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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利把技术看成是力量本身，在这件事上他比大多数人更加直接（且雄心勃勃），不过在其他一些关于硅谷技术或者其他技术的著作中也到处可见类似的思想，有些可能没有这么直接。马克思主义为这种思想发明了一个专有名词：拜物教（Fetishism）。马克思在其1867年的《资本论》中说，通过为非生命物质赋予权力，现代世界模糊了其潜在的社会结构：谁为谁做什么及其为什么做。他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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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得逃到宗教世界的幻境中……人脑的产物表现为赋有生命的、彼此发生关系并同人发生关系的独立存在的东西。在商品世界里，人手的产物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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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是一种具有独特运行规律、能够自我适应社会的自主实体，即使你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也会被这样的言论震惊。这样的言论掩盖了一些问题——是谁选择了技术？它们怎么通过市场或者其他途径进行传播？谁受益了？你可以像马克思主义者那样忽略技术本身单独就是一个重要元素的问题。虽然马克思主义者通常对自己的观点很坚定，但马克思对于技术的看法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所变化的，后来他把技术本身看作世界发展的一个变量，1847年他在《哲学的贫困》中写道“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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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隆德大学的安德烈亚斯·马尔姆于2016年在其著作《化石之都》（Fossil Capital）中所写的那样，他对工业革命做了有趣的重新评估，认为社会、蒸汽磨坊，以及工业资本主义之间的关系要复杂得多。蒸汽动力经常被视为工业革命的基础，是工业革命能够成功的关键因素。但是，当马尔姆调查18世纪晚期到19世纪早期蒸汽机在英国兴起的原因时，他没有找到很多线索。英国并不是特别擅长开采煤矿和使用燃煤，在早期，蒸汽动力相对于其他替代品来说并没有明显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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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工业资本家出现了。产出的指数级增长通常被认为是工业革命的特征，但是这个特征在蒸汽机普及之前就已经出现了。英国棉纺织业产量的快速增长出现在18世纪80年代，主要是因为鼓励创新以及全面加大生产再投资（投资的比例经常超过30%）的文化带来了一系列机械改进。而这些产量的增长使用的还是当年阿格里巴建造万神殿的动力设备：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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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些只是粗略了解技术或者能源史的人来说，这通常被认为是一个过渡阶段，当水车自身的限制不断增长时，蒸汽机就应运而生了。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1983年，罗伯特·戈登发表了对英国北部流域的详细研究。1838年，工业革命正如火如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但是没有任何一条河流流域的水力发电潜能利用超过了10%，在水电潜能最大的特伦特河流域，仅仅利用了不超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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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动力对于工业的指数增长并不是必需的，它之所以被使用，并不是因为它无可替代，也不是因为它的成本更低，而是因为它很适合那些对其进行投资的人。它能够让他们突破时空的限制，让他们能够在任何地方建造磨坊，并且能够轻松地改变操作速度。所以这样能够让整个行业更加集中，充分利用更多的劳动力储备。工厂主和工人喜欢蒸汽动力的原因与技术内在的动力无关，而是社会两个阶层关系的演变结果。并不是技术带来革命，而是革命孕育了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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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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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蒸汽机的早期历史对于今天的我们这么重要？有以下三个原因。第一，它显示了资本主义的核心作用。在未来市场驱动的增长中，资本再投资带来的对技术的需求，将完全不同于任何以往的社会组织模式。这并不是像某些人认为的那样，越纯粹的资本主义越好。在20世纪，政府在各种技术发展过程中扮演的角色越来越重要，在技术的推广中也是如此。但是在现代市场经济中，人们对于技术变革的需求及其应用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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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经常被用来证明技术独立变化的现象能很好地阐述这一点。通过对从柴油发动机、电话到灯泡等系列发明创造的仔细研究，人们发现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些技术基本上是同时到来的。20世纪70年代，兰登·温纳和罗伯特·默顿同时对创新进行的一些开创性研究，已经被以凯文·凯利为代表的一些人认为是技术能够自己“想”要如何发展的证据。不过，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说明在资本主义制度中，创新具有很高的回报并且可以创新的东西比较有限。例如，可以看看在资本主义之前，有哪些是技术可以做到，但是最终没有选择去做的。按钮和前轮手推车这些本应该能在古代被发明出来，却没有被发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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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把蒸汽动力视为工业革命的起因，而不仅仅是工业革命的精华，让我们知道人们想从技术身上得到什么。蒸汽机之所以成为技术能够自主发展的一个标志，是因为蒸汽机本身似乎刚好这样。在早期，无论是技术支持者，还是技术末世论者，蒸汽机能够自己工作的想法都被认为是一种迷信和盲目的崇拜。希望和恐惧并存：希望技术能够拯救我们，同时害怕技术会让我们灭亡。毕竟《科学怪人》就是一个关于自主技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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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算机在现代扮演的角色正和维多利亚时代的蒸汽机一样，它们是所有技术自主权以及类似想法的代表。当它们说“是”，或者“否”，或者“做出”决定时，都是按照人类事先编好的程序来运行的，为了达到人类的目的，同样也存在人类的缺点。但是在旁人看来，它们这样做，很难让人不去想象它们是按照自己的意识去运行的。目前人工智能的发展趋势非常诱人，因为它似乎把这种自主性推向了极限。在这里，我要对尊敬的凯利说，我不认为是技术想要什么，某种程度上是人们通过技术想做什么，并且有人在一直为这个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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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信息技术在过去几十年中取得的明显的、创新性的进步（我之所以说是明显的进步，正如罗伯特·卡尔森在第3章提醒我们的那样，生物技术的进步也是巨大的），人们对于自主性的这种关注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也存在一定的风险，我们有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自主性是目前技术的核心问题，这有可能扭曲我们对未来的看法。以武器为例，本杰明·萨瑟兰在第11章中详细介绍了武器可能具备的自主性或者智能性，包括可以自动转弯的子弹。但是他有选择性地没有展开讨论弗兰克·韦尔切克在第2章中提到的，对于核物理更深入地掌握可能很快带来的“比今天的反应堆（或炸弹）更小、更易控制、更通用的超稠密能量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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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破坏性很大的武器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伟大的物理学家，也是韦尔切克的前同事——弗里曼·戴森说过的话。戴森说，他最不想看到的一个物理方面的进展就是，不需要核裂变武器（原子弹）引爆的核聚变武器（氢弹）。在我看来，这正是韦尔切克预测会发生的事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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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要通过把氢原子聚合在一起来引爆氢弹，必须先在连锁反应中裂变铀或者钚原子。也就是说，所有的核聚变武器里面都需要内置一个核裂变武器才行。设计核裂变武器相对比较容易，1942年，第一个曼哈顿计划的科学家们就在洛斯阿拉莫斯设计出了这种武器。但是提取所需数量的钚和铀同位素就困难得多，在20世纪40年代需要消耗美国一定的GDP才行。即使现在，对于任何非国家的组织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或者说没有国家的支持是很难做到的。事实上，核武器制造能力的扩散速度远比20世纪五六十年代要慢，后果也没有那么可怕，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提取核裂变材料十分困难，再加上国际制裁以及其他形式的警告（包括先发制人的攻击），使其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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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韦尔切克是正确的，在计算机的帮助下，核物理学家有可能设计出新的利用原子核能量的方法，就像化学在计算机的帮助下能够设计出新的分子一样，那这个障碍就解决了。到那一天，就可以用比现在简单得多的技术、更容易获得的更丰富的材料来制造核武器。有可能会有自杀式袭击者携带千吨当量级的炸弹。对于我来说，这可能比人工智能会造反以及奴役我们更值得担心，遗憾的是，在这方面的讨论反而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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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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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蒸汽机发明的第三个原因是，它是意外后果最明显的例子。19世纪就有人认为二氧化碳会让地球变暖，但是直到20世纪中期，大家才清楚地认识到工业资本主义带来的各种化石燃料设备所释放的二氧化碳可能会改变气候，一直到20世纪末，人们才开始认真对待这个警告。19世纪资本家的一些决定就这样以他们预想不到的方式改变了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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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大气层当成垃圾场的后果可能比目前显现的结果更严重。就像大气化学家保罗·克鲁岑指出的那样，开始的时候人们对于制冷气体（氯氟烃）中的氯对大气层中臭氧的破坏原理并不是很清楚，这样这些破坏臭氧的化学物就被释放到大气层中，给全球环境带了潜在的深刻影响。令人欣慰的是，这个问题被人类关注之后得到了控制，虽然臭氧层已经被破坏了，但是它并没有继续恶化，还有可能正在慢慢恢复。如果氯的化学性质和溴一样，或者如果溴像氯那样大规模地在工业中使用，事情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对于臭氧来说，溴相较于氯，就像联合收割机和镰刀一样。在溴使用之后的半个世纪里，南极和北极的臭氧层可能会被挖出一个大洞，整个地球的臭氧层也会迅速被破坏，甚至完全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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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继续创新的道路上，真的很难笼统地概括我们需要如何面对这个意外后果的问题，但有一点很明确的是，这种问题往往是被大家忽视的（也有时候是因为超出了大家的想象）。虽然很多时候这种忽视往往是故意为之的，甚至是故意欺骗的，例如，我们绝对不能忘记世界上那些烟草公司对于尼古丁后果的可耻回应，导致了数以百万计的人死亡，但有时候的的确确是被忽视了。即使发明氯氟烃的人进行更加仔细的考虑，可能也无法做出更好的决定，因为当时的科学水平还不足以完全理解氯氟烃带来的后果。他们需要的不是表面看到的事实，当时研究这个问题的思路、概念和工具都还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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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这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在评估某项技术时，对已知的未知风险进行研究，从监管角度看还是有意义的。但是总会存在一些未知的未知风险。目前最明显潜伏有这种风险的领域是人类意识的运行机制，对其的了解程度还不如20世纪30年代我们对大气层化学机制的了解。随着技术不断地在意识领域取得进展，例如，它们能够增强人类的记忆和感官，在人际交流以及创造性工作方面发挥作用，就像我们的小说家所想象的那样，它们带来不可预期后果的概率正在上升。使用了精神假肢和意识增强技术的人有可能会改变思维方式。现在还无从得知这种改变是否有害，不过明确的一点是，目前我们还不能完全预知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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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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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意外后果突然出现时，有两点是可以确认的。第一，出现的问题将刺激新技术的发展，新技术将替代产生问题的技术或者直接解决遇到的问题。如氯氟烃，已经有了相应的替代品，可以使用新技术来达到老技术的功能。在气候变化问题中类似的事情正在发生。包括马尔姆在内的一些人希望重塑气候危机下的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娜欧米·克莱因在2014年出版的畅销书《天翻地覆》的副标题就是“资本主义与气候危机”——大部分努力都是尝试用高能效的技术替代低能效的技术，以及用非化石燃料的发电机替代释放二氧化碳的发电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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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不完全是用新技术替代旧技术做同样的事，而是有针对性地解决原有技术存在的问题。以气候变化问题为例，可以引入地球工程技术让地球的云层变得更干净，或者使用大气层中的微粒来遮挡阳光，或者从大气中把二氧化碳吸出来。如果不在大气工程方面进行努力，类似于把气候变暖控制在1.5ºC这样雄心勃勃的目标多少有点不太可能，也许人们只能坐着时光机回到过去修改相关的政策。正如韦尔切克指出的，时间旅行是科幻小说里面的技术，超出了现在物理学的范畴，地球工程技术虽然也带有科幻小说的色彩，却是可行的，尽管这种技术的效果以及可能存在的副作用风险目前还不太确定。这就意味着我们在谈论严格控制地球变暖方面应该更慎重，或者对于地球工程技术的作用应该进行更深入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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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讨论如何让这些多少还处于我们想象中的技术能够安全、公平、可控地应用时，我们应该突出面临的困难和所需的努力。在全球范围内，如何负责任地、包容地开发如此雄心勃勃的技术还没有先例。如果人们在开发新技术时不对其后果进行广泛的意见征求和详细的讨论，有可能会带来可怕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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