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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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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生存农业时,经济学家们着眼的是自给自足的农业家庭。德丝塔的家庭并不完全是这样,但也与之很接近了。贝基的家庭则非常不同。她父母的收入被用来获得家庭消费的商品和服务。这通过一家人在市场上交易来实现。如果你想分项列出贝基一家每年所进行的交易数目,那么绝大部分——包括的大多是小件商品,例如杂货——都是即期消费。贝基的世界中,每一笔支付都是用以美元表示的货币来完成的。“货币”这个词部分指是的纸币和硬币,纸币和硬币本身并不拥有任何内在价值。那么,为什么人们要持有它们?为什么我们首先需要一种交易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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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来虚构一个世界,在那里所有人都被认为是完全可以信赖的;人们在计算、记忆和识别别人的过程中不会产生任何成本;任何一笔交易——无论是此时此地的,是穿梭时空的,还是含有不确定偶然因素的——都可以毫无成本地完成。在这样的世界中,人们是可以仅仅在口头的基础上进行交易的。这里并不需要货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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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并不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中。为了知道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中,货币为什么是一种交易不可或缺的媒介,先来想象一下: A拥有小麦,B拥有大米,C则拥有玉米。让我们也假定一下,A偏好大米,B偏好玉米,而C偏好小麦。这时,商品的双边交换(更常见的称呼是“物物交换”)是不可能的,因为经济学家们所称的“双向需求偶合”并未出现。A想要B的大米,但无法与B进行物物交换,因为B并不偏好A的小麦;依此类推。这个例子十分刻板,但它提出的问题却是非常普遍的。使用货币作为一种交易媒介,使得人们即使在“双向需求偶合”并不存在的情况下,也能够彼此交易。“金钱”在贝基和德丝塔的世界中都是一种法定货币,这是因为她们国家的政府宣称它是法定货币,并用其权威性作为这一宣言的后盾。保罗·萨缪尔森构建了一个模型——与我们刚才研究过的那个(关于A和B建立合作关系的)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来表明:虽然货币并不具有内在价值,但人们持有货币,是因为他们希望能够在并不拥有用以物物交换的商品和服务的前提下,就可以购买到商品和服务。因此,货币不仅仅是一个交易媒介,而且是一种价值的储存方式。如果不是生活在货币经济中,贝基一家人就无法生存。基本自给自足的德丝塔一家,也不过仅仅能够生存而已。但是,我们在因果关系并不存在的情况下,就应当避免把事情的原因归结于此。如果贝基一家生活在没有市场的地方,他们也会设法自给自足。如果她的父亲试图依靠当律师的技能生存,那么一家人就会变得穷困潦倒。当然,即使是德丝塔的父母也会需要货币,从村子周围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市场去购买商品。他们通过出售德丝塔母亲酿造的酒和她父亲种植的埃塞俄比亚画眉草,获得了一些货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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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发行的纸币和硬币,并不是贝基世界中仅有的货币种类。商业交易中常常会用到一家银行开给另一家银行的支票。既然支票账户的余额也能够当作交易的媒介,那么它也是货币。当签署一份合同的时候,相关各方怀有对美元未来价值的某种信念,这里我说的信念指的是,对一美元在未来所能购买的一揽子商品和服务的信任。这种信任是部分基于他们对美国政府能够将美元价值控制好的信赖——更准确地说,是信心——之上的。当然,这种信任也是以各种其他因素为基础的,但重要的一点仍然在于,货币的价值能够保持,正是因为人们相信它能够保持。类似地,如果出于任何原因,人们担心它的价值无法保持,那么它的价值一定不会得到保持。货币崩溃,如1922——1923年发生在德国魏玛政权下的那次,正是信心的灭失如何自我强化的一个实例。银行挤兑具有相同的特征,股票市场的泡沫和崩盘也是如此。有多种多样的社会均衡存在,每一种背后都有一套自我强化的信念存在。货币政策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使货币保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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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币使得交易匿名化成为可能。这些匿名的交易在瞬间就能完成,正如贝基在镇上购物中心的百货商店里购买CD光盘并以现金付账那样。每一天,数以百万计的交易在素未谋面今后也不会谋面的人们之间发生。在贝基的世界中,通过建立对货币这一交易媒介的信心,信任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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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平整的道路、电力设施和自来水都不存在,因此市场无法渗透到德丝塔的村庄中。与此相反,贝基居住的郊区小镇植根于一个巨大的世界经济体中。贝基的父亲能够以做律师为专长,正是因为他确信,他的收入可以用来购买超级市场中的食品、水龙头中流出的自来水、煮饭炉和电暖器中散发出的热量。与多样化的生产活动相比,专业化使得人们能够生产总量更多的产品。亚当·斯密曾做过著名的论断:劳动分工要受到市场程度的限制。在前面,我们曾提到德丝塔一家人并未进行专业化生产,但在原始状态下生产出了大量的日常必需品。而且,在社会规范的基础上,这一家同其他人所进行的很多交易都是出于个人的需要,因此是十分有限的。作为经济活动的基础,市场和社区之间存在无数的差别,因为在法律和社会规范之间就存在无数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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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经济学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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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直在研究的这些模型抓住了很多我们耳熟能详的情形的要点——在某些情形下,合作是需要制度(协议的实施安排,它指出了应该由谁来监控谁,谁该去向谁负责,等等)介入的;而在另一些情形下,即使这些制度早已存在,最终出现的结果也可能就是不合作。我们知道,某些制度在一些地方会运转顺利,但在其他地方就并非如此了。一个国家有可能采取一种开明的制度,但它的国民们是否能够真正接受它,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了。人们在很多事情中间所做出的选择取决于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任。我这里详述的理论并不对这些信任做出解释;它只是去识别这些信任中哪些是自我强化的。经济学家们将这些自我强化的信任称为理性信任。这里的“理性”并没有什么哲学上的深层含义:理性信任,就是那些自我强化的信任,仅此而已。这些模型已经告诉我们,在大多数的日常情况下,理性信任并非独一无二的。有些能够带来对我们人类的福祉起到保护和促进作用的结果,有些则对其起到阻碍作用。究竟是什么导致了某一种理性信任而非另一种理性信任的出现?这有可能是文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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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在他著名的关于文化对经济发展的影响的著作中,将一个社区的文化而并不仅仅是信仰看作这个社区共同拥有的价值观和性格倾向。像韦伯那样涵盖广泛的研究是难以进行归纳总结的,但貌似韦伯自己在其关于清教徒道德规范及资本主义精神的著作中,所偏好的因果关系是:由宗教信仰开始,通过个人的实践和政治文化来影响制度,由此对经济上的结果产生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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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十年来,用文化来对经济表现的好坏做出解释,在社会科学家中并不算流行,但是它的确有复苏的迹象。例如,经济学家们从世界价值观调查项目中构建了一种社会信任度的测量方法。该调查项目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和90年代初期曾经在40个国家各随机挑选出1000个人做调查,问他们一般是否会认为大多数人是值得信赖的,或他们是否在与人打交道的过程中尽可能地小心谨慎。如果回答“大多数人值得信赖”,那么作答人就会被计数。信任就是通过这个人数的百分比来度量的(这两个调查中做出这样回答的百分比基本相同)。调查者们通过对比,剔除了被调查国家中人均GDP的差异。这些数据揭示了,信任和司法效率、税收遵从、官僚机构质量、公民参与、婴儿成活率、教育方面的成就、大公司业绩以及人均GDP的增长,是呈同方向变化的。用统计学的行话来说,它们是正(而且显著)相关的。意料之中的是,数据同样揭示了信任和政府腐败共同变化,但方向相反。这两个变量是负(而且显著)相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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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从世界价值观调查中得出结论:信任,除了对经济增长有益以外,还对其他几个良性现象有益。但以上调查却并没有指明每个被调查国家中的信任程度为何如此的原因。它也不可能指出这些原因。这就摆出了一个问题。因为信任并非凭空产生,所以它的存在迫切需要解释。这意味着,并不应该用信任的存在来解释其他事物的存在。这些统计学发现告诉我们的是:一个经济体的显在特征,比如人们彼此之间的信任度,与经济发展紧密联系。除此之外,它们再也不能告诉我们什么别的了。统计学家们曾经反复提醒我们中的某一部分人,相关性和因果关系并不相同。这句提醒,是社会评论家们经常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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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到信任和经济进步之间的正相关关系是非常有用的,因为我们在这里一直讲述的理论已经对这种正相关关系做出了预言。如果这种相关性是负的,那我们恐怕要目瞪口呆了。那样我们将会对这些发现提出质疑,回到我们的绘图板上,要么将调查重新来过,要么就得试图找出数据中所隐含的、能够对它做出解释的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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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这一切都和我在这里一直探索的关于制度的一系列想法一致。长期合作关系常常是下列两者的替代品:对政府官员能够提供公共服务的信任与对正规市场能够充分发挥作用的信心。也许,当其他能够起到相似作用的制度变得不可靠时,人们就会建立长期合作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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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关于信任的话题以外,世界价值观调查还涵盖了一系列的典型特征和行为,包括节俭、存钱存物、决心、服从以及宗教信仰。这项调查要求人们指出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根据他们的反馈,政治学家们构建了一个用来反映个人的成就动力的文化指数。在其他因素不变的情况下,他们发现,经济增长的变动和这个个人动力指数变动的方向一致——它们之间是显著正相关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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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我们也不应当将这一发现解释为因果关系。一个人自我推进的动力很可能在于他对努力工作最终能够得到回报的可能性的预期。父母们不会将自己的个人志向灌输给孩子,除非当他们清醒地认识到,这种志向不会为社会秩序所阻挠。妇女们决不会做出格的事情,如果她们(理性地)惧怕因为其鲁莽而遭致的报复行为。甚至一种态度也会成为被决定的因素,而非决定因素。当它是前者时,文化(例如节俭)和经济发展之间那种观察得到的统计上的关联,就应当仅仅被解释为一种联系而已,别无其他。我用“文化”这个词来指代人们彼此之间怀有的信任的区别。从这个角度上看,文化是一种用来协调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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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别人和自己的制度所持有的态度,是一个社会的文化的重要方面。目前我们所研究的模型的重点在于后者。在接下来的部分,我们将通过对社会性影响行为的研究,来关注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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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性影响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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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丝塔所在世界的生育率(TFR),高达贝基所在世界的两倍多(表1)。如此巨大的差异,是什么造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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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六章中,我们会探究诸如此类的因素:父母在抚养小孩的过程中的成本与收益,家庭在获得现代生育技术和健康保障方面的相对难易程度。这里我们将社会性影响行为作为一个可能的因素来重点说明。遵从性是其中的一个例子。提到遵从性,我指的是模仿性行为或群体行为。在其他条件相同的前提下,倘若家庭所归属的群体中的平均家庭人口数量越多,则每个家庭最期望的人口数量就越多的话,那么生育行为就是遵从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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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图6中,我画出了一条假想的曲线AB,它反映了家庭的平均期望生育率(Y)对该社区的生育率(X)的依赖程度。它是向上倾斜的,因此反映出了遵从性的行为。我所画出的曲线AB与45度线在X的3个取值位置(2、4、7)相交。这个假想的社区将在每一个交叉点上达到生育均衡:只要该社区的生育率为7,那么家庭所期望的平均生育率也是7,但如果X是2的话,家庭的平均期望值也将是2。因此,遵从行为可以用来解释多重生育均衡存在的原因。这意味着,这些彼此隔绝的社区,虽然在其他条件上几乎一模一样,其行为却有可能完全不同。在我们的例子中,可能出现的是:一些社区的生育率是2,但另一些社区的却可能是7。(生育率为4时也达到了生育均衡,但它并不稳定,这意味着,如果某个社区的生育率与4稍有偏差的话,它会向更远离4的方向偏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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