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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54 美国社会的分层带来的不只是利益分配的不平等。比收入不平等的加剧更令人担忧的是劳动力市场中很多人的经济情况变得更差,主观幸福感也在降低。他们的实际处境也变得越来越难以被理解,因为他们变得越来越与世隔绝。虽然渔镇和贝尔蒙特只是用数据构建的地点,但它们关系到地理上的两极分化的加剧。著名的社会学家道格拉斯·马西(Douglas Massey)、乔纳森·罗思韦尔(Jonathan Rothwell)和瑟斯顿·多米纳(Thurston Domina)最近在研究美国的分化模式时发现,在20世纪最后25年里,一种初级的认知阶级隔离开始在全国范围蔓延开来。受过大学教育的父母和他们的孩子与那些经历工作低潮的家庭所面对的现实正日益分离。受过大学教育的人与其他人之间的分裂日益加剧,这种分裂还不只是一种社区地理上的隔离。 23 城市之间正发生着更大的转变,这种转变与新工作机会的地理位置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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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56 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人们所预期的情况与事实正好相反。当时的专家们认为,随着万维网、电子邮件和手机的出现,地理位置很快将变得无关紧要,地理的诅咒会成为遥远的记忆。 24 阿尔文·托夫勒(Alvin Toffler)这样的未来学家甚至预计,在距离消失后,城市终将被淘汰。 25 2005年,托马斯·弗里德曼(Thomas Friedman)的畅销书《世界是平的》(The World Is Flat)第一版的封面描绘了一个地理分区已成历史的世界。 26 上述作者们认为,信息技术使得面对面的交互不再有必要了,公司和工人们必须聚集在昂贵的地方(比如曼哈顿或硅谷)的时代很快就会结束。然而事实却是,即使有了现代计算机,许多复杂的交互仍太微妙了,无法通过技术实现。正如哈佛大学杰出的经济学家爱德华·格莱泽(Edward Glaeser)认为的那样,数字交流和面对面交流最好是互相补充而不是互相取代。 27 更高效的信息技术使得维系多种关系成为可能。多种关系的维持则会增加面对面接触的次数。计算机革命虽然使纽约失去了作为制造业城市的优势,却增强了纽约在创新方面的竞争优势。专门从事知识工作(亦即开发和输出想法)的城市的生产率变得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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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58 “邻近”产生的价值衍生出了“集聚经济”(agglomeration economy),所以地理位置仍很重要。工人们想要离工作更近。公司想要招揽人才,接近顾客。父母们想要住得离好学校近一点。老年人则可能更喜欢能提供优质医疗服务、气候怡人的地方。总而言之,集聚取决于人们降低商品、人员和想法的运输成本的愿望。 28 随着运输成本的大幅下降,在公司选择地点时运输成本的重要性也就降低了。在自动化时代来临前,制造业的就业机会仍在增长的时候,像底特律这样的工业城市就开始衰落了。这种情况的原因之一在于,生产已经开始从五大湖地区转移到禁止工会垄断雇用工人的南部阳光地带各州了,这些州禁止公司和工会之间签订联合安全协议。 29 然而,这种地点自由可能会降低对在高技术经济中非常有价值的聪明人才和想法进行输送的意愿。实际上这就是已发生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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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60 经济学家恩里科·莫雷蒂(Enrico Moretti)在《就业机会的新布局》(The New Geography of Jobs)中讲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它发生在加利福尼亚州的两个地方——门洛帕克和维塞利亚。故事开始于1969年,一位年轻的工程师拒绝了位于门洛帕克(硅谷的中心)的惠普公司提供的工作,转而去三小时车程开外的中型城镇维塞利亚上班了。当时,很多专业人员正离开城市去更小的社区,后者被认为更适合家庭生活。当时,加州的这两个地方都有着繁荣的中产阶级,有着相似的犯罪率和学校质量。虽然门洛帕克的平均工资更高,但美国正走在一条整体平等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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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62 但如今,门洛帕克和维塞利亚就像处于两个世界。硅谷成了全球的创新中心,维塞利亚则成了一潭死水。在维塞利亚,受过大学教育的劳动者所占份额排在美国的倒数第二,犯罪率很高,而且还在不断上升,相对收入则在下降。 30 而且这些并不是孤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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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64 〔它们反映了〕一个更广泛的国家趋势。美国的新经济分布图表明,人员和社区间的差异正不断扩大。少数城市拥有“正确的”产业、坚实的人力资本基础,不断吸引着优质的雇主,提供高薪工作机会。但处在另一个极端的城市只有“错误的”产业、有限的人力资本,受困于没有出路的工作和很低的平均工资。这种区别(我称之为“大分流”)始于20世纪80年代,当时美国的城市越来越多地通过居民教育水平来找到自身的定位……美国社会取消种族隔离的同时,教育和收入方面的隔离却在加剧。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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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66 这一趋势随着计算机时代的到来就已开始了。现在的一些专业服务(比如会计)的确能以电子方式来远程操作。然而,生产活动不断向着技能密集型发展,由计算机技术催生的新工作也是高度集中的。这表明地理位置变得更加重要。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创造新工作机会的地理位置的巨大变迁也说明了这一点。我们通过每十年更新一次的职业分类来识别十年前不存在的工作岗位。我和经济史学家索尔·伯杰(Thor Berger)的研究表明,在计算机革命前新出现的一些工作仍属常规工作,也不只出现在技术型城市。但在20世纪80年代,随着多种多样与计算机相关的职业(像程序员、软件工程师以及数据库管理员)的大量涌现,最初以知识工作见长的城市逐渐有了创造新工作的比较优势(图15)。 32 我们在一项后续研究中发现,关于新产业所在地的数据(而不是新工作的数据)也揭示了类似的模式。21世纪头10年在官方统计分类中首次出现的新行业主要与数字技术有关,比如线上拍卖、网页设计以及视频、音频流的传输。讽刺的是,正是曾使未来学家们相信会将世界变平的这些技术实际上使世界更不平坦了:数字行业绝大部分集中在技术人口聚集的城市。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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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71 图15 1970—2000年美国城市的知识工作及新工作创造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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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75 来源:T. Berger and C. B. Frey, 2016, “Did the Computer Revolution Shift the Fortunes of U.S. Cities? Technology Shocks and the Geography of New Jobs”, Regional Science and Urban Economics 57 (March): 38—45; J. Lin, 2011, “Technological Adaptation, Cities, and New Work”, 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 93 (2): 554–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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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77 注释:这些数据展示了那些以前并不存在的工作岗位在每个十年之初在每个城市的工人中所占比例与321个美国城市中从事抽象任务的“知识工作者”的最初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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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79 处于数字技术前沿的那些科技公司选址的决定是“面对面交流有价值”这一观点的最佳印证:“如今的硅谷就是产业聚集的典型例子,它的存在表明最尖端的技术需要〔而非消除了〕地理位置上的邻近。” 34 过去20年的经验支撑了这一观点。虽然远程电子通信工具非常多,但是像硅谷这样的地理集聚中心仍非常强大。实际上,随着新工作向着技能密集型发展,地理位置变得越来越重要了。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平均收入较低的地方都在追赶那些更富有的城市和地区。罗伯特·巴罗(Robert Barro)和沙维尔·萨拉—伊—马丁(Xavier Sala-i-Martin)的一篇论文是在经济学上被最广泛引用的研究之一,该论文认为在计算机革命前的一个世纪中,美国各地区的收入就在持续而快速地趋同。 35 这种现象不只发生在美国。在战后的几十年里,大西洋另一边的那些国家内部也出现了普遍而持久的大趋同。但随着认知隔离变得更加普遍,这种趋同在20世纪80年代戛然而止。哈佛大学经济学家彼得·加农(Peter Ganong)和丹尼尔·舒格(Daniel Shoag)在《美国的区域收入趋同状况为什么减少了》一文中主张,从历史角度看,收入的趋同是由人们从贫穷地区向富裕地区的迁徙所带动的。工人的不断涌入抑制了富裕地区工资的增长,也使得贫穷地区的收入随着人们的离开而增长了。然而,技术型城市里新工作的聚集和严格的土地使用法规相结合,打乱了这一趋势:新兴城市生活成本的增加意味着迁移不再是非技术型工人的选择了。高技能型工人则在继续迁移。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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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81 那么,真实情况为什么不是公司迁往劳动力和住房都便宜的内陆地区呢?答案就在于创新型公司想要与其他同类型公司和技术人才保持紧密联系。经济学家贾尔斯·迪朗东(Giles Duranton)和迭戈·普加(Diego Puga)恰如其分地将城市喻为创新的摇篮,初创企业需要在这里试验才能成长。 37 企业在其初创阶段会受益于想法的交流。这种交流得益于城市的密度和与相关企业的邻近程度,这又提高了对有关技术人员的需求。这些摇篮城市是创造新工作的孵化器。当原型被开发出来、操作实现了标准化,向房产更便宜、生产成本更低的地方迁移才有经济意义。换句话说,新工作最终会扩散到其他地方。只要摇篮城市创造新工作的速度不超过它们的地理位置扩散速度,就业趋同就会随之到来。然而,新工作只有在实现标准化之后才会扩散。而且自计算机时代开始以来至今,实现了标准化的工作还没有扩散到整个国家:它们要么走向了自动化,要么被送往了海外。美国的繁荣城市已成为创新的摇篮,然而,创新之外的工作都在国外或通过机器来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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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83 那些工作被机器取代而非由机器辅助的地方正在衰落。图16所描述的多用途机器人的不均衡分布图说明了一个关于技术进步的简单观点。正如其他大部分经济趋势一样,自动化不会在所有地方以同样的方式、同样的速度发生。美国超过一半的机器人集中在10个州。这些州大多分布在东部内陆,正是男性失业情况最严重、生活不满意度最高的地方。 38 实际上,仅密歇根州的机器人数量就和整个美国西部几乎一样多。和机器人的出现相似,美国的失业率上升的情况也不统一。在密歇根州的弗林特,51%的中年男性没有工作;但在弗吉尼亚州的亚历山大,这一比例只有5%。最近,经济学家本杰明·奥斯汀(Benjamin Austin)、爱德华·格莱泽和劳伦斯·萨默斯(Lawrence Summers)开展了一项详细的研究,调查了盛年男性失业情况的地理分布。他们的一些发现并不令人惊讶:其中之一是,平均而言男性更有可能去教育程度高的地方工作; 39 另一个是,如果耐久制造业历来是某个地方的主要就业来源,那么男性去工作的可能性就低。如上所述,其实自计算机革命开始以来,绝大部分新工作都出现在技能型劳动者集中的城市。与此同时,在以常规制造业工作见长的地方,自动化带来的影响正好相反:它取代了工人,而不是为他们创造了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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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88 图16 2016年美国工业机器人的地理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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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92 来源: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Robotics (database), 2016, World Robotics: Industrial Robots, Frankfurt am Main, https://ifr.org/worldrobotics/;S. Ruggles et al., 2018, IPUMS USA, version 8.0 (dataset). https://usa.ipums.org/u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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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94 注释:本图展示了2016年美国各地每千名工人对应的工业机器人数量。颜色越深表示那里的每千名工人对应的机器人数量越多。县边界基于IPUMS NHGIS(www.nhgis.org)提供的地图绘制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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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96 在整个美国,由于工作的出现与消失分布得非常不均衡,计算机革命使得整个国家变得更加不扁平了。在新的技术岗位出现的地方,服务经济迅速增长。莫雷蒂估计在特定的城市,每一个新的技术岗位都能创造足够的需求来支持另外五个岗位。相比之下,蓝领工作岗位消失的那些地方的经济遭受了重创。莫雷蒂发现,每失去一个制造业工作岗位就会引起当地1.6个服务业工作岗位的消失。 40 这一过程表明技能型城市繁荣了,烟囱城市却过时了。直到1970年,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和密歇根州的底特律的平均收入仍比马萨诸塞州的波士顿及明尼苏达州的明尼阿波利斯更高。但最近几十年来,技能型城市迅速发展,制造业与工业市镇却衰落了。用格莱泽的话来说,“如果这些模式继续下去,我们将可能看到一个发展更不均衡的美国。富有、成功且技能程度高的地区将在世界范围的竞争中取得胜利,贫穷、技能程度低的地区则将成为绝望的温床”。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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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798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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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800  1  P. Gaskell, 1833, The Manufacturing Population of England, its Moral, Social, and Physical Conditions (London: Baldwin and Cradock),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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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04802  2  出处同上,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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