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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宁在苏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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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在苏黎世一家由咖啡馆改建的高档餐厅里细究一份高价菜单,菜单上所标注的饭菜价格至少是美国同等质量饭菜价格的3倍。最近的全球金融危机让瑞士比以前更像一个安全的避风港,推动其货币大幅升值,可以说,瑞士是全球最具反脆弱性的地方,它从世界其他地方遭受的冲击中受益。我的朋友——一位作家告诉过我,当年列宁住在这里时,曾在这个咖啡馆里与达达主义诗人特里斯坦·查拉下棋。是的,就是这位俄国革命家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后被称为列宁,曾在瑞士小住过一段时间,绘制以中央集权的方式自上而下建设伟大的现代主义国家的宏伟蓝图,也可以说是一次最大的人类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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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的各大主要城市,如苏黎世、日内瓦、洛桑都留下了政治流亡者的踪迹:从被伊斯兰主义者驱逐的伊朗王室,到执行“B计划”的最新非洲当权者,甚至伏尔泰都曾在瑞士隐居过,住在费内,靠近法国边境的日内瓦郊区(当时此地还未加入海尔维第共和国)。深谙“狡兔三窟”之道的伏尔泰在惹恼了法国国王、天主教会或其他当权者后,就会逃到费内躲起来——人们通常所不知道的是,伏尔泰还常常因为经济原因躲到这里。伏尔泰是一个白手起家的富裕商人、投资者和投机交易商。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大部分财富都来源于他在压力下产生的反脆弱性,他在早期流亡时期就开始了财富的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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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与伏尔泰一样,来到瑞士的流亡者的流亡原因有很多。比如出于财务安全方面的考虑从动乱地区逃到瑞士的流亡者,他们的特征很容易识别,昂贵而单调的衣服、平淡的词汇、做作的举止,以及昂贵(华丽的)手表,换句话说,他们都是非伏尔泰式的流亡者。像许多有钱人一样,他们觉得自己有权自娱自乐。这些(无趣)的人与其说是为自己寻找庇护,倒不如说是为他们的资产寻求庇护。一些政治人物可能更愿意在法国或英国躲避他们本国政权的压迫,因为法国和英国的周六的夜晚要热闹得多,但是他们的活期存款账户肯定在瑞士。从经济角度看,瑞士是全球最具强韧性的地方,而且好几个世纪以来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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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形色色的人带着他们的钱包,来瑞士寻求庇护、安全和稳定。但是,所有这些难民都没有注意到一个显而易见的现象:这个世界上最稳定的国家竟然没有一个政府,并且它没有因为没有政府而不稳定,相反的,它之所以稳定正是因为它没有政府。随便找一些瑞士公民来说说他们知道的总统名字,他们通常说得出法国或美国的总统,但自己国家却没有总统。瑞士的货币体制运作良好(在写本书时,该货币体系被证明是最安全的体系),但相对其货币发行量,其央行规模却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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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瑞士避难的这些政客在图谋重掌政权时,是否认识到了这种无政府状态呢?他们是否承认,自己之所以能在瑞士逗留,就是因为这里没有政府,并且就此接受城邦制或无政府的政体呢?一点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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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说瑞士没有一个政府也并不完全正确。事实上,瑞士是没有强大的中央政府,或者我们通常意义上的“政府”。这个国家完全是自下而上地由自治市或区域行政区(称为“州”)治理着,就好像是有准主权的迷你国家所结成的联邦。这里充满着波动性,居民们还在为喷泉或其他鸡毛蒜皮的事情进行争吵。在瑞士,生活不一定会很愉快,因为有些邻居实在爱管闲事,这形成了一种自下而上的专政,虽然不是自上而下的,但仍然是专政。但是,这种自下而上的专政抵御了乌托邦式浪漫主义的侵入,因为任何宏大的想法都不会在这样一个庸俗的氛围中产生——只要在日内瓦老城区的咖啡馆里待上半天,尤其是周日的下午,就足以让你了解,这里的生活有多么慵懒,没有任何宏伟的思想和抱负,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一个著名的讽刺是:瑞士最大的成就是发明了布谷鸟钟,而其他国家则产生了伟大的作品——这种说法很好,只是布谷鸟钟并不是瑞士发明的)。但是,这样的系统却在每一个层面上产生了稳定性,虽然是极其沉闷的稳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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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注意的是,在瑞士,在整个日内瓦,在苏黎世的部分地区(市区),尤其是在格斯塔德和圣莫里茨等滑雪胜地,我们都能看到浮华得令人生厌的场景,这绝非该国所努力打造的,也并非其所负使命的一部分,而是成功带来的结果,因为瑞士吸引着丑陋的富商和避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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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注意,这是最后一个不是由中央政府统一管理的主要国家,它是众多小城邦的集合,按照自己的方式管理着它们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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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下而上的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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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说的这种自下而上的变动或噪声,指的是在自治市内部发生的政治波动,以及日常事务中的小争端和摩擦。它不具有规模可变性(或者说在规模扩大的过程中不可能不变形),换句话说,如果扩大其规模,比如将一个社区的居民人数扩大100倍,那么你将看到截然不同的情况。一个大国的运作方式与一个大自治市的运作方式不可同日而语,这就好像一个婴儿的行为举止与小个子成人的行为举止肯定大不相同。这种差异是定性差异:社区人数的增加改变了各方关系的质。回想一下前文中我们说过的非线性。如果实体中的人数变成原来的10倍,其原来的特征也必定会改变:你会看到一种转型。在这里,对话从平凡但有效的方式转向抽象的数字,可能更有趣,也更学术,但是却不那么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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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自治市之间有些领地的纷争,本身也不乏内讧,但就是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凝聚形成了一个相当良性和稳定的国家。我们看到,瑞士就好像乔治的收入,之所以稳定是因为在每个层面上都有变动和噪声。出租车司机每天的收入不稳定,但每年的总收入却相差不大,同样的,瑞士在整体上保持着稳定性,因为各州集合在一起,产生了一个稳健的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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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处理地方事务的方式与他们处理巨大的、抽象的公共支出的方式有很大的不同:我们自古就生活在家庭和部落中,能够很好地管理这些小的社会单元。[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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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生物学能对自治市环境起作用,但对一个更大的系统却不起作用。一国政府竟然会丝毫没有羞耻感(也不会脸红),而这些本应是对过度开支或者在越南滥杀无辜的恶行所做出的正常的生理反应。与他人的眼神交流会改变一个人的行为。但是,对于一台安装在办公桌上的处理器来说,数字只是数字。周日的早晨你在教堂看见的一些人会为自己的错误感到内疚,也会对错误负起更大的责任。在小规模的、局部的范围内,他的身体和生物反应都会引导他避免对别人造成伤害。但是,在一个规模很大的范围内,“别人”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由于缺乏与相关人员的社会接触,他们更容易被公事公办的思维方式而非自己的情绪所左右,也就是说,只根据数字、电子表格、统计数字,以及更多的理论去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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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向我的合著者马克·布莱思表达这样的想法时,他脱口而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自治市里根本出不了所谓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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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在其他许多方面都表现出了一种美。事实上,“小”汇总起来(也就是小单元的集合)比“大”更具反脆弱性——事实上,大的东西注定要分崩离析,这是一个数学属性,稍后我们还会解释,但可悲的是,这种现象似乎普遍见于大公司、大型哺乳动物以及大政府。[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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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抽象的事物还有另一个问题,也就是心理上的问题。我们人类对所有不具体的东西都嗤之以鼻。我们可能更容易被身边哭闹的婴儿,而非客厅电视播放的外地或外国成千上万濒死的人群所影响。灾难在一些情况下是悲剧,但在另一些情况下只不过是一些统计数据。我们的情绪能量让我们无视事件发生的概率,而媒体让事情变得更糟,因为媒体会利用我们对逸闻趣事的痴迷、对耸人听闻事件的渴求来影响我们,并因此造成了很大的不公平。如今,每7秒钟就有一个人死于糖尿病,但媒体更愿意报道被飓风掀掉屋顶的灾难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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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问题是,官僚机构的建立使得公务员都在抽象的理论基础上作决定,同时却误以为他们是在以合理的、负责任的方式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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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再来看看恼人的游说者吧,这个群体在自治市或小区域中是无法立足的。由于权力(部分)集中在布鲁塞尔的欧盟委员会,欧洲人痛苦地发现,这些游说者为了某些大公司的利益而操控民主制度。只要能影响布鲁塞尔的一项决定或法规,游说者便能得到一大笔钱。这比在自治市获得的回报大得多(成本却很低),因为在自治市议会上需要一大批游说者,才有可能说服与所在社区的利益密不可分的选民。[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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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模效应的另一方面表现在:小企业一般是不太可能雇用游说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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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自下而上的效应,在法律中也很常见。意大利政治兼法律哲学家布鲁诺·莱奥尼就认为基于法官审判的法律(由于有多样性)要比明确而僵化的法典更具强韧性。你可能认为,法官的判决简直像买彩票,但是,它确实有助于防止大规模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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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了瑞士的例子来展现政治制度的自然反脆弱性,以及如何通过管理噪声来实现稳定。我们应该建立一个机制,让政治体制遵循自然的发展进程,而不是限制这种自然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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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注意瑞士的另一个特征:它也许是历史上最成功的国家,但一直以来,它的高等教育水平都要比其他富裕国家低。它的系统,比如银行系统,即使在我工作的时代,也都是基于学徒模式,更接近职业培训而不是理论学习。换句话说,是基于工艺和技术诀窍而非书本上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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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极端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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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一过程的技术方面,从统计学角度来看人类干预事件波动性的效果。这种自下而上的波动和自然体系的波动有一个明确的数学属性。它产生了一种我命名为平均斯坦的随机性,而非无法控制的极端斯坦,前者指的是众多看似非常可怕,但是汇总后便相互抵消的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者将自治市集合起来形成较大的共和国或实体),后者指的是大部分时间非常稳定,偶尔陷入重大混乱状态的情况,也就是会产生严重后果的错误。前者是波动,后者是跳跃。前者充满许多小的波折,而后者则不规则地出现突变。正如司机的收入与银行职员的收入。两种随机性存在质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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