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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也不能用延安城管那样野蛮的办法。众目睽睽之下,身穿国家制服,跳脚猛踩小商户的脑袋——这样的官民关系,离“官逼民反”不很远就是了。说是“临时工”所为,可事发整整7天之后,延安城管局局长才现身道歉。他到底忙什么去了?官员不忙正事,老百姓也奈何他不得,这样的官制不改,就不怕国将不国吗?这件事发生在延安,那是共产党夺天下的圣地。要是当年也是这样的官民关系,能有今天的新中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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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系到当下的经济形势,总特征是高位下行。老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就是下坡时容易出问题。很多的矛盾在高速增长时被掩盖,但往下行时,平衡的难度就加大了。所以现在论改革,还不是摆开架式做最优的顶层设计,或慢慢摸到石头再过河。很多问题久拖不决,正派生出更多的问题。我写过“接着石头过河”,就是挑战一个接一个飞过来,逼你出手招架。这是第一个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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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层面,更年轻的人群成为社会的主体,他们对体制、政策以及自己所处环境的评价,有不同于上一代人的新参照系,也有他们对理想社会更高的预期。比如说,对经历过1959—1961年大饥荒,经历过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的这代人来说,看中国改革开放之后的变化,再怎么说也觉得进步巨大。但是,对“80后”、“90后”来说,他们的参照系生来就有所不同。他们生活在较开放的中国,对世界的情况有更多的了解,认为这个世界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那样的,要是不达标,他们就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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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社会人口的主体,也就是产业结构中最活跃的人口、消费结构中最活跃的人口、文化活动中最活跃的人口,他们的参照系究竟是什么,他们的预期值又是什么?他们对社会公正、对现代文明的标尺是不是比过去更高了一点,对改革不到位带来的负面现象觉得更不可容忍?要看到,中国经济总量已是全球第二位。也正因为如此,人们对自己国家的期望,比过去更高。我们不能动不动就讲改革前怎么样,更不能讲新中国成立前怎么样,老靠“忆苦思甜”来维系人们的满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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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国家有希望,一定是一代一代对自己社会的期望值更高。所以改革还要和正在成为主流人口的期望值相匹配。要是改得过慢,跟不上年青一代对社会的期望,也会出问题,也可能让失望情绪弥漫,那就无从动员一代代人面对问题、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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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层面,现在很多制度性的变量改得过慢,老不到位,正在激发越来越多的法外行为、法外现象。现在很多事情,法律上说一套,本本上说一套,人们实际上另做一套。不少人不在法内的框架里,而在法外的世界里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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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类现象,人们习惯于批评中国内地有法不依,没有遵纪守法的好习惯。这个问题是存在,但有的情况下,也实在是因为我们不少法律或规章,定得不合理。我举过一个很小的例子,民航客机落地时,广播里一定说请大家不要打开手机。可是你前后左右看下,差不多人人都在开手机。而搭乘香港国泰或港龙的班机,人家一落地就广播说现在可以打开手机了。我的问题是,要是落地之后开手机没啥不良后果,干吗不痛痛快快让大家开手机得了?这是说,有的情况下,改一改法律或规章,不难做到有法必依。现在不少经济管制,或曰法规或曰政策,根本就很难执行,弄来弄去大家非得不守法,才容易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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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城市都有“黑车”,为什么?常常是“白车”经营的门槛过高、负担太重。凡“白车”服务不到的地方,“黑车”常常应运而生。再看所谓“小产权”,法律上没地位,现实中有市场。单单天子脚下的北京,有多少法外物业?还有早就过时的人口控制政策,催生了多少“黑户”?挺大一个小伙子,交谈几句就告诉你他是被罚了几十万元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他们对我们这个社会,会怎么看?金融改革讲“利率市场化”,讨论得很热闹。可走进生活,哪种利率模式现实里没有啊?所以,法外世界很热闹,到处都是“中国式过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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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些现象,“小道理”盛行——这个不让碰,那个不让改。但似乎忘了一条大道理,那就是要让绝大多数人的绝大多数行为,在合法的框架里进行。在一个变化很快的社会,改革要提升制度化能力,也就是化解法外行为,把对他人与社会无甚损害的法外活动,尽可能地纳入法内框架。否则,越来越多的人另起炉灶,“不和你玩了”,那才叫最大的制度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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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本来就难。站在当下这个时点,改起来更难。但是拖延改革,不是出路。现实的局面,改革不但要跟腐败或溃败赛跑,还要和越来越年轻的社会主体的期望值赛跑,并有能耐把大量法外世界的活动,吸纳到体制里来。在这三个方向上,要是跑不赢,大麻烦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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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文集讨论的,就是一个很难改的体制,如何在不改更难的预期下,继续改革的逻辑。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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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的逻辑(修订版) 第一部分 中国做对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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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30年感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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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30年的中国发生了巨大变化,让我们觉得有很多话可以说。以农村改革为例,当年我们都在乡下生活过,恢复高考后上的大学,听说农村有了变化,不那么相信。因为多少年农村就没有大变化,贫困就像自然现象一样。后来杜老(杜润生)给了点条件,我们利用暑期到安徽农村调查,看到了改革引起的变化,更知道改革来得多么不容易,从此就卷入了农村改革发展的调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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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感受,是认识到无论有多大的问题和困难,基层总有一些解决的办法,总有一些自发的对付困难的努力。这点不会改变,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和困难,总有人吃了苦头,或者让人不满意,所以总有人试图去应对,尝试解决一下。真正有挑战性的,是这些分散的、自发的、零碎的努力,在什么条件下可以汇聚起来,集中成为政策和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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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前的农村有什么问题?就是农民太穷、农产品供给严重不足。那是离谱的贫困与短缺的并存。不是社会不需要农产品,相反是急迫地需要,可就是没有供给,同时农民太穷,把整个国民经济都拖住了。这样老大难的问题能解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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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在乡下待过,就知道同样的天气和技术,农民也能把那块小自留地种好。为什么呢?就是体制上有差别:自留地也还是集体所有的土地,但归农户管理,责任归农户,收成也归农户。就这点小小的不同,结果农民的行为就完全不一样。那么,能不能把自留地的面积扩大一点呢?其实,这就是历史上多次发生过的包产到户的由来,无非就是把生产队的土地划到每一家农户,承包给农户经营。包产到户早在1956年的浙江永嘉县就有了,问题是1959—1961年大饥荒之后,自留地得到了合法承认,但包产到户还是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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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要晓得,不管中国经济遇到什么困难,要解决什么问题,首先自发应对的并不是经济学家,是身在其中的实践者。就像当年,农民穷难道农民不知道?农产品短缺难道城里消费者不知道?都知道。也总有人自发地试图解决这些困难和问题。这里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门槛,就是自发的民间努力能不能得到国家政策的合法承认,这非常关键。1956年支持包产到户的那位永嘉县委书记,倒是给农民提供了政策承认,但他本人却因此“犯了错误”,被开除了党籍和公职,回乡当农民一直当到1979年。这说明,不是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早就有,历史上有,现实中也不断地冒出来,困难是合法承认的门槛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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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改革?改革就是把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合法化,并不需要什么人高高在上想出一套办法“指导”老百姓如何解决问题。政策制定者只要眼睛向下,各地自发的行为里就有足够多的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对中国农村改革,我感受最深的就是这一点。农民穷、农产品短缺的问题早就知道,能解决的办法也早就有了,但过去就是多年不承认,有时不但不承认,还要斗、斗、斗,非把适合生产力的办法当资本主义去批,口号越喊调门儿越高,可是路却越走越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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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改革开放,思想路线端正了,决策人和决策机关眼睛向下,实行一种当年万里副总理讲的“事后承认主义”,先各地试验、地方承认,逐步被吸收为中央政策,最后立法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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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在什么地方呢?就是制度经济学研究的,一个制度要发生变化,非要等到原体制的维护成本非常高,高到几乎转不动了,才有可能改。这样高昂的体制运转成本,还要广为人知,才能内生出变革的意识和实践冲动。决心面对现实的政治家,愿意用自己的政治权威,为自发的改革实践提供试验的保护和合法的承认——这就有“戏”了。从这点看,邓小平和他那个领导集体,对改革的贡献在历史上站得住脚。没有这个条件,底层自发的改革常常自生自灭,不能汇聚成制度变革的伟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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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人们一般承认20世纪80年代那五个中央“1号文件”的历史地位。回头看那些政策文件,其实并不是用来教育农民的。农民早就知道包产到户管用,早就想搞,也多次自发搞了起来。“1号文件”主要是教育干部的,说服国家机器的方方面面,用党中央的权威肯定改革的路数,启动合法承认改革的程序。这个经验说明,离开了“官场”的一致认识,仅有底层农民自发的包产到户是远远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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