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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地利学派文字叙述的概念虽然不够也不可能像数学那样精确,逻辑推演不够也不可能像数学那样严密,但熊彼得抓住了市场经济效率的主体,抓住了经济增长最重要的源泉,如果不是唯一源泉的话。市场经济的效率可以拆分为已有技术下的资源配置效率(Allocative Efficiency)以及技术决定的资源生产效率(Factor Productivity),主流的新古典经济学关注前者,比如怎样分配劳动力,而熊彼得聚焦后者,即如何提高劳动生产率。假如能够量化的话,资源配置效率应该仅占一小部分,资源的生产效率构成市场经济效率的主体。从工业革命时期的蒸汽机到今天的互联网,历史告诉我们,人类财富的积累、营养的增加、寿命的延长、生活的便利主要是拜技术创新之赐,而不是资源配置的静态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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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彼得创新理论的当代意义不言而喻,促进经济增长的政策不是财政开支或者央行印钞票,而是创造良好的制度环境,让企业家充分发挥作用。产业政策不仅没有必要,而且很可能是有害的,因为产业政策的实质是政府官员而非企业家主导创新。且不论官员是否具备有熊彼得所说的企业家精神和企业家的能力,他们远离市场,缺乏经营工商企业的经验,既不能享受创新带来的超额利润,也不必对创新失败的后果负责,他们怎么可能比企业家更有效地进行研发和创新呢?实践中的产业政策扭曲价格信号,误导企业一窝蜂涌入政府扶持的行业,例如执行“四万亿”政策期间的光伏产业,结果产能很快过剩,价格暴跌,企业亏损累累。产业政策的另一弊端是创造了诸多的寻租机会,官商勾结,骗取国家财政补贴,新能源汽车行业就有过这方面的多个案例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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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立企业和企业家的主体地位,并不意味着政府在创新方面无所作为,政府应该资助暂时和也许永远不能产生商业收益的基础科学研究。熊彼得区分了发明和创新,定义发明为技术上的突破,而创新是技术的大规模商业应用,为政府和市场的分界提供了理论基础。简单地讲,政府可以关注和资助发明,而创新的主角毫无疑问是企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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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熊彼得看来,创新既是经济增长也是经济周期波动的根源。综合前人特别是康特拉基耶夫的研究,熊彼得建立了技术创新和经济景气循环之间的因果关系,这个“供给侧”的经济周期理论拒斥凯恩斯的宏观反周期政策,为什么要执行紧缩政策抑制新技术投资造成的繁荣呢?经济衰退可能仅仅是两个技术创新高潮之间的停歇,为什么要减息刺激需求特别是投资需求呢?没有新技术带来的新的投资机会,新增货币和信贷只能流向产品市场而加剧通货膨胀,或者流向资产市场制造泡沫,如同美联储2001年到2006年间超低利率导致的房地产泡沫,泡沫破灭的结果就是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米塞斯与哈耶克在20世纪三十年代论证过,货币进入经济各个部门的时间和速度不同,因而影响相对价格,相对价格的扭曲导致资源错配和经济从繁荣到衰退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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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化经济周期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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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塞斯-哈耶克经济周期理论时是奥地利学派留下的另一宝贵遗产,我们最近做了粗线条的数学模型,模型反映了奥地利学派的两个核心观点:生产需要时间以及资本的专属性。这是一个两部门模型,消费品当期可以生产出来,资本品的生产当期不能完成,需要两期。根据奥地利学派的资本理论,我们放弃新古典经济学中财务资本K的概念,用具体的、物理的K1代表专门用于生产消费品的资本品,K2是用于生产资本品的资本品,K1和K2不能相互替代,烤面包(消费品)的炉子不能用来炼钢(资本品),反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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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模型的计算机模拟结果还是比较令人鼓舞的,我们已经可以证明货币的非中性。在新古典的模型中,扩张性货币政策的作用完全体现在价格上,名义利率或者不变,或者和价格同幅度上升,真实利率(等于名义利率减去通胀率)保持不变从而投资需求不变。我们模型中的价格虽然也跟着货币扩张上涨,但资本品的供应由于生产周期较长而发生短缺,资本品价格上涨得更多,真实利率对于资本品部门而言是下降的。低利率拉动了投资需求,经济进入短期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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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模型也可演示政策刺激的经济景气的“自动反转”,即哈耶克所描述的从繁荣滑向衰退的必然过程。货币松宽推高了资本品的价格和利润率,吸引资源从消费品部门流向资本品的生产,资本品供应增加,价格下降,而消费品的产量减少,价格上升。当消费品价格足够高时,消费品部门的利润率超过资本品部门,驱动资源重新流回消费品部门。随着资本品-消费品相对价格的变化,资源在两个部门间不停地重新配置,但能够自由转换的只有劳动力,原先生产消费品的工人稍加训练即可生产资本品,而资本因为具有专用性——烤面包的炉子不能用来炼钢,或被闲置(过剩产能),或被废弃。当部分资本品退出生产时,经济衰退就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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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塞斯-哈耶克经济模型中的货币政策引发了经济的波动,而不是像凯恩斯主义者设想的那样稳定经济,我们的模拟结果和弗里德曼代表的货币学派观点不谋而合,但经济波动的产生机制却和货币学派大相径庭。奥地利学派指出,中央银行的干预导致名义利率偏离“自然利息率”——令投资等于储蓄的利率,扭曲的资金价格意味着资源跨期和跨部门的错配,不仅造成经济的振荡,而且因资本的闲置或损失,经济陷入衰退。货币学派认为,低利率下的通货膨胀或迟或早迫使中央银行收紧银根,利率的上升将减少投资需求和产出。换言之,货币政策周期是经济周期波动的根源,要想稳定经济,必先稳定货币供应。弗里德曼于是提出著名的固定货币增长率规则,比如说每年3%,立法禁止中央银行任意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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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地利学派在货币政策上走得更远,即使货币增长率固定,名义利率也可能与自然利息率相悖,引起上面讲的资源在两个部门间的再配置,以及繁荣和衰退的交替循环,最好的货币政策因此是没有货币政策例如某种形式的金本位制,上帝决定货币的数量,货币的供给和需求决定市场出清的自然利息率,自动实现投资和储蓄的相等。在奥地利学派看来,现有形态的中央银行几乎没有存在的必要,或者其职能仅为金融监管和金融救助而不再包括货币政策的制定。考虑到世界经济曾在金本位制下运行过很长时间,以及2000年代初期美联储超低的利率制造了房地产泡沫,成为2008年金融危机的重要诱因,奥地利学派改革甚至取消中央银行的建议并非惊世骇俗之言,而是有理论和实证的支持,起码不应被排除在替代现行货币体系的可选方案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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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目前的情况下,取消货币政策是极为困难的,除了公众期盼和依赖救世主的情结,一个现实的问题是当代民族国家之间的竞争。某国的主权货币例如美元一旦成为国际准通货,可以给该国带来金融市场上的优势和国内货币政策的更大空间。奥地利学派设想的货币非国家化虽具有经济学的逻辑一致性,实现的障碍在政治而不在经济领域,相对而言,弗里德曼主张的立法规范货币发行的政治可行性更高一些。另一方面,技术的发展给奥地利学派货币理论的现实应用带来一线希望,像比特币(Bitcoin)那样的网上电子货币完全不依靠政府的信用,因而完全摆脱了政府的掌控,实际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操纵比特币的流通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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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讨论了奥地利学派关于市场竞争、创新和经济周期理论独到而深刻的见解,希望这个学派打破孤芳自赏的状态,接受主流经济学的语言,与主流经济学展开对话。同时希望主流经济学改变日益数学化的倾向,走进市场,走进企业,从现实而不是假设出发进行经济学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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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6年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年会上的主旨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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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荡的钟摆 宽广的尺度,狭窄的视野——评《21世纪资本论》的研究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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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书评而非书的内容,法国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以下简称《21世纪》)迅速走红,经美国凯恩斯主义者的全力宣传,这部“史上最少被通读的畅销书”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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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入分配7 乃是经济学和社会学的永恒主题,就像文学中的爱情,或者哲学中的心和物。与文学和哲学不同,收入分配的话题热度呈现出模式化的周期波动。在泡沫膨胀的繁荣年代,人们忙着抢占风口,相信连猪都可以借力飞起来,无人关心分配问题。一旦潮水退去,发财的梦想随着泡沫破灭,裸泳者方在沙滩上大喊起来:是谁扒了我的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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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纽约股市崩盘,无数家庭的积蓄被一扫而光,美国人千夫所指的,自然是作恶多端的华尔街,“看那些没有良心的金融大亨!”惊恐的德国白领则将矛头对准政治上永远不会错的犹太奸商。2008年没有什么不同,金融危机中遭受重创的中产阶级再次占据道德高地,为自己过去的无知与疯狂寻找理性的辩解。总统和议员们假装义愤填膺,抚慰假装无辜受伤的子民,修改游戏规则,用税收的钞票换取他们的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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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和角色都没有变,只是换了舞台和演员,还有为他们敲边鼓的乐队。大戏的精彩不在动情的演出,而在戏说的科学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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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凯蒂拿出长达一个多世纪、涵盖几十个国家的数据,掷地有声地宣布:糟糕透了!过去三十年间,世界主要国家的收入分配持续恶化,资本收入占国民收入的比重越来越高,用钱赚钱,富者愈富,而劳动者收入的份额不断下降,贫者愈贫。作者接着用一个疑点重重的不等式外推,预言这种糟糕的趋势不会改变,因为在市场经济中,没有自然的力量和机制能够自动调节收入分配,除非政府采取坚决的措施,比如说皮凯蒂建议的资本税。坐等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皮凯蒂引用前人的分析,暗示社会将陷入剧烈的动荡,例如马尔萨斯推断的瘟疫和战争,或者马克思所预言的阶级斗争和社会革命。这就是《21世纪》的逻辑梗概,余下的便都是数据,和那个划时代的前《资本论》相比,肤浅可爱得像卡通米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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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为止,国际上对《21世纪》的批评多集中在数据的可靠性和适用性上,无意中认可了其简单而武断的方法,本文的目的是要指出,方法论恰恰是该书问题的要害所在。社会稳定固然与收入分配密切相关,却并不是收入越平均,社会就越稳定,两者的关系取决于民众对正义与公平的理解。换言之,收入分配首先是个伦理学问题。第二,从经济学的角度考察,民众有可能容忍、接受甚至欢迎收入差距的增加,倘若如此可以提升个人福利水平的话。这种可能性之所以存在,因为收入差距一方面为社会精英提供了创造财富的激励,另一方面也使他们有可能积累资本,投入到创新等高风险的经济活动中,努力促进经济的增长。结果是可供分配的饼做大了,虽然普通民众个人的份额下降,但得到的绝对量增加,因而愿意支持这样的收入分配“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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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篇文章中,我们从伦理学、经济学和社会学的三个维度讨论收入和财富分配。什么样的收入分配是正义的、正当的?这是伦理学试图回答的问题。经济学分析则聚焦收入分配和财富创造的关系,折射到伦理维度上,就是通常意义上的公平和效率之间的权衡。从社会学的角度考察,民众在公平和效率之间的权衡决定他们对收入差距的容忍度,当两者的互换程度较高时,均平主义者眼中的收入分配恶化不一定导致社会矛盾的激化。当我们把视野扩展到伦理学和经济学的维度,《21世纪》基于趋势外推的警世通言可能只是耸听危言,资本在可预见的将来会继续在道德的鞭笞下,扮演鞭笞者也不愿拒绝的创造财富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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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均的社会就不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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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未必是出于皮凯蒂教授的原意,热情的读者仍把《21世纪》当作客观的、无可辩驳的“科学”证据,支持他们预设的一个伦理学命题:收入的平均分配是“善”,是正义的(Just)和可欲的(Desirable);而收入的两极分化是不可饶恕的“恶”。这个看似不言自明的公理,实际上并不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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