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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世纪产业革命》，保尔·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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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的兴起导致工人们反抗技术进步。正如我们将看到的，构成工业革命的那些技术主要都是劳动取代型的（第四章），这也就为它们受到的普遍抵制提供了解释（第五章）。然而这一次政治力量牢牢掌握在那些从机械化受益的人手中。工人在大部分情况下缺少政治权力，他们的主张是无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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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现代眼光来看，工业化似乎发端于一些小发明。这些小发明让工厂制得以建立，持续扩张的工业时代由此得以开启，现代世界从中诞生。工厂的故事和科学很像。尽管将现代科学归功于伽利略、弗朗西斯·培根或勒内·笛卡尔的观点可能有些荒谬，但他们确实是奠基者。与之类似，直到理查·阿克莱特（Richard Arkwright）、塞缪尔·克朗普顿（Samuel Crompton）和詹姆斯·瓦特（James Watt）的时代，工厂制的技术基础才出现。工厂早在工业革命之前就已存在了，但彼时的工厂的特点和现代工厂制不同，用卡尔·马克思的话来说，后者的独特之处在于机器的引进。 1 这些机器的发明者因此也可以被视作现代工业的发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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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科学的演变一样，工厂制的兴起也是一个渐进但不平缓的过程。经济学家华尔特·罗斯托（Walt Rostow）主张工业革命意味着自给自足的经济进入了“起飞”阶段。然而这一主张被之后的实证分析否定了，这些实证分析认为经济增长是渐进的过程。 2 工业革命期间不仅整体增长较慢，工业产量也并没有出现某种能体现“革命”特点的猛增。 3 1750—1800年间，人均收入增长的速度基本没有比18世纪初更快。但到1870年，英国的人均收入比1750年高出82%。按现代的标准来看，相应的约0.5%的年增长率是很低的。然而，它比前工业时代的经济增长速度明显还是要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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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宏观经济影响方面来看，工业革命还不足以被称作经济革命，但是还有一些因素表明1750年后发生了一场技术革命。相比于18世纪50年代，60年代的专利授予量平均每年翻一番，此后继续保持快速增长。 4 肯定会有人质疑经济与专利的相关度，但专利激增的时间正好佐证了历史学家T. S. 阿什顿（T. S. Ashton）那些令人难忘的话语：“工具潮大约在1760年席卷了英国。” 5 工业革命的许多标志性发明大约就在那个时候出现了。阿克莱特的水力纺纱机和瓦特蒸汽机上的分离式冷凝器都在1769年获得了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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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出现经济革命并不奇怪。仅有更好的技术并不一定会转化为更快的经济增长。为了经济的快速增长，广泛采用技术是必要的。然而，工业革命一开始仅限于整体经济中的少数几个行业，这些行业共同构成的只是整个经济的一部分。因此工业革命在其发展初期并不是一个总体现象。正如经济史学家迈克尔·弗林（Michael Flinn）的解释：“从统计数据中吸取的教训似乎是，一小群极具活力的行业叠加在了稳步增长的经济上。从统计上看，即便到了〔18〕世纪末，这些产业在国民生产总值中所占的份额也很小，但它们的增长足以使现有的整体经济增长率翻番。” 6 工业革命始于纺织业，纺织业也是人们最能强烈感受到机械化工厂的威力的一个行业。我们将看到，机械化推动了被经济史学家们称为“大分流”的过程。这一过程发生在工业革命之后，在这一时期西方国家变得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都更加富有。而在工业化早期，英国内部同样也出现了大分流：工资停滞不前，利润突飞猛涨，收入差距急剧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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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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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马克思在《资本论》的“分工和工场手工业”一章中恰当地描述了现有的极端劳动分工情况，此章节之后的内容是“机器和大工业”。（[1867] 1999, Das Kapital, trans. S. Moore and E. Aveling [New York: Gateway], chapter 15, Kind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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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W. W. Rostow, 1960, The Stages of Growth: A Non-Communist Manifesto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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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D. Phyllis and W. A. Cole, 1962, British Economic Growth, 1688–1959: Trends and Structur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N. F. Crafts, 1985, British Economic Growth during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N. F. Crafts and C. K. Harley, 1992, “Output Growth and the British Industrial Revolution: A Restatement of the Crafts-Harley View,”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45 (4): 7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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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B. Mitchell, 1975, European Historical Statistics, 1750–1970 (London: Macmillan), 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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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T. S. Ashton, 1948, An Economic History of England: The Eighteenth Century (London: Routledge),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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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 W. Flinn, 1966, The Origins of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London: Longmans),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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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陷阱：从工业革命到AI时代，技术创新下的资本、劳动与权力 第四章 工厂时代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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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9年被唐纳德·卡德韦尔称为奇迹之年，它通常被认为是工业革命的标志性的开始。 1 如上所述，理查·阿克莱特和詹姆斯·瓦特也就是在这一年为他们的重要发明申请了专利。但工业革命起源的时间其实可以追溯得更久远，工业革命的起源在很大程度上与工厂制的演变同步。工厂制出现的确切时间还不明晰。安德鲁·尤尔（Andrew Ure）在1835年的《工厂哲学》（Philosophy of Manufactures）中首次给出了工厂制的定义：“许多成年的年轻工人在中央权力的持续推动下，以自身的技能殷勤管理着一系列生产机器的联合行动。” 2 第一个法定的定义可追溯到1844年，它可以被解释为“在建筑物和房屋的附近或内部，使用蒸汽或其他机械动力来移动或操作机械”。 3 换句话说，追溯工厂制的起源就是在追溯用机械力驱动机器在生产中的应用。取代工人的机器出现后，现代工业终于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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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更容易理解工厂制，我们最好把它与早期的生产模式进行比较。18世纪初以前，英国的主流生产体系仍然是家庭生产体系。经济史学家保尔·芒图（Paul Mantoux）描述了工厂兴起之前人们的生活和工作，这在说明工业革命的变革意义方面非常有启发性。家庭生产体系中的一般工匠们生活在窗户又小又少的村舍中。一栋房子常常只有一个房间，它既是生活场所又是作坊。为了腾出空间（比如留给织布机），房间里几乎没有家具。劳动的安排也很简单。如果工匠的家庭有足够多的成员，就能细分操作，完成所有事情。比如妻子和女儿们负责转纺轮，儿子们负责梳理羊毛，丈夫操作梭子。也有工匠会雇佣其他技工，但受雇的技工们通常和雇主同吃同住，并不会将雇主看成不同社会阶级的成员。雇主控制生产，而且不依赖任何财务人员，因为他拥有原材料和必要的工具。他的部分生计来自土地，手工业通常只是一份附带的工作。自中世纪以来，生产几乎没有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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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产业的产出增长缓慢但很稳定。随着市场变得更加一体化，商人成了工匠们不可或缺的中间人，他们帮工匠把产品出售到英国各地和海外。工匠们生产的布匹通常未经加工或染色，因此商人们需要进行最后的加工才能把商品拿到市场上销售。因此商人必须雇用工人，由此也就身兼批发商和制造商两种角色。工匠们仍以独立承包商的身份住在乡下，但他们的生活越来越依赖于批发制造商。如果庄稼收成不好，他们可能无法更换一些工具和设备。意识到了这种困境的批发制造商们开始提供生产工具。曾居住在乡下的独立承包商（工匠）开始被雇用，定期拿工资，他们聚集到了批发制造商居住的镇上。换句话说，人们逐渐失去了对生产方式的所有权和对工作进度的自主权。卡尔·马克思所说的工人阶级出现了。资本与劳动之间缓慢而持续的分离标志着工业化进程的开始。从17世纪末开始，这一分离过程并不平稳，但它席卷了整个国家。在约克郡，工匠的独立性几乎未受影响；但在布拉德福德，富有的商人们控制了工业。但任何地方的生产方式都还没有改变。机械化还未开始。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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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机械化一开始，工厂制就出现了呢？上文提到，国际贸易的兴起和民族国家间竞争的加剧，使得技术保守主义更难与政治稳定相协调。英国工人工资的上涨意味着国家必须用机械化来保持贸易竞争力。随着市场规模的扩大，那些把商品销往海外的制造商们有了降低劳动成本的动机。竞争的加剧推动了人们允许工厂机械化的政治意愿。此外，制造商们运用金融手段，用昂贵的机器代替了工人。最重要的是，从经济和技术层面上讲，只有工厂环境才能满足这些条件。一些设备需要在大工厂中才能运转，对工人的小屋来说，这些机器太大，也太复杂了。蒸汽机、炼铁炉、捻丝机等机器都需要厂房。 5 工厂制的发展是一个技术演变的过程，它是由经济和政治动机支撑的机械化所带来的。如上所述，虽然工厂制出现的时间通常可追溯到18世纪60年代末，但工厂出现得更早：1718年，德比郡一栋五层高的建筑里有一家丝绸厂，大概300名工人受雇在这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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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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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南特敕令（Edict of Nantes）的废除，一群技术工人离开法国，定居到了伦敦郊区，英国的丝绸业开始兴起。一开始，由于走私者把更便宜的丝绸投放到市场，英国的丝绸业起步艰难。英国相对的高工资使国内的制造商难以与走私丝绸抗衡。寻找降低劳动力成本的方法便成了当务之急。为此他们大力开发缫丝机器，但都没有成功。尽管如此，关于意大利已有这种机器的传言仍流传开了。1716年，为了解开这个秘密，约翰·洛姆踏上了前往意大利的冒险之旅。他和一位意大利神父（这位神父同时担任一名丝绸厂业主的告解神父）一起想出了一个计划，从而有机会接触到那些机器，悄悄地画出图样。这些图纸随后被藏在丝绸中运回了英国。从意大利回来一年后，约翰和提供了必要资金的哥哥托马斯一起，在德比郡附近建立了第一座丝绸工厂。捻丝机器就是按照从意大利带回的图纸制造的，托马斯·洛姆赚了一大笔钱。除了通过这次工业间谍活动积累的财富，他还因服务于英国而被封爵。毫无疑问，德比郡的机械化丝绸厂令人印象深刻。然而即使德比郡和斯托克波特拥有大量的制造企业，但它们的规模还是太小，不足以对总体经济活动产生显著影响。这些丝绸厂只是“侏儒时代的巨人”。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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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丝绸产业的发展预示着工业革命的到来，但棉花业才是工业革命真正的开端。棉花业在1750年还只是一个边缘产业，后来迅速发展并最终成为英国最大的产业，在1830年占据了国内生产总值的8%。这一扩张使得英国的棉产业超过了17世纪时拥有领先棉产业的中国和印度，曼彻斯特这样的工业中心只是它扩张的结果之一。即使到了1750年，孟加拉国每年的纺棉量约为8500万磅，但英国每年只能生产300万磅。 7 英国棉产业举步维艰的一个原因是亚洲的劳动力更廉价。但它的成本劣势很快成了一个优势，因为国际贸易刺激了人们，促使人们转向机械化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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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时代到来之前，纺棉花是一项耗时费力的工序。人们用锭盘和纺轴构成的纺轮制作细纱线，用纺车制作粗纱线。工业革命刚开始时，制作棉纱的过程分为三步。第一步，将袋装棉花开袋，去除污垢；第二步是梳理棉花，这一步骤主要是把棉线排成粗纱；最后一步，把粗纱纺成纱线。在工厂环境中，每一个步骤都实现了机械化。阿克莱特是现代棉产业和后来的工业革命的先驱。正如芒图所写的那样：“阿克莱特机器的发明，使得工业这个词在最广泛的意义上不再只属于技术史领域，还成了经济事实。” 8 虽然阿克莱特有好几项发明，但他最伟大的成就无疑是1776年开业的第二家克罗姆福德棉纺厂。在这里，水力驱动的机器按照生产顺序排列，它成了其他早期棉纺厂仿效的模板。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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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肯定的是，阿克莱特并不是凭他自己改变棉产业的。他只是碰巧成了第一个成功的棉产业实业家。在几十年前，即18世纪四五十年代，刘易斯·保罗（Lewis Paul）和约翰·怀亚特（John Wyatt）改良了一种很有前途的滚筒纺纱系统。怀亚特很早就意识到了工厂制的潜力，但没能付诸实践。据他自己估计，滚筒纺纱能降低三分之一的劳动需求，也就能提高英国工业的利润率。光荣革命之前，他可能会更小心地掩盖节省劳动力的效果，但事实上他没有这么做。这表明人们对取代技术的接受度更高了。然而，如果认为这个话题已毫无争议，那就错了。正如第五章将讨论到的，18世纪的工人经常会捣毁他们认为将威胁自身工作的那些机器。下面这段话或许可以解释，为何怀亚特认为有必要指出，失业工人很快就能在其他地方找到待遇更好的新工作：“布匹商人的贸易带来的额外收益自然会刺激他所在的行业，使他能够按照机器带来的收益比例扩大交易。通过扩大交易，他同样会吸纳那33%的失业人口中的一些人……然后他需要在他生意的其他分支中都增加人手，比如织工、剪毛工、洗刷工、精梳工……跟以前相比，这些被雇佣的全职工人有了充足的工作机会，能够为家里赚更多钱。” 10 怀亚特认为取代工人的机器不仅会让少数工业家们变得富有，甚至可以让整个英国富裕起来。虽然英国最终会因机器而变得富有这一点说对了，但他的滚筒纺纱系统甚至都没能让他和自己的合伙人富起来。刘易斯·保罗因债务而入狱，这台机器和保罗的其他财产一起被没收了。二人在1742年破产，后来他们的发明被卖给了《绅士杂志》（Gentleman’s Magazine）的编辑爱德华·凯夫（Edward Cave）。凯夫在北安普敦建立了一座有5台水力机器的小工厂，这座工厂最后落入了阿克莱特手中。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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