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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蒂涅刚到巴黎的时候充满了理想主义,想当一名清正廉洁的法官。他也有良心的底线,拒绝了伏脱冷杀人谋财的阴险建议。他想要勾引高老头的二女儿,但觉得这样不妥,一直犹犹豫豫。到故事的结尾,高老头去世的时候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送葬费是拉斯蒂涅卖掉自己的金表支付的。目睹这一幕幕悲剧,他在埋葬了高老头的同时,也埋葬了自己最后一滴同情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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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决心向社会挑战:“现在咱们俩来拼一拼吧!”。随后,他来到高老头的二女儿身边,与她共进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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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作家不会急于给自己小说中的人物下道德判断。拉斯蒂涅的艰难选择,是一个畸形社会的缩影。人的命运,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他的时代所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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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代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命运。如果拉斯蒂涅到了20世纪,假设他出生于1910-1920年间,他会怎么选择呢?对于这一代人来说,如果跻身资本收入最高的1%,收入相当于普通工人的5倍,如果跻身劳动收入最高的1%,收入相当于普通工人的10-12倍。拼搏还是拼爹?当然是拼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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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拉斯蒂涅出生于1940-1950年,也就是赶上了“婴儿潮”的一代,他该怎么选择呢?对于这一代人来说,如果跻身资本收入最高的1%,收入相当于普通工人的6-7倍,如果跻身劳动收入最高的1%,收入相当于普通工人的10-12倍。拼搏还是拼爹?当然还是拼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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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拉斯蒂涅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或80年代,他该怎么选择?对于这一代人来说,如果跻身资本收入最高的1%,收入相当于普通工人的12-13倍,如果跻身劳动收入最高的1%,收入相当于普通工人的10-11倍。拼搏还是拼爹?这个吗,恐怕就要掂量掂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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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我们并没有倒退到高老头的时代。过去,财富的继承带来的是一个僵化、集中的世袭社会,少数人高居云端,多数人辗转泥尘。如今,即使财富的继承越来越重要,但能够财产继承者人数远远多于19世纪,每个人继承到的财产也没有那么巨额,所以,我们现在大致处在“婴儿潮”和高老头两个极端的中间地带。绝大部分年轻人仍然相信靠自己的拼搏,但他们也越来越多地意识到拼爹的重要性。有父母的支持,和没有父母的支持,会对年轻人的生活、事业,带来巨大的影响。按照皮克迪的研究,70年代出生的这一代法国人,收入中有1/4来自财产继承,到21世纪,下一代人的收入中大约会有1/3到3/4来自财产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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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的拉斯蒂涅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又该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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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评皮克迪之七:市场经济能否自发地纠正收入不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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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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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把皮克迪的中心思想总结一下。收入不平等可分为来自资本收入的不平等和来自劳动收入的不平等。劳动收入不平等有可能会非常极端,比如皮克迪说到的美国的“超级经理人”,但相对而言,劳动收入不平等的程度逊于资本收入不平等。劳动收入不平等很难被世代继承,所以过了一代人就会逐渐消失。资本收入不平等却会日益累积。首先,资本的收益率在大多数时期都高于经济增长率。其次,大资本的收益率很可能高于小资本的收益率。最后,由于各国之间的竞争,对资本提供各种税收优惠,大资本交的税比中等资本还要低,这是一种实质上的累退税。长此以往,资本将不断地自我增值,尤其是大资本的势力越来越大,很可能最终引起社会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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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收入不平等会引起社会冲突?必须声明的是,不是所有的收入不平等都会引起社会冲突。如果你生活在一个等级制度森严的社会中,比如种姓制度,比如奴隶制度,人分三六九等,贱民自出生之时,就永无出人头地之日,那么,人们很可能会听天由命,接受贵贱之间判若云泥的现实。如果你相信安茵·兰德的哲学,相信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给自己赚钱,自私是一种美德,贫穷是自己作孽,那么,即使没有暴君镇压,你照样会在一个极端不平等的社会里生活得怡然自得。要想让人们接受极端的收入不平等,要么靠镇压,要么靠洗脑,很可能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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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是一个极端不平等的时代,但当时还不是真正的民主制度。政府并不提供教育、卫生、养老、失业救济等社会福利。没有钱的人就没有投票权。女性也没有投票权,更不用说黑人了。但是,一战之后,各国都陆续实行了普选制,尤其是抛弃了将财产多少和投票权挂钩的做法。在民主社会中,每个人都有同等的政治权利,但在财产拥有方面,富人和穷人却有着天壤之别,这种巨大的反差不得不引起人们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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谴责富人为富不仁是极其荒谬的。资本本身无善恶。亚里士多德就说过,利息在古希腊语(tocos)中,同时也是孩子的意思,钱就是要生钱的。这就是我们时常听到的:“人挣钱很难,钱挣钱很容易。”不管资本的来源是什么,是从祖上继承下来的,还是自己创业挣来的,是做出了重大的科技创新得到的回报,还是贩卖毒品赚来的暴利,都无所谓,到最终,百川到海,万物归宗,只要资本的规模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它就会不断地自我繁殖。金钱不眠,你只需要侧耳倾听,就能听到箱子里金币不停地掉落的声音。只要你允许市场经济,就不能阻止资本获得回报。只要你允许资本自由地得到回报,就不能避免收入不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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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关键的问题在于,你是想要民主,还是想要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如果你想要捍卫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那么19世纪可能会是前车之鉴。19世纪也是经济全球化,19世纪也有重大的科技进步:电报、电话、电灯、电影、轮船、汽车,等等,19世纪也有一段长期的和平,但19世纪却是一个社会矛盾不断激化,最终导致革命爆发的时代。如果想要民主,就必须让民主学会控制资本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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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消灭收入不平等而放弃市场经济,已经被前苏联等国的计划经济体制尝试证明是极其愚蠢的。市场经济是会带来收入不平等,但它还有更重要的功能,它能够更好地配置资源,它能够鼓励各种创新活动,它用一只看不见的手,指挥着亿万人的生产和生活。解决收入不平等的最佳办法,不是放弃市场经济,而是更好地管理市场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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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端的经济自由主义是无法接受这一逻辑的。他们的思路是:不成功,则成仁。但现实政治需要的是中庸和妥协。这也是持中庸观点的学者易于被误读的原因之一。凯恩斯被视为政府干预的支持者、市场经济的反对者。但恰恰相反,凯恩斯是坚定的市场经济的支持者。哈耶克的《通向奴役的道路》一书出版之后,凯恩斯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表扬信,但他也提到,他和哈耶克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凯恩斯相信,为了保住核心阵地,有必要放弃一些外围工事。就算是被称为市场经济最坚定支持者的哈耶克,其实也没有说过政府什么事情都不要做。就在《通向奴役的道路》一书中,哈耶克清清楚楚地写到:“毫无疑问,政府需要向每一个社会成员提供最低限度的食物供给、住所和衣物,保障他们能够身体健康,具有工作的能力。”他的这一主张,已经超越了19世纪政府“守夜人”的角色,他心目中的政府,更接近于20世纪的“社会国家”(social st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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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克迪的观点和凯恩斯类似。他反对的只是那些最极端、最顽固,而且将日益僵化的收入不平等。收入最高的10%阶层,其实在很大程度上都是能够被大家接受的。但在收入最高的10%阶层中,收入最高的1%和其余的9%仍然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收入最高的1%的财富大多来自资本收入,这和他们勤奋不勤奋、创新不创新,甚至工作不工作,没有太大的关系。财富不断地集中于1%,最后带来的是99%的人们都感到被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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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克迪谈到,解决收入不平等的最好办法是通过征税。他的具体建议是征收累进的所得税和资本税。姑且不提这一建议的可行性。在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如果贫富越来越分化,但不征税,另外的解决办法可能是国有化或保护主义。国有化对市场经济的伤害更大,保护主义会破坏经济全球化。征税并不干涉经济自主权,只是做收入的二次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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税收本身也无善恶。政府征税之后,大部分收入用于维护社会稳定、保护财产权利、保卫国家安全,另一部分收入用于提供各种公共福利,而公共福利对所有的公民是一视同仁的,只有失业救济、对贫困家庭的补助是针对穷人,但这部分支出在整个政府预算中微不足道,所以征税并非是“劫富济贫”。征税的另一个好处是民主决策。如何征税、谁来交税、该怎么交,交上来的税该怎么用,都是需要全民讨论的。事实上,争取民主政治的最好办法就是建设公共财政体制,以公开、透明的财政体制界定政府与市场之间的界限,规范和制约政府的行为,同时提供公众参与、影响决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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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是一条船。这条船漏水了,每个人都要遭殃。解决收入不平等,不仅仅是为了安抚穷人,更不是为了打击富人,而是为了创造一个乐观积极的社会,让每个人都有信心,在这个社会中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生活、出人头地。这样一个稳定、自由的社会,对99%的人是有利的,对1%的人也是最安全的。想象一下,如果一个社会极端地不公平,只有你一个人鲜衣怒马、妻妾成群,而你的周围都是面有菜色、手拿镰刀斧头的饥民,你会不害怕?“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财富不能像过去那样傲慢了,要学会谦卑:敬畏天道,感激运气,尊重社会,关心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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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评皮克迪之八:征收全球资本税是否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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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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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克迪最为大胆、也是最有争议的政策建议是在全球范围内征收累进的资本税。他认为,这是遏制全球贫富分化的最有效政策。具体来讲,可以考虑对100万欧元以下的净资产不征税,对100-500万欧元的净资产征收1%的资本税,对500万以上的净资产征收2%的资本税。或者,也可以进一步细化,比如,对相对小额的资产,比如20万以下的净资产,可以象征性地征收0.1%的资本税,对于20-100万欧元之间的净资产可以征收0.5%的资本税。对极其巨额的资产,比如10亿欧元以上,可以征收5-10%的资本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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