之处的社会理论家们都提出过这样的观点：控制是人类关系中无法回避的，真正不同的只是各个强化系统的微妙差异而已。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和钞票一样具有操纵性——也许程度更甚，因为社会性奖励的影响可能比实物奖励的影响更持久。不能仅仅因为我们不容易识别出操控性行为，就说它不存在。
1704382327
1704382328
一本叫做《被控制的人类》的书的导言部分就很好地注意到这种观点。据说，那些对书名提出担忧的人只是害怕“危言耸听者”所灌输的“新知识”。现实主义者认识到，“行为控制技术不好也不坏，是中性的”，因此“根本算不上问题”。理由很简单，并没有什么自由可失去（事实上，该词仅出现在引号中）。不论我们喜欢与否，“所有的行为都是被控的……整个世界可以说就是个巨大的‘斯金纳箱子’”。
1704382329
1704382330
在这里，我想我们得非常小心地梳理一下实际上是完全不同的论断。那种更微妙的强化刺激的确也有控制性。事实上，我早就说过，奖励和惩罚一样都有控制性，微小的奖励和出手大方的奖励也一样有控制性。但是，由此得出结论说人类之间的互动都只能是控制与被控制就大错特错了。持此信念的人要么认为自我和选择都是错觉，我们只做被强化过的事情；要么是把“控制”这个词的外延扩大化了，让它涵盖了许多其他互动行为，比如试图说服某个人，让他相信自己观点的价值。此时，控制这个词变得太宽泛、不够精确，也就没有多大用处了。如果我认为任何两个人在谈论什么事情的时候，每个人实际上都在试图控制对方，那么这只能在我个人杜撰的“控制”定义上成立，并无助于我们真实的理解。
1704382331
1704382332
在我看来，一个更站得住脚的观点是：有些人际互动有操纵性，有些则没有。在实践中，两者的界限很难划分，但是对它们进行区分仍然很有意义且很重要。看看这样的类比就知道了：真理和谬误之间的界限也不总是泾渭分明（有可能两者的区别只是在于遗漏了一个相关的事实）。同样，很多人都撒过小谎，但我们不能据此得出结论说，所有人类的交流都是欺骗性的，因而把谈话类型进行区分就没有意义。当然，通过这些类比我想说明的是，我们对控制的看法也一样。
1704382333
1704382334
我们可以预料到的最后一个反对观点是，即便可以避免控制他人，不论是使用奖励还是采用其他手段，控制有时是适当的、甚至是理想的互动模式。甚至可以说，没能控制住孩子的家长就不是尽责的家长。在第九章和第十二章，关于这个话题我还有很多话要说，但在此处说上几句也算合理。首先，当人们谈论控制孩子必要性的时候，他们的意思经常是不能对孩子放任自由。很难想象会有人不同意这个观点。但是，说孩子需要调教和引导与说他们需要控制是两回事。我们往往把不同类别的干预混为一谈，一旦我们消除这种混乱，就可以进一步探讨在许多情况下是否还需要前述的操纵性或控制性措施。
1704382335
1704382336
我认为年幼的孩子有时的确需要大人的控制，比如，一条底线就是不能允许三岁的孩子随意上街。但是在动用控制之前，我们必须先确定好言相劝不见效果。我们也应该考虑如何实施控制行为：我们是否已经先给出合理的解释了（“有时汽车路过这里速度很快，我爱你，所以得保证你不会受到伤害。”）？我们是否停下来问自己，让孩子做（或不做）的事情真的有必要吗？我们是否考虑过怎样才能帮助孩子成为一个有责任心的人（而不仅仅是让他听话）？
1704382337
1704382338
辩解可以无条件使用控制的家长和老师通常不会停下来问这些问题。因为他们常常是采用非此即彼的方式看待世界：要么你控制他人，要么你就得顺从他人，要么你强权镇压，要么就让孩子随心所欲。为孩子设计出灵活、合理的规则（最好和他们一起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不是把规则强压在他们头上），和一面控制一面放任自由的方法是有区别的。
1704382339
1704382340
支持更为强制性措施的人认为，如果孩子没有管教就会失去约束。然而，这类孩子一般都是典型的那种习惯于控制的小孩，也就是那些得不到信任、没有人给他解释或鼓励他去独立思考、没有人帮助他将良好价值观融为自我意识的孩子。控制派生出更多对控制的需要，这反过来却又成为控制的理由。
1704382341
1704382342
对于孩子来说，追求合理的目标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需要使用太多的控制，更不要说成人了。如果谁坚持控制他人，那就还得需要其他东西起作用——任何论据或证据都无法挑战的一套价值观和人际观。最终，我们也许只能采取这样或那样的视角来看待人类生活。休·雷斯和巴利·史华兹说得好：
1704382343
1704382344
在斯金纳坚定不移地信奉行为主义的背后，一直有一种道德冲动，一种以为实施系统的行为控制有助于快速解决当今世界严重社会问题的信仰。他的很多哲理性文章都是辩称人是由控制关系界定的生物体。但我们也有道德动机，这就是：对于每个人来说，在生活中方方面面建立对话关系比建立控制关系更好。
1704382345
1704382346
本章的主旨是，在所有情况下，给他人奖励并不是明显公正或恰当的做法。相反，由于奖励本质上是操纵他人，因此采取奖励手段来实现目标只能适得其反。有的读者对此会说，不管奖励在道德上是好、是坏或者不好不坏，我们使用奖励的最重要理由是它们的确见效，让我们接下来看情况是否真的如此。
1704382347
1704382348
[1] 我应该指出，这个立场不是斯金纳的立场，也不是其他行为主义者的信条。
1704382349
1704382350
[2] 表达这一观点的流行说法就是：犯罪者必须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这一惯用语表明了我们通常以经济学的术语来构想正义。
1704382351
1704382352
[3] 我们有时确实看起来是被奖励所驱动，流行行为主义已经创造出了我们对它的依赖，这至少是部分原因。
1704382353
1704382354
[4] 另一个例子是一位杂志编辑的故事，他在工作会议上表达了不同意见之后，杂志社竟然给他提供酒和礼物券来拉拢他。根据一个前任编辑助理的说法，“这让我们觉得自己就像麦当劳里面的每月之星员工”。也许我们应该提问为什么任何人，即使是麦当劳的员工，应该有这种感觉呢？
1704382355
1704382356
[5] 根据斯金纳的观点，我们之所以不必担心行为主义者及其代理人的滥用（就像《一九八四》里面的瓦尔登二世那样），是因为主要的强化者“并不控制他人，他只是设计出一个控制他人的世界”。斯金纳的这个说法并未说服大家。
[
上一页 ]
[ :1.70438230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