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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359 最大的争论围绕科斯定理展开。该定理以其开创者罗纳德·科斯(Ronald Coase)的名字命名,他曾在芝加哥大学法学院工作过很多年。科斯定理可以简述为:在交易成本为零的情况下,也就是说人们之间可以极其容易地进行交易,此时资源配置的效率是最佳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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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361 其中的逻辑很容易解释。我会循着科斯的思路,用一个简单的例子解释一下。假设亚历克莎(Alexa)和茱莉亚(Julia)是大学室友。茱莉亚很安静并且很勤奋,而亚历克莎很爱热闹,喜欢在学习的时候将音乐开到很大声,这会影响到茱莉亚。于是,茱莉亚将此事反映给舍监海利(Hallie),后者负责解决这个矛盾。海利有两种选择:她可以赋予亚历克莎将音乐放到很大声的权利,也可以赋予茱莉亚安静学习几个小时的权利。科斯定理对此有一个清晰而惊人的预测:海利的决定将不会影响亚历克莎放音乐的时长。那个时间仅仅取决于亚历克莎喜欢音乐的程度是否大于茱莉亚讨厌吵闹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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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363 结果让人感到很意外,但逻辑很简单。假设亚历克莎愿意为大声放音乐每晚支付5美元,茱莉亚愿意为享有安静的夜晚支付3美元。如果茱莉亚有权享受安静的时光,那么根据科斯定理,亚历克莎可以支付给茱莉亚3~5美元以获得大声放音乐的权利,这个价位茱莉亚也会接受。与亚历克莎不能放音乐且没有金钱交易相比,这样做双方会更高兴。另外,如果亚历克莎得到放音乐的权利,茱莉亚将不愿意支付足够的金额让亚历克莎停下来,因为她对安静的重视程度不如亚历克莎对音乐的喜爱程度高。不管是哪种情况,茱莉亚如果想要安静的环境,都必须找个其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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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365 这一结果之所以对法律界很重要,是因为法官常常要判断哪一方拥有某种权利。科斯定理指出,如果交易成本极低,那么法官不会判决可以实施经济活动,他只会判决谁需要付钱。一篇名为“社会成本问题”(The Problem of Social Cost)的论文阐述了这一结果,这是一篇被引用次数最多的经济学论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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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367 我在这个问题上的主要观点主要取决于科斯定理中的明确假设:双方达成有效经济协议的交易成本为零。科斯在这一点上很坦率,他说:“当然,这是一个十分不切实际的假设。”虽然很多人在应用科斯定理时都忽略了科斯本人的提醒,但我们想要证明即使交易成本为零,其结论也是错误的。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们介绍了本书第16章讨论过的马克杯实验的结果,具体情况如图17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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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375 图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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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377 资料来源:亚历克斯·伯克威茨(Alex Berkowi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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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379 让我们回想一下,代币实验使用的是可以兑换成现金的代币,实验人员告诉每位实验对象一个不同的代币价值,即实验结束后如果手中还有代币,可以兑换成多少现金。科斯定理预测,认为代币价值最高的学生最后会选择持有代币,也就是说资源会被分配到最看重它的人那里。结果也确实如此,正如科斯定理所预测的,市场运行得很好,也就是说,交易成本不会妨碍交易的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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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381 但是,科斯定理不仅适用于代币,该定理还指出如果用马克杯等真实商品代替代币,应该会产生同样的结果。所以,当我们每隔一名学生发一个马克杯时,科斯定理预测,最喜欢马克杯的学生最后应该拥有马克杯。因为马克杯是随机分配的,所以应该会有一半的马克杯被用来交易。但是,我们发现实际交易量比预期交易量低得多。资源并没有按照预期的方式分配,其原因在于禀赋效应:与最初没有分得马克杯的学生相比,在分到马克杯的学生眼里,马克杯的价值差不多是那些没分到杯子的学生眼中的两倍。商品的分配方式确实会影响最后到底是谁拥有马克杯。换句话说,科斯定理在理论上是成立的,比如在代币实验中,但它在实践中并不适用,比如当用马克杯等实物进行交易时。我们竟然在法律经济学的研讨会上质疑科斯定理,这简直相当于犯了叛国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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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383 当时,芝加哥大学有一些令人遗憾之处,其中之一就是过度容忍那些总把芝加哥商学院的传统思想挂在嘴边的学者,庆幸的是,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完全改观了。我以经济学家约翰·洛特(John Lott)为例,他连续申请了一系列的访学项目,所以在芝加哥大学待了好几年。洛特最广为人知的事就是写作了《枪支越多,犯罪越少》(More Guns, Less Crime)一书。正如书名所示,书中的主要观点是,如果每个美国人都随身携带枪支,将没有人敢犯罪,这个观点遭到了其他研究者的强烈反对。[4]洛特经常积极地参加各种研讨会,他的风格很像比特斗牛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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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385 洛特出席了我们举办的这次研讨会,并且看起来很生气,所以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他最好没带枪来。洛特的妻子加特鲁德(Gertrude)是位经济学家,也出席了这次会议。她问了一个关于马克杯实验的问题:马克杯的低交易量是否可以用交易成本解释?我说,代币实验已经排除了这种解释,毕竟代币和马克杯的交易成本一样,但代币交易却符合科斯定理的预测。她似乎对我的解答很满意,但洛特随后就站出来问道,“我们难道不能将禀赋效应也视为一种交易成本吗?”听到这个问题后我惊呆了。交易成本应该是进行一场交易的成本,而不是进行交易的渴望。如果我们随意地给各种偏好贴上“成本”的标签,从而使行为与标准理论相一致,那么该理论不仅无法验证,也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没有与洛特争论,而是转向波斯纳,问他是否承认我并不是房间里最不讲科学的那个人。波斯纳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房间里所有能看到波斯纳的人也都笑了起来。因为波斯纳不在洛特的视线范围内,所以我看见他生气地问旁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我赶紧转移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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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389 最不认同行为经济学的人是那些为建立理性行为模型付出最多的人,因此可能会出现一种有趣的情况。在涉及沉没成本谬误时,他们的反对态度会不会更明显呢?当然,我不能对批评我的人说,他们这样紧抓住他们钟爱的理论不放,实际上就是在关注沉没成本。不过,我可以介绍一些新的实验数据,这些数据来自另一种最后通牒博弈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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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391 在一般的最后通牒博弈实验中,实验人员会提供金钱让实验对象来分配。现在,我们改变了方式,让实验人员也有钱可赚!我们让学生们每人拿出5美元,然后进行分配。(实验对象自愿参加。)每名学生需要填一张表格,从中我们可以知道在博弈双方每人付出5美元的情况下,实验对象在最后通牒博弈实验中会如何分配这10美元。我们还会知道实验对象作为提议者和响应者分别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们告诉实验对象,提议者和响应者是随机分配的,然后将这名实验对象与另一位匿名的学生分为一组。[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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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393 如果沉没成本并不重要,那么实验结果应该与一般的最后通牒博弈实验一模一样。5美元的沉没成本是一个看似无关的因素。不过,经济学家也许会认为,如果学生自掏腰包,那么他们会更加严肃地对待实验,其行为会更加理性。然而,我们得到的实验结果恰恰相反。虽然提议者的表现与一般的最后通牒博弈实验中的实验对象十分相似,大多数提议者至少会从10美元中拿出40%分给响应者,但响应者——我们实际关注的一方——的行为却发生了变化,这导致实验结果与标准理论的预测更加不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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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395 当使用自己的钱(而非“实验人员的钱”)做实验时,响应者更关心自己是否被公平地对待,他们并没有理性地对待自身利益,也没有因为对方愿意分给他们钱(实验中最小的分配额度是50美分)就欣然接受。在卡尼曼、尼奇和我几年前做的那次实验中,响应者同意接受的最小金额平均为1.94美元。在新的实验中,这一金额提高了很多。在麻省理工学院的MBA学生中,最小金额平均为3.21美元,芝加哥大学的MBA学生是3.73美元,芝加哥大学法学院的学生是3.35美元。另外,在这三组学生中,很多响应者要求分得5美元。实验越“真实”,响应者与利益最大化趋向越不一致。正如我们所预料的,学者们听到这个实验结果后都表现得很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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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397 不愿意接受“不公平”的对待,是科斯定理预测不准的另一个原因。很多年前,我在罗切斯特大学时就发现了这一点。我们家后院有一棵柳树,它秋末时开始落叶,直到第一场雪来临,这让清扫落叶这项工作变得尤为艰巨。这棵柳树十分靠近我家和邻居家的分界线,所以我的邻居十分讨厌这棵树,他让我把树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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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399 我对这棵树的感情十分复杂。它外观很美,夏天时还能供我们乘凉,这两点差不多可以抵消它落叶的缺点。但是,为了邻里和睦,我还是询问了移树的价钱,发现竟然需要1 000美元,这相当于我那时一个月的薪水了。我不愿意花这么多钱去移走一棵树。不过,我深谙科斯定理,实际上,我正在教一门以科斯定理为核心理论的课程。于是,我去和邻居说,我并不讨厌这棵树,如果他不喜欢,可以花钱把它移走。他认为这是他听过的最无礼的提议,所以当着我的面狠狠地关上了门,从此再也没有提起移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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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401 当人们面对不公平的对待时,他们会十分生气,甚至不惜牺牲个人利益去惩罚对方,这是我们从最后通牒博弈实验中学到的基本知识。正如柳树的这个例子所示,在运用科斯定理的情况下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官司打完之后,原告和被告一般都会厌恶对方,败诉的一方尤其如此。按照科斯定理,如果败诉一方更看重自己刚刚失去的产权,他必须愿意出价给对方以尝试拿回产权。但是,当人们生气时,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与对方说话。法学教授沃德·法恩斯沃思(Ward Farnsworth)曾采访了20多个办理民事案件的律师,他们的当事人要求法令救济,而法官同意或驳回了其要求。法恩斯沃思记录了当事人的“不情愿”,没有一个案件的诉讼双方在法庭判决后还会尝试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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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403 除了科斯定理,我们的论文还有一部分内容会让法律经济学的教授们怒发冲冠,那就是家长制,我们把这个话题放在了论文的最后。芝加哥大学商学院的自由主义信念的一个核心主张就是“消费者主权”(consumer sovereignty):人们会做出合适的选择,这肯定比由他人代劳更好。当我们提出有限的理性和有限的自我控制能力这两个令人恐惧的观点时,就是在削弱这一主张。如果人们犯了错误,可以想象至少从理论上讲,有人可以帮助他们做出更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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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405 我们知道这样说很危险,会激怒芝加哥大学的法律经济学人士,所以我们用了桑斯坦创造的“反–反家长主义”这个词语,从而以尽可能温和的方式来探讨这一话题。双重否定表明我们还没有准备好直接支持家长制,但我们确实发现,我们的研究显然削弱了“不可能帮助任何人做出更好决策”这一膝跳反射似的断言。我们用了两页的篇幅探讨这个问题,随后又用更长的篇幅剖析了“行为官僚主义者”。这是我和桑斯坦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提出,如果政府官员是那个试图提供帮助的人,我们必须认识到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也会有偏见。当然,我们后来也提过很多次,但令人沮丧的是,不管我们提多少次,总有人指责我们忽略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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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589407 研讨会结束后,我们回到了教师俱乐部。克里斯蒂娜点了一杯葡萄酒,我要了双份苏格兰威士忌,桑斯坦要了三杯健怡可乐——他最喜欢的灵丹妙药。我们在研讨会上没有改变任何关键人物的想法,但我们坚持下来了。更值得庆祝的是,我们很肯定这篇论文将会引起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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