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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理工学院的两位经济学家最早提出了反驳激励理论的证据,他们是戴维·格雷瑟(David Grether)和查尔斯·普洛特,后者是我在实验经济学领域的导师。格雷瑟和普洛特偶然接触到我的心理学导师萨拉·利希滕斯坦和保罗·斯洛维奇所做的研究。利希滕斯坦和斯洛维奇发现了偏好反转现象,这打乱了经济学家的惯常思维。用最简单的话说,当有A和B两个选项时,通过诱导,实验对象会表现出更喜欢A,同时也更喜欢B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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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经济学理论都建立在同一个重要的理论基础之上,即人们拥有“明确的偏好”,也就是说我们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利希滕斯坦和斯洛维奇的发现却摧毁了这一根基。经济学家不在乎你是更喜欢硬床垫还是更喜欢软床垫,但他们无法容忍你更喜欢前者的同时也更喜欢后者。这是说不通的。如果不得不抛弃人们拥有明确偏好这一假设,经济学理论的教科书将无从编写,因为如果没有稳定的偏好,就不用追求什么最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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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希滕斯坦和斯洛维奇是如何发现偏好反转现象的呢?他们提供了一组赌博游戏,要求实验对象选择其中之一:一个游戏是相对确定的,比如有97%的概率赢得10美元;另一个则比较冒险,比如有37%的概率赢得30美元。他们称第一种为比较安全的P赌博游戏,其赢钱概率大;他们称第二种为风险较大的$赌博游戏,其赢钱金额大。首先,他们会询问实验对象愿意选择哪一个选项,大多数人都选择了P赌博游戏,因为他们更希望赢钱的概率大一些。对这些实验对象而言,比起钱的金额,他们更喜欢大概率。随后,两位研究者又问了那些偏好P赌博游戏的实验对象一个问题:“假设你已经拥有了P赌博游戏,你最低愿意以多少钱将其出售?”他们也问了偏好$赌博游戏的人同样的问题。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与放弃P赌博游戏相比,大多数实验对象表示放弃$赌博游戏将会收取更多的钱,这说明他们更偏好$赌博游戏。综合起来看,这些实验对象既更喜欢P赌博游戏,也更喜欢$赌博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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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瑟和普洛特想弄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一奇怪的结果,他们的主要假设还是激励[1]。他们推测,如果这组赌博游戏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奇怪现象就会消失。于是,他们真的用现金做了一些实验。然而,他们却惊奇地发现,偏好反转的频率和强度实际上都增加了,加大赌注则效果更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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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没有给激励理论画上句号,但至少有一篇论文可以用来反驳金钱能解决经济学家眼中的所有行为问题。正如我们将看到的,这个话题会不断出现在关于实验证据有效性的争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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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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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尼曼和特沃斯基的实验常常被贬斥为一次性的游戏。经济学家声称,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是有学习机会的。这听起来很有道理,我们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是一个好司机,但大多人都会学习开车,以避免交通事故的发生。聪明的心理学家可以设计出巧妙的问题,在实验室中引诱实验对象做出错误的选择,但这不一定表示这些错误也会在现实生活中重演。(实验室被视为非真实的世界。)在实验室之外,人们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训练自己的决策能力,所以他们不会犯在实验室里犯的那些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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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学习的这个论点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它假设我们所有人都像比尔·莫瑞( Bill Murray)在电影《偷天情缘》(Groundhog Day)中饰演的角色那样,每天早晨醒来后,他都会重复过同样的一天。只要他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都可以去学习,他每次改变一点儿,然后看事情会如何发展。但是,真正的生活不像电影中那样是可控的。所以,人们不会有那么多机会去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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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家告诉我们,要想从经验中有所收获,就必须做两件事:反复练习和及时反馈。当这两个条件都具备时,比如我们学骑自行车或开车时,我们会不断学习,当然有时也会发生事故。不过,生活中的很多问题都不会给我们这些学习的机会,这就引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从某种程度上说,学习和激励这两点是相互矛盾的。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还是在一次算得上是公开进行的辩论中,对手是英国的博弈论学者肯·宾默尔(Ken Bin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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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有一个专为研究生举办的研讨会,我和宾默尔每天都要做一次展示。我主要介绍有关行为经济学的新发现,而宾默尔介绍的则是其他研究。他每次展示前都会对我前一天所讨论的问题进行评论。我第一次讲完后,宾默尔针对其中有关利益的问题提出了批评。他说,如果他开了一家超市,就会参考我的研究,因为对于售价较低的产品来说,我的研究可能比较有用。但是,如果他是汽车代理商,我的研究基本上就没有参考价值了。当所涉利益很大时,人们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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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做出了回应,为了表示对宾默尔的敬意,我现在将其称为“宾默尔连续体”。我在黑板上列出了一系列产品,按照人们购买频率的高低从左到右依次排列。最左边是午餐(每天一次),接下来是牛奶和面包(每周两次),然后是衣服、汽车、房子、职业选择和配偶(对大多数人来说,一生最多结婚两三次)。注意到其中的特点了吗?很多小事因为要经常做,所以人们有机会学习如何做好这些事情,但如果是选房子、办理抵押贷款或找工作,我们就不会有很多的学习机会。如果是存钱养老,除非我们可以转世,否则一生只有一次。所以,宾默尔说反了,因为学习意味着需要不断练习,所以我们可能在小事情上做得更好。也就是说,批评者们必须想清楚用哪个论点。如果学习很重要,那么随着利益不断增大,决策的质量将会逐渐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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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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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行为经济学所面临的挑战中,最重要的一个与市场有关,我还记得特沃斯基第一次碰到这种挑战时的情形。事情发生在一次晚宴上,当时,我任教的罗切斯特大学商学院的泰斗迈克尔·詹森(Michael Jensen)组织了一次会议,詹森那时还是理性选择模型和有效金融市场的坚定拥护者。(那次会议以后,他在很多方面的观点都在逐渐改变。)我觉得詹森希望通过这次会议弄清楚为什么卡尼曼和特沃斯基那么出名,同时也希望消除这两位心理学家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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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交谈过程中,特沃斯基让詹森评价一下他妻子的决策能力。詹森很快便开始讲述他妻子所做的那些荒谬的经济决策,比如买了一辆昂贵的汽车但却因为担心剐蹭而从来都不开,这逗得我们捧腹大笑。随后,特沃斯基问詹森,他的学生的决策能力怎么样,詹森又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他的学生犯过的愚蠢错误,并抱怨他的学生连理解最基础的经济学概念都很费力。几番觥筹交错之后,詹森的故事越讲越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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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特沃斯基将了詹森一军。他说:“詹森,你似乎觉得你认识的所有人基本上都无法正确地做出哪怕是最简单的经济决策,但你却假设你的经济学模型中的所有人都是天才。这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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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森不慌不忙地回答:“特沃斯基,你还是没弄明白。”随后他讲了一句话,我认为这句话出自米尔顿·弗里德曼,但我并没有在弗里德曼的著作中找到这一观点。这段话是:“假设人们的行事方式和你的实验对象的做法一样愚蠢,而这些人又不得不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中相互影响,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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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这个观点称为“看不见的挥舞的手”(invisible handwave[2]),因为就我的经验而言,没有人在说完这句话后还能保持两只手不动。这与亚当·斯密的“看不见的手”有点儿关系,但这只手的作用既被夸大了,又显得很神秘。简言之,它的意思是市场可以规范人们的异常行为。这时一定是“挥舞的手”起作用了,因为“市场可以将人们变为理性的经济人”这一结论并不符合逻辑。假设你很关注沉没成本,你可能会在正餐已经吃饱的情况下,还是把最后的甜点也吃了,因为钱已经付过了。如果你经常犯这种错误,你可能会变胖一些,但除此之外,没什么其他不良影响。如果你是一个“厌恶风险”的人,会有致命的影响吗?也没有。假设你准备创业,你有些过度自信,认为自己成功的概率是90%,但实际上大多数创业的人都以失败告终。结果呢?要么你很幸运,虽然你的决策很愚蠢但还是成功了;要么你只能勉强度日。还有一种情况,即你选择放弃创业,做些其他事情。虽然市场很残酷,但它并不能使你变得理性。除了极少数情况以外,人们不按照理性的经济学模型行事也不会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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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传统经济学家会用市场和激励理论一起证明,当利益很大、选择很难时,人们会花钱找专家帮忙。可是问题在于,要想找到一个完全不存在利益冲突困扰的专家非常困难。没有能力为自己的退休计划选择正确的投资组合的人,却能够找到合适的金融顾问、抵押经纪人或房产经纪人,这种想法是不合逻辑的。很多人通过庞氏骗局等诈骗手段大发横财,但几乎没有专家因为告诉客户“别买”而赚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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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种观点是,即使公司由人管理,甚至有的管理者可能水平十分有限,激烈的竞争也会驱使公司成为最大利益的追求者。当然,该观点有一定的可取之处,但我认为还是有高估市场竞争作用的嫌疑。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哪位专家认为通用汽车是一家善于经营的公司。但是,几十年来,通用汽车作为一家经营不善的公司一直在蹒跚前行。大多数时候,通用汽车仍是世界上最大的汽车公司。2008年经济危机发生后,通用汽车差点儿破产倒闭,但因为美国政府的救助计划,它目前仍然是世界第二大汽车公司,落后于丰田汽车公司,但强于大众汽车公司。显然,市场竞争的影响力要过很久才会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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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森的话似乎这样说会更合乎逻辑:不要说市场迫使人们变得理性,而可以说即使很多个体都是普通人,但市场价格仍是理性的。这个观点貌似讲得通,甚至十分令人信服,但它却是错的。至于为什么这样的说法也是错的,我们会在本书的第六部分做出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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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为经济学要想站稳脚跟,我们必须解答这些问题。即使是现在,我们也还有些问题需要面对。除了用一句简短的话进行反驳外,我们还可以援引很多实验结果。在这些实验中,实验对象都是真实的人,并且在利益攸关的市场中参与经济活动——甚至是在金融市场中,在这种情况下市场最可能是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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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带着这些挑战,1978年秋天我来到了位于纽约州伊萨卡的康奈尔大学。伊萨卡是一个拥有田园风光的小镇,冬天很漫长,雪很大,娱乐活动也很少,所以十分适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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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州时,我已经完成了两篇论文。一篇讲的是行为清单,另一篇名为“自我控制的经济理论”(An Economic Theory of Self-Control)。写论文是比较容易的,但发表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的第一篇论文,就是前文提到的“消费者选择的实证理论”,被六七种重要期刊拒之门外。现在看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那篇文章虽然观点很多,但缺乏确凿的证据加以支持。每次期刊拒绝刊用时,都会随信寄来一份审稿人意见,一般都是些尖刻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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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不得不把那篇论文发表,因为我需要前进。幸运的是,两位思想开明的经济学家创办了一份新期刊——《经济行为与组织杂志》(Journal of Economic Behavior and Organization)。我想他们一定很期待有人投稿,于是把那篇论文投了过去,在第一期上就得以发表。尽管这份杂志很少有人听说,但我还是发表了我的第一篇关于行为经济学的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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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还想在学术圈待下去,并且在康奈尔这样的研究型大学得到终身教职,我就必须定期在顶级期刊上发表论文。在加州时,我已经想好了两个首要的研究课题。第一个是关于消费和节省的心理学以及家庭的理财行为,也就是心理账户;另一个是关于自我控制的,更广泛地说,就是决定现在做出选择,还是一段时间之后再选。接下来的两章将分别探讨这两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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