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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他们会宣布我们的审批减少了一半,或者是我们从1 000项审批减少到500项。但你可以研究一下,大多数情况下,减去的那500项都是空的、无关紧要的或者本来已经过时的——好比有一些只是为了某一个项目而规定的审批,如今这个项目早就做完了,但还是把这个算在减少的项目里面,表面上看改革的力度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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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仔细看一下他们留下的那几百项,那些才是更要命的。因此,我觉得做这件事情真的是比较难,需要高层有相当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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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改革这个问题,真的要下决心,真的要回到八九十年代那样一种心态和气氛不难。那个时候你不改革就是不正当的。现在却好像形成一种完全相反的气氛,好像改革反而是不正当的。尽管嘴上说要改革,但真正要改革起来,要动真格的话,大家好像觉得没有那种底气,没有那种社会舆论和心态了。我想这是现在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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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些人甚至把我们现在出现的很多问题,社会当中的问题,包括腐败等,归咎于改革本身,这就使很多人的认识更混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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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人:您这样说,让我想起您之前提到的,政府的权力自身就有一种向更大的趋势滋长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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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迎:对,政府本身背后也是人性。好比做生意的要追求利润,做学问的追求学说,发表文章。而政府里的人追求的就是权力,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每当有一种权力,好比你把价格管住了,那么接下来就会衍生出新的权力,就有配给问题,因为你把价格管住了,定得很低,这时候物品供不应求,怎么分配呢?这就必须有另一种权力,所以,管制本身会内生出很多新的管制来。如果我们就事论事的话,今天没有办法去解决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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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就提出应该用大战略来考虑这些问题。比如,现在有很多审批,你不能说这个审批好不好,那个审批好不好。我认为应该干脆将所有的审批都废了,然后再往回捡那些需要的东西。就像我的屋里有很多书,放不下了,你要扔很难,拿起这本看了舍不得扔,那本也舍不得扔,但也许把这些书都放在外边,再去挑哪些书我还需要,这样问题解决起来就更容易一些。不过实际上大家可能都不会这么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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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人:这让我想起您之前曾讲过的,很多人都说现在改革很难,但80年代的改革同样很难,而80年代的改革力度却最大,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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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迎:我们人性本身就倾向于会把近处的困难看得更大,远处的困难看得更小。如果我们真的理性思考一下80年代的改革,阻力是非常大的,有既得利益,还有意识形态,还有人们的认知。比如要改人民公社,那个阻力其实真的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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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翻1979年、1980年、1981年发的很多文章,反改革的声音是非常强的。不过那时候改革阻力大,但改革的动力也大。这个动力来自高层,也来自很多基层的非常有改革精神的人,也来自老百姓。实际上,就像一个农民,他有生存的压力,改革的动力就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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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问题,我觉得可能主要不是由于改革的阻力比那时候大,尽管现在我知道问题确实比较严重,但最严重的还是改革的动力比那时候小了。改革就是有阻力、有动力,一个想维持现状,一个想往前走,哪个力量更大?如果改革的力量很大的话,那么阻力就会一个个被冲破;如果改革力量很小的话,即使阻力不是很大,仍然没有办法往前走——不是改革的阻力太大,而是改革的动力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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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有很多原因,包括我们干部整体的状态、心态都跟原来不太一样。我们的干部队伍,政府机关里变得越来越官僚化的一些人,他们尽量避免风险,尽量循规蹈矩,脑中想的都是怎样尽量一步步往上爬,尽量不得罪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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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不是那样,那时确实有一批我可以称他们为政治家的人——不要以为政治家都在中央,在地方上也是有政治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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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说,可能80年代很多地方官员真的是当官为干事,雄心勃勃。现在当官的,很多人都是干事为当官。你不能说他完全不干事,但他干事的标准是对他当官、对他提升有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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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各地的竞争和80年代也不一样。80年代的竞争,很多是以谁体制改革更彻底为标准进行的,那会儿树的标兵最令人关注的就是哪个地方做了改革。好比广东,又把什么权力下放了,比如蔬菜、肉价格都放开了等,大家讨论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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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地方也在竞争,但它们竞争的不是体制,而是GDP,是投资。地方官员谈的全是这个项目、那个项目,经济增长多少等。这实际上就是所谓政绩工程,当然也不能否认其中有一些因素与腐败是相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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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败总有一个渠道,现在大量的政府投资实际上是腐败最好的渠道。比如我被提升了,这个过程中好多人帮过我的忙,我上去之后怎么回报他们?就是搞很多项目,这个兄弟做一个,那个兄弟做一个。所以,看起来好多投资名义上都冠冕堂皇,听起来也是为了民生,但实际背后真正的动机可能完全是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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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现在包括选官的体制都变了,更多变成拉帮结派,变成一种权钱交易和权权交易,这样你要得罪人就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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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的时候人们敢得罪人,现在很多人不敢得罪人,一个原因是得罪人以后你就死定了。你要改革就一定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而这些人一告你,那你就完蛋了。现在我们知道政府官员你要找他的把柄总是可以找到的,太多的人屁股底下有屎,所以,他不敢大张旗鼓地去做那些得罪人的事。而做投资项目,不仅不得罪人,还可以安抚一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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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就是现在跟原来的很大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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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人:不仅仅在上面,底层官员的改革动力也不是很足。我正在读《变革中国》[5]那本书,里面谈到90年代陈光的事迹。当时对他的改革,反对的声音也非常大,因为他把当地的国企都卖掉了,还砍掉了工业管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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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迎:其实每一步改革反对的声音都很大。可以想象一下,当时中共中央主办的刊物《红旗》杂志总是刊出很多反对改革的、保守的声音。最后上层领导决定不谈那些问题了,并且决定将杂志名改成《求是》,就是完全的改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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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做这种事几乎是不太可能了,但那时候就做了。我们知道好多改革者本身,结局并不完美。但仔细想一想,凡是非常有改革精神的人,他们本身并不把这些东西当作自己成功与否,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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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把这当成一个标准,就没人会搞改革了。历史就是这样的,推动人类历史发展的就是有那么一批人。他就是豁出去了,并没有考虑自己的什么政治生涯,未来的前途。他就是认准了这事,靠理念来推动自己、指挥自己做事,而不是简单地靠利益来指挥自己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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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反复强调,改革的理念非常重要,有理念的人才是非常重要的改革者。如果每个人都去算计利益,而很多人算计利益时都是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前的利益,看不到真正的什么叫作大的利益,那就不会有什么改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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