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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27 所有现代文明之前的乌托邦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它们都不是历史事实,要么是神话,要么属于永远无法重现的过去(伊甸园、黄金时代),要么在世上根本就没有出现过。柏拉图的理想国是一种纯粹的想象,是飘浮在经验世界之上的梦境。正如莫尔的乌托邦对应的希腊词汇outopia所表达的那样,这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除了凭借理想自身的说服力之外,柏拉图或莫尔对于自己的理想如何实现一无所知。(柏拉图充满希望地谈到要让哲学家成为国王,但我们不清楚他对此到底有多认真。)问题是,历史并没有如当时设想的那样给乌托邦的实现提供契机。它没有体现出进步的动力,就像四季轮回一样,只是一种从诞生、兴盛到衰亡的周期性过程。强大和扩张之后是奢侈和堕落,如此周而复始。尼科洛·马基雅维利简洁地总结了这种特点:“勇猛产生安定,安定助长安逸,安逸导致混乱,混乱带来毁灭。反之,毁灭萌生秩序,秩序催生勇猛,接踵而至的是荣耀和好运。”1891年,教皇利奥十三世宣称:“一个世纪里发生的事就好像另一个世纪里发生的事。”到了20世纪,我们看到的则是斯宾格勒、汤因比和索罗金的循环历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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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29 犹太先知,尤其是以赛亚,率先提出了另外一种历史观,即历史是正义与邪恶斗争的故事,且以正义的胜利达到高潮。这种观点认为历史的进程是有方向性的,而不是周期性的,是正义的,而不是邪恶的。它取代了马基雅维利的历史观,并期盼一个完满的结局,也就是“狼和羔羊同居,豹与小羊同卧”。这种历史观被早期的基督徒传承下来,其高潮时刻现在被确定为“基督的再次降临”。《圣经启示录》预言将有“一个新天堂和新大地”,在那里“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和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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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31 千禧年的种子深植于基督徒的意识之中,随时准备在艰难或动荡的时候萌芽。但是,主流基督教教义却审慎地与之保持距离。圣·奥古斯丁曾是柏拉图学派的成员,他没有把他的“上帝之城”设置在历史的尽头,而是完全置于时间之外,不过,“人类之城”却要听任古老的周期性命运的摆布。因此,神的历史和世俗的历史被严格区分开来。但是,两者交织的可能性始终存在。弗洛拉的约阿希姆是12世纪的一位神秘主义者,在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的基础上,他独创了一套关于人类历史的理论体系。圣父时代因基督降生而终结,圣子时代即将结束,圣灵时代即将来临,届时,所有基督徒将在一个新的精神王国里团结起来,不再受法律条文的约束。可以确定的是,约阿希姆指定的那个年份到了,又过去了,但什么都没发生,于是,他的教义被贬斥为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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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33 与浮士德式交易相关的想法是,邪恶属于救赎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种想法隐藏在许多基督教理论的背后。正像很多神父观察到的那样,如果亚当没有堕落,基督就不会降临到这个世界上。那么,亚当的罪就是一桩“快乐”的罪,是“幸运”的堕落。但是,开这种先例是危险的做法。圣保罗反问道:“我们是否应该继续犯罪,以便让恩泽广存?”回答是迅速而坚定的:“上帝不许!”除此之外,基督教正统观念从未给出其他答案。为了实现未来的良善而容许现在的邪恶存在,这完全是天意。人类绝不能顺从天意,而要遵从国家的法律,法律绝对禁止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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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35 但是,随着正统基督教派的控制在欧洲宗教改革后有所松动,圣保罗的问题被重新提出。雅各布·伯麦是16世纪路德教会的神秘主义者,他在上帝身上看到了一种黑暗、动态的特质,他称其为“深渊”。约翰·弥尔顿笔下的撒旦是一个高尚、善辩的人物,而不是中世纪那个丑恶的半人半羊形象。威廉·布莱克说过一句著名的话:弥尔顿是“邪恶的同党,而他自己却不知道”。布莱克本人比伯麦和弥尔顿更激进,他把邪恶看作一股充满生气的、富有创造性的力量,是对静态的、谨小慎微的美德的一个必要补充。威廉·布莱克在《天堂与地狱的婚姻》(The Marriage of Heaven and Hell)中写道:“没有对立就没有进步。吸引与排斥,理性与能力、爱与恨,它们都是人类生存所必需的东西。这些对立产生了宗教人士所谓的善与恶的概念。善是被动的,它源于理智。而恶是主动的,它源于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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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37 当凯恩斯写作“我们后代的经济前景”那篇短文章时,这种神秘主义传统中的诸要素可能萦绕在他的脑海里。(顺便说一句,凯恩斯对炼金术非常着迷。)但是,凯恩斯之所以支持浮士德式交易,更直接的原因在于经济学的纯粹世俗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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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42 金钱与好的生活 [:1704560548]
1704560943 金钱与好的生活 经济学家:从贪婪到自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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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45 文艺复兴发明了(或重新发现了)利用人类欲望管理社会的方法,而不是把它当成邪恶的想法加以矫正。马基雅维利写道,贤明的国君对待子民的方式应该是让他们有自主性,而不是对他们诸多要求,即利用子民的浮躁、虚伪和贪婪心理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政治上,对德行的检验是以成功为标准,而不是以良善为标准。马基雅维利的教义令基督教道德家大为震惊,以至于“老尼克”在英语中成了“恶魔”的代名词。但是,他的想法还是引起了他人的注意。托马斯·霍布斯和约翰·洛克都追随马基雅维利,他们把政府描述为和平地满足人类的欲望,而不是压抑人们的欲望所做的设计。在这些“现实”的国家教义背后,是一种值得称赞的雄心壮志,那就是把人类生活中的暴力风险降至最低,尤其是宗教暴力。18世纪是更加和平的年代,尝试将人类的激情转移到有益的事情上,这个任务就落到了经济学家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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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47 在科技时代之前,拜金主义在道德上被视为可耻的行为,而且具有破坏性。奥古斯丁斥之为人类最罪恶的行为,甚于对权力或性的迷恋。道德型政治家对此往往也表示赞同。经验表明,贪婪和奢侈会伤及文明国家的元气,使它们成为还未受到财富玷污的、好战的野蛮人的猎物。这个古老的模式支持塞勒斯特和其他罗马人的循环历史观,它在马基雅维利、孟德斯鸠和吉本的思想里依然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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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49 过多的财富会导致社会堕落,这样的想法存在于武士贵族阶层或有市民武装的共和政体中。但是,在现代之前的欧洲诸国中,军人是一个特殊职业,这种想法就没有多大意义了。当时,君主有充分的理由鼓励人们创造财富,增加财政收入,以此招募雇佣军,或者供养常备军队。如此看来,财富积累可被看作获得权力的手段,而不是削弱权力的不道德行为。如果财富和权力相辅相成,那么,经济周期最终可能会被打破,从而使持久的经济进步成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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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51 18世纪初,这套新的思想体系成为欧洲主要商业强国的施政基础,如英格兰和荷兰。但是,这两个国家仍然抱持着贪婪和奢侈是不道德行为的理念。如此一来,虚伪就成了不可避免的结果,直至被一名荷兰裔英国三流作家伯纳德·曼德维尔(1670~1733年)以讽刺的笔触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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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53 曼德维尔是经济学界的马基雅维利,他致力于帮助人们努力看清人性的本来面貌,而不只是相信道德家的说教。有些人明明享受到了贪婪和高利贷的好处,但嘴上却反对这么做,曼德维尔对这些人的虚伪进行了抨击。他曾写过一句著名的话:“美德是政治的产儿,正如谄媚是骄傲的生父。”这是曼德维尔可怕的一面。作为医生,他专攻“疑病症和歇斯底里性躁狂症”的治疗。闲暇时,他会写些讽刺文章和政治小册子。批评家对他的冷嘲热讽感到震惊,在有学问的人看来,他的作品具有恶魔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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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55 曼德维尔最出名的作品是《蜜蜂的寓言:私人的道德,公众的利益》(The Fable of the Bees, or Private Vices, Public Benefits),表述方式有点儿与众不同。这是一首长篇打油诗,伴有哲学评论,描述了一个难以对付的蜂窝的命运,显然蜂窝指的是18世纪的英国。曼德维尔笔下的蜜蜂沉溺于“欺诈、奢侈和骄傲”,但通过“国家的手腕”,它们成功地将这些“恶行”转变成工商业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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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57 贪婪,恶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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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59 它是受诅咒的有害恶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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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61 是挥霍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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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63 高尚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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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65 还有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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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67 雇用了上百万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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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69 可憎的傲慢雇用了百万人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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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71 嫉妒和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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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73 就是工业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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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60975 美德加入后,繁荣不再,蜂巢被毁,蜜蜂们开始节俭,却导致财富缩水。这种描写深受凯恩斯的喜爱,他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引用了《蜜蜂的寓言》的好几个段落。曼德维尔的观点很简单:你可以富有而言行邪恶,或穷困而德行高尚,但不能集富有和美德于一身。你想要哪一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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