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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下列任一处境的朋友,大概都知道我在说什么:学生宿舍的集体生活、婆媳妯娌姑嫂关系、妻妾嫡庶关系、机关和国企里的勾心斗角、大公司的办公室政治。一个就够受了吧?传统小社会还把这些全捏在一个系统里,五四青年在逃离这个系统之后的轻松感,是容易理解的,但这种逃离总是暂时和不彻底的,在新的条件下,新的战场总是被重新构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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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心斗角、合纵连横的政治斗争,在黑猩猩社会就有了(5),但人类把它发展到了极致。我们的认知能力、思维模式、价值体系都被塑造得高度适应这种斗争,对于政治关系的敏感度、洞察力、手腕技巧,都令人叹为观止,女人爱看韩剧里的家庭战场,男人则热衷于谈论宫廷阴谋,都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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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什么驱动了这一发展?两两博弈和市场化交易似乎都提供不了这样的条件,进化心理学的博弈分析,已经帮助我们理解了自私、等级量化的亲情、诚实、免遭揭露时的欺诈倾向、欺诈时的心慌脸红等,甚至自欺也得到了解释:自欺可以让你更好地掩饰欺诈而不容易被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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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容易理解为何亲情和诚实得到颂扬,虚伪和欺诈遭受贬斥,却不容易理解为何无私、慷慨、不计较得失,会得到颂扬,为何吝啬、明算账、斤斤计较,这些会成为贬义词?为何实际上被算得一清二楚的礼尚往来,却要刻意掩饰其交易性质?这样的交易时时刻刻在发生,双方心知肚明,但其交易性质一旦被揭穿,会给双方带来无法遏制的本能尴尬和嫌恶感,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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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掩饰交易性质,人们付出了极高的交易费用:发霉的月饼、不实用的奢侈礼物、给烟酒回收店的高额折扣,以及更重要的,大量的负消费者剩余:许多奢侈品如果不是因礼尚往来,受礼者原本是不会消费的,但受礼者因此欠下的人情债却是以市价记账的,所以消费者剩余是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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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惠圈模型或许能给出一种解释,如第44篇所述,互惠圈实际上是一种保险合作社,它的优势建立在如下基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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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共享池免除了两两互惠关系所带来的信息和评估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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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与两两互惠关系相比,共享池在更广的范围内分摊了风险,从而提高了个体风险抵御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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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在收入波动在生存线附近的条件下,上述风险抵御能力提升是非常大的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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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政府状态下的自发保险合作社,不像现代合作社那样,可以借助国家司法系统来执行成员义务,互惠圈的成员义务是由内部自发机制来执行的,在互惠圈内,个体的最优策略应包括如下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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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用行动、言语和符号,向其他成员显示和证明自己的成员资格,包括对成员义务的履行意愿和履行能力,以便维持自己的成员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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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揭露、指责和制止其他成员违背义务的行为,必要时发动驱逐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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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在不影响策略(1)的条件下,从共享池为自己获取最大可能的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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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策略将鼓励对慷慨无私的展示、宣扬和对自私吝啬的谴责,但同时鼓励个体在条件适宜的时候尽可能损公肥私。例如,当能够把肥私行为掩盖在公益外衣之下时。在上述模型启发下,我们可以得出一些进一步的观察和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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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果互惠圈面临瓦解,策略条件(1)迅速撤销,立刻进入对共享池的哄抢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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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如果某个成员被认定未来没有指望拥有履行成员义务的能力,他将被开除,除非他的继承人能替他履行义务,所谓“救急不救穷”原则大概起源于此,一个农民互惠圈不会接纳一个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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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互惠圈都有强烈的排外倾向,当面对圈外人时,将采用完全不同的策略,对圈内人的兄弟情谊,和对外村人的无情屠杀,这些看似完全对立的情感,可以毫无困难地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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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互惠圈成员严格区分私人事务和涉及共享池的公共事务,严格区分普通交易和集体互惠交易,他们为之分别创造了两套独立的概念、词汇、认知模块、符号体系和伦理法则,如果一种交易被认定为互惠圈交易,成员将强烈地抵制任何使得它看上去像普通交易的行为,即便改变只涉及表面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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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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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人格化的互惠交易和非人格化的市场交易之间的差别,经济学家卡尔·波兰尼在70年前便有过分析(6),但此后这一课题仅在人类学界得到关注。后来,人类学家萨林斯重点分析了部落社会的互惠式交易,并据此而区分了三种交易类型:亲属间的非等额互惠、熟人间的等额互惠和陌生人间的市场交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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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对两种交易的截然区分是根深蒂固的,或许已根植于本能,某种关系一旦被认定为属于互惠领域,交易便成为禁忌。一个古老而普遍的例子是禁娼,对器官交易的伦理抵制或许是另一个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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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反面的例子则是贿赂,尽管性质完全一样,但现金贿赂总是被认为是更确凿更严重的贿赂,而实物贿赂则更容易被接受,也更少带来罪恶感。不涉及具体实物的利益交换更常常被认为不是贿赂,甚至还得到赞扬,因为这看上去更像是充满人情味的相互帮助(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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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人族(Hominini)是人亚科(Homininae)下的一个进化分支,现生物种包括黑猩猩、倭黑猩猩和人类,大约于七百多万年前分化形成,它们的共同点之一是食谱中都包含了肉食,而其他灵长类大都是杂食的,详见有关wikipedia词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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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本随笔系列共7篇,这里只收录了其中6篇,第一篇(No.315)与本章主题关系不大,故未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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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见wikipedia: Vampire_bat#Ecology_and_lifecyc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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