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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中国曾经确立了以自己为中心的“国际”秩序。但传统上的“国际秩序”并非近现代意义上的,因为中国历朝历代所建立的秩序,只不过是中国内部政治秩序向外的一个延伸而已。尽管人们也称传统中国为“帝国”,但中华帝国和世界上存在过的其他帝国有本质上的不同。在其他帝国之内,属于帝国的各个政治实体相对比较独立,比较自治,只是让渡了一部分权力给帝国政府。但中华帝国实际上已经接近近代国家形式,其内部的各个部分通过中国特有的制度机制,与政治权力中心整合。这就是为什么当其他帝国解体的时候,帝国内的各个个体都成为了独立实体,而唯独中华帝国没有。直到今天,中国仍然继承了清朝的版图,而清朝是一个典型的传统帝国。在中华帝国的历史上,曾经有几度沦落为“殖民地”,就是中华帝国被外来民族所统治。在外来民族统治中国期间,中华帝国本身成为外来民族所确立的帝国的一部分。外来力量所确立的帝国,其规模往往远较中华帝国大得多。但非常有意思的是,这些外来民族最终都接受了中华文化,用中华的统治方式来统治整个帝国。结果,外来力量所建立的帝国,往往成为中华帝国的版图。历史地看,中华帝国本身的扩张空间非常有限,现在中国版图的很大部分,是外来力量扩张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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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方力量到达中国之前,中华帝国一直是这个区域最强大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华帝国本身有能力独自确立一个“国际”秩序,那就是朝贡体系。数千年里,朝贡体系一直是中华帝国处理其和周边国家关系的制度,主要是一种经济贸易制度。不过,这样一种贸易制度安排所体现的则是中华帝国的文化,即中华文明的优越性。中华帝国臣民对这种文化优越性的深信不疑,不仅仅是因为中国周边的国家(朝鲜、日本、越南等等)都接受了这种文化,而且也是因为所有外来力量(异质文化)也最终被中华文化所同化。因此,即使在进入19世纪之后,中国被西方力量所打败,不得不和西方列强签订不平等条约的时候,清朝政府官员仍然对这种文化的优越性毫不怀疑。只有等到中国被自己的邻居日本打败之后,中国人才失去了这种文化优越感。日本曾经是中国的学生,大量引入中国文化。但在西方力量来临之后,日本转向学习西方,成功地实现了现代化。日本不仅打败了西方国家(俄国),而且也打败了从前的老师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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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西方列强和日本打败之后,中国开始学习西方,在西方主导的国际秩序下生存,这是一个艰苦的过程。应当指出的是,近代以来,中国已经和世界秩序无缘。中国所能做的是竭尽全力去了解这个世界秩序,并在这个世界秩序内生存下来。中国并没有走向世界体系,而是世界体系走向了中国。中国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帝国主义的盘中餐,清朝和帝国主义国家签订了大量的不平等条约,割让了大量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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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于崛起方式和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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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毛泽东领导的中国革命取得胜利,成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一个统一国家的成立,终止了中国被帝国主义继续瓜分的过程,但生存外交仍然继续。在苏联和美国所建立起来的两大次国际秩序中间,中国选择了苏联。在和苏联交恶之后,毛泽东曾经想通过输出中国版本的共产主义,来建立以中国为中心的区域秩序,但没有成功。在中美建交和中国加入联合国之后,中国才真正和国际秩序确立了正式的关系,至少在政治上说成为这个秩序的一分子。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又从经济上成为国际经济秩序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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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崛起之后中国和国际秩序的关系如何,实际上决定于中国的崛起方式和过程。简单地说,中国已经是国际秩序的一部分。当中国决定全方位地加入现存国际秩序的时候,中国已经选择了一条和苏联不同的道路。苏联尽管有能力和美国一起建设一个国际秩序,但选择了另起炉灶,确立和美国相对立的体系。冷战时代,美苏两国各自确立了以自己为中心的国际次体系,这两个次体系构成了国际秩序。但这个秩序很脆弱,以核恐怖的方式来维持两者的关系,也就是两者互相依存,谁也不吃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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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联及其主导下的次国际体系解体之后,世界上只有一个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了。中国已经加入这个秩序,并且是这个秩序内的重要一员。为什么现在要再次提出中国的国际秩序这个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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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中国和自己选择加入的这个国际秩序发生了冲突。或者说,中国的国家利益和现存国际秩序利益之间的冲突。中国融入现存国际秩序走过了三个阶段。20世纪80年代可说是第一个阶段,中国实行“请进来”的政策,打开国门,让外国资本进入中国。在这个阶段,中国和国际秩序不会发生什么冲突。第二个阶段,也就是90年代,中国实行的是“接轨”政策,主要是修正自己的制度体系来符合国际秩序的需要。各方面的“接轨”主要表现在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努力上。这个阶段,中国也不会和国际秩序发生冲突。从本世纪初,中国开始实行“走出去”政策。“走出去”就和那里已经存在的外国资本或者其他力量发生了冲突。无论是发达的西方还是在发展中国家,中国都面临不同形式和不同程度的冲突。因此,中国的一些人开始考虑,如何重新确定中国和世界秩序的关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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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和苏联所处的情况不同,现在的世界只有一个秩序,中国已经是这个秩序内在的一分子。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国选择革命已经不可能。也就是说,中国不可能发动一场革命,推翻这个秩序,来重新确立一个秩序。同时,中国也不可能像苏联那样,脱离这个秩序,另起炉灶,确立一个次国际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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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表明,中国已经是现存体系的一个巨大既得利益者(stakeholder),中国既不能推翻这个秩序,也不能脱离这个秩序另立体系。因此,中国和这个秩序所能发生的关系,就是作为一个改革者,在秩序内部做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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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因素决定了中国在世界秩序中所能扮演的角色。中国在现存秩序内部能够做什么?从中国的国家利益视角看,至少有三件事情中国是必须做的。第一,中国必须在体系内部壮大自己的力量,不断往上爬。中国现在已经是世界上第二大经济体,至少在世界经济体系内已经举足轻重。实际上,在这个体系内部,中国也已经得到了相应的地位,例如在联合国、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内部,中国的地位都有上升的趋势。尽管中国在这些体制内的权力,和中国的大国身份仍然不相对称,但要意识到的是这个体系不是中国确立的,而是美国和西方确立的。中国往上爬的努力和中国实际得到的权力之间,必然存在一个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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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中国可以成为这个体系的改革者,使之更加符合自己的利益。因为这个体系是美国和西方建立的,体系和中国国家利益之间的矛盾是显然的。但这并不是说,这个体系和美国等西方国家就没有利益冲突了。美国等国家也发现这个体系和本国的国家利益之间存在冲突。这就要求这个体系内部的每一国家都必须有所妥协,否则这个秩序就很难生存和发展。每一个国家都可以通过改革,努力使得体系有利于自身,但妥协是必要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在这个体系内部,不可以天天当反对派,表达对体制的不满,因为中国已经是这个体系内部庞大的一个既得利益,所获取的利益远较其他国家多。较之中国,那些处于体系低端的其他国家有更多的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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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失去学做大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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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正因为中国已经处于体系的顶端,中国必须承担更大的责任。这里必然涉及中国在体系内部的领导权问题。中国能够得到多少领导权,取决于中国的国际责任。例如,中国可以提倡改革,通过改革使得体系更加符合中国的利益;但如果中国过于自私,在改革时不能考量到较小国家的利益,中国所提倡的改革就会很难推行下去。因此,这就要求中国在自我利益和他国利益之间追求均衡。这方面,对其他的大国也一样。早些时候的英国,冷战时期的美国和苏联,后冷战时代的美国,在这方面都为人们提供了很多经验教训。此外,中国在国际秩序中的地位也决定了,中国也会在各个方面遇到强大的批评声音,甚至是反对力量和挑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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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短的时间里,中国已经跃升成为世界体系的重要部分,也可以开始行使一些领导权了。但这并不表明,中国已经知道和学会了如何做大国。实际上,在这方面,中国毫无准备。并不是一个国家具有了经济和军事实力就可以成为大国。经济和军事力量只是大国的基础。历史地看,英国和美国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学会如何做世界大国,但其他一些国家则失去了做大国的机会。例如,苏联就没有学会如何做大国,尽管其有强大的军事力量。中国的邻居日本也是一个例子,两次失去了做大国的机会。第一次是“二战”之前。日本是第一个实现现代化的亚洲国家,取得了政治、经济和军事上的巨大进步,但日本则错误地选择通过军事主义做大国,结果不仅给亚洲人民造成了灾难,也给日本本身造成了灾难。第二次是“二战”之后,日本在很短时间里成为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是名副其实的经济大国,但日本同样没有成为世界大国。这里除了美国的制约因素之外,日本本身的因素是主要的,日本在很多问题尤其是历史问题上和亚洲国家搞不好关系。也可以预见,尽管中国的经济崛起了,军事现代化也在进行,但要在现存国际秩序内学会做一个大国,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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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确定的未来:如何将改革进行下去 中美关系和世界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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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关系实际上远远超出了这两个国家的双边关系,是一对关乎国际秩序的关系。在中国所提出的“新型大国关系”概念中,中美关系至少可以从两个互相关联的方面来探讨,即,第一,中美两国之间的双边关系;第二,中美关系与国际秩序。即使是中美两国的双边关系也并非是双边的事情,这两国关系如何处理,决定了国际关系的战争与和平。当中国说要建立“新型大国关系”的时候,不仅要保证两国之间的和平共处,也是要保证世界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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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地看,要确立这样一个大国关系不是不可能,但也并不容易。一个新崛起的大国必然要挑战现存大国,而现存大国也必然来回应这种威胁,这样战争变得不可避免。在西方,这几乎已经被视为是国际关系的“铁律”。人们发现,自1500年以来,一个新崛起的大国挑战现存大国的案例一共有15例,其中发生战争的就有11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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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兴衰过程中的战争多于和平,这一历史事实使得人们对中美关系极其悲观。根据这种观察,一个崛起中的中国必然要挑战美国霸权,而美国必然要尽力反制,这必然导致两国之间的最终冲突。中美两大国之间的冲突很自然会演变成国际冲突。多年来,西方尤其是美国盛行的各种“遏制”或“围堵”中国的理论,其背后就是对中国崛起的担忧。从一些表象上看,这种担忧似乎也并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近年来,随着中国的崛起,不仅像美国、日本和印度那样的大国开始担忧中国的崛起,是否会对现存国际秩序构成威胁,中国周边的小国更是担心,中国的崛起是否会对它们各自的国家利益甚至安全构成直接的挑战。这些年来从朝鲜半岛、东海、南中国海、印度洋和中印边界所发生的连续不断的事情,也似乎在印证着人们的担忧。随着美国“重返亚洲”,很多亚洲国家开始靠向美国,寻找一个安全保证。而这些国家的行为又导致中国的担忧,也就是美国和其联盟要围堵和遏制中国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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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区域和世界的和平与安全问题。中美两国如何互动?美国“重返亚洲”来“平衡”中国的崛起,美国和其同盟下一步怎么走很关键。如果美国“重返亚洲”仅仅是如其所说,是为了“威慑”和“平衡”中国,也就是防备中国行为严重损害其国家利益,那么也不至于导致两国的公开和正面的冲突,因为中国实际上并没有想挑战美国的霸权。但如果美国和其同盟所做的超出了“威慑”和“平衡”的范畴,两国的公开冲突乃至战争就会成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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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美国下一步如何走也取决于中国如何走。这是典型的博弈或者理性选择。对中国来说,在处理和美国的关系上,至少具有两个目标。第一是最低目标,即要尽力避免走向大国争霸的悲剧,第二是最高目标,即与美国合作共同构建和维持国际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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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策目标变化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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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实现最低目标方面,中国自邓小平开始,至少在意识形态上,已经确定了和平崛起的途径。邓小平时代的政策目标是“韬光养晦”的低调外交政策。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期,中国更进一步提出“和平崛起”的政策。之后,为了回应国际社会对“崛起”概念的敏感反应,中国改成“和平发展”。在胡锦涛后期,因为大国关系显得越来越重要,中国又提出了建立“新型大国关系”的政策目标。应当说,这些政策目标的变化相当及时,符合实际情况的变化。中国的改革开放到现在也已经有30多年了。这段期间,中国不仅保证了周边的和平,而且也承担着其所应当承担的国际责任,为国际秩序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例如积极参与联合国维和部队,在联合国体制下派军舰到索马里护航等等。也就是说,前面的两个政策目标“韬光养晦”和“和平发展”是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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