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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392 当传教士马尔萨斯在1798年发表他著名的评论文章时,他得出了比扬更加激进的结论。和扬一样,马尔萨斯非常害怕法国出现新的政治思想,并不断说服自己,这里不会发生像英国一样的政治剧变。他建议要立即停止给穷人的所有福利资助,严格控制贫困人口的增长速度,否则这个世界将会因人口过剩而变得混乱和痛苦。如果对18世纪90年代欧洲精英社会曾遭遇到的恐惧没有深入了解,我们将无法理解马尔萨斯这种夸张的悲观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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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394 21世纪资本论 [:1704613430]
1704614395 李嘉图:稀缺性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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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397 现在回想起来,这些末日预言显然是很可笑的。然而,真正重要的是要认识到,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经济和社会的变革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对于那些亲身经历的人们来说,甚至可以说是巨大的创伤。实际上,大多数当代观察者——不仅马尔萨斯和扬——对于社会财富分配和阶层结构的长期演化都抱着相对黑暗甚至是末日的观点。尤其是大卫·李嘉图和卡尔·马克思,作为19世纪最具影响力的两位经济学家,他们都相信,社会的一小部分群体——李嘉图称之为地主,马克思称之为工业资本家——将不可避免地要求稳步增加产出和收入的份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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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399 李嘉图于1817年出版了《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主要关注的是土地价格和土地租金的长期演进。和马尔萨斯一样,他写文章时几乎没有进行过真正的统计。尽管如此,他对其所处时代的资本主义知识非常精通。由于其出生在一个有着葡萄牙血统的犹太商人家庭,他似乎也没有像马尔萨斯、扬和斯密那样抱有那么大的政治偏见。他受到马尔萨斯模型的影响但对其做了进一步的发展。他对以下逻辑悖论十分感兴趣:一旦人口和产出开始稳步增长,相对于其他商品,土地会越来越稀缺;根据供需原理,这意味着土地的价格会不断上升,支付给地主的地租也会上涨,如此一来,地主占国民收入的份额会越来越大,而提供给其他人的份额就会减少,从而破坏社会平衡。李嘉图认为,无论是从逻辑上还是政治上来说,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法是稳步增加对地租的税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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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01 这一悲观的预测被证明是错误的:地租在较长时间内仍居高不下,但最终,随着农业在国民收入中所占比重的下降,相对其他财富形式,农田的价值不可避免地下降了。在19世纪初期,李嘉图没有办法预测未来技术进步的重要性或工业的发展。和马尔萨斯、扬一样,他不能想象人类会从食物需求中完全解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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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03 然而,他对土地价格的洞察仍是有趣的:他提出的“稀缺性原则”意味着某些价格可能在几十年后上升到非常高的水平。这可能足以动摇整个社会。价格体系在协调数百万个体(实际上,现今新的全球经济体系中有着数十亿人)的活动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问题是,价格体系既没有考虑极限问题,也没有考虑道德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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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05 在21世纪,对于理解全球财富分配来说,忽略“稀缺性原则”的重要性将是一个严重的错误。为了更具说服力,我们可以用世界主要国家首都城市的房地产价格或者石油的价格,来代替李嘉图模型中农田的价格。在这两种情况下,如果将这一发生在1970~2010年的趋势推导至2010~2050年或2010~2100年,将导致国家之间以及国家内部相当大规模的经济、社会及政治失衡——这将使我们不可避免地想起李嘉图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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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07 可以肯定的是,原则上有一个相当简单的经济机制,可以使经济恢复到平衡的轨道上:需求和供给机制。如果某种商品的供给不足,价格太高,那么对该商品的需求就会减少,这将导致其价格的下降。换句话说,如果房地产和石油价格上涨,人们就会搬到乡村或者骑自行车出行(或两种都做)。不用担心这种调整可能令人不快或太过复杂;这种调整可能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在此期间,地主和油田所有者对其他人的债权会越积越多,从而可以轻松拥有一切,包括农村房地产和自行车,一劳永逸。[3]与之前一样,最坏的情况并不一定会发生,所以现在警告读者到2050年他们可能要支付租金给卡塔尔的酋长,还为时尚早。我之后会更加详细地回答这个问题,虽然也只是让人相对安心一些。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弄明白,某商品相对价格的巨大变化可能会导致财富分配的长期严重不均,而供给与需求的相互影响也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这是李嘉图稀缺性原则的主要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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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09 21世纪资本论 [:1704613431]
1704614410 马克思:无限积累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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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12 在马克思于1867年出版《资本论》第一卷时,也就是李嘉图的稀缺性原则发表后的一个半世纪,经济和社会现实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问题不再是农民能否养活不断增长的人口或是土地价格将疯狂地上涨,而是如何理解现在正迅猛发展的工业资本主义的原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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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14 当时最引人注目的是工业无产阶级的悲惨生活。尽管经济快速增长,但在人口增长和农业生产率提高的大环境下,大批农村人口外迁,导致大量工人涌入城市贫民窟。工人们工作时间很长,工资却非常低。新的城市悲剧发生了,更为明显,更让人震惊,甚至在某些方面比旧制度造就的农村悲剧更加悲惨。《萌芽》、《雾都孤儿》和《悲惨世界》 等文学作品并不是来源于作者们的想象力,而是来源于那些根据法律限制仅大于八岁(1841年的法国)的工厂童工或仅大于十岁(1842年的英国)的矿山童工们的真实生活。维莱姆博士(Villermé)的著作《制造业工人的现状》于1840年在法国发表(推动了1841年一个尝试性的新童工法律的颁布 ),描述了与恩格斯在1845年出版的《英国工人阶级现状》中描写的同样肮脏的现实。[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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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16 事实上,今天我们所掌握的所有历史数据表明,直到19世纪下半叶——甚至是到最后30多年——才出现了工资购买力的显著上升。从19世纪的第一到第六个十年中 ,工人的工资一直停滞在非常低的水平——接近、甚至不如18世纪及其之前的水平。据我们的观察,英国和法国在这漫长的工资停滞阶段停留得更久,因为在这一时期他们的经济增长正在加速。利用目前可用的不太完整的资料进行合理估算,两国的资本收入(工业利润、土地租金和房屋租金)占国民收入的比重在19世纪上半叶大大增加了。[5]随着工资部分赶上经济增长,这一比重在19世纪的最后几十年略有减少。然而,从我们整合的数据中并不能看出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不平等的结构性下降;我们在1870~1914年看到的充其量是稳定在一个非常高水平的不平等,以及在某些方面不平等程度的螺旋上升,尤其是财富的集中度越来越高。很难说如果没有因战争引发的重大的经济和政治冲击,这个轨迹将会向何处发展。借助历史分析和远景预测,我们现在可以把这些冲击视为自工业革命以来减少不平等的唯一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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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18 无论如何,在19世纪40年代资本繁荣发展,工业利润增长,但劳动收入却停滞不前。这是显而易见的,即使当时还没有出现完整的国家统计数据。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第一个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运动发展起来了。他们的中心论点很简单:如果经过半个世纪的工业发展,人民群众的生活状况还是和之前一样悲惨,而立法者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禁止工厂雇佣八岁以下的儿童,那么工业发展的好处在哪里?技术创新、辛苦工作以及人口流动的好处又在哪里?现有的经济和政治体系的破产似乎是显而易见的。因此人们想知道其后的长期演变:你们到底还能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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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20 这就是马克思为自己设定的任务。1848年,在“民族春天”运动(即在那年春天爆发的欧洲革命)爆发前夕,他发表了《共产党宣言》,一篇简短而强有力的文章,开篇第一句话后来大家耳熟能详:“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6]文章以同样著名的革命预测结尾:“随着大工业的发展,资产阶级赖以生存的生产和占有产品的基础本身也就从它的脚下被挖掉了。它首先生产的是它自身的掘墓人。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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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22 在接下来的20年里,马克思撰写了多卷的论述文章对这个结论进行论证,同时第一次科学分析了资本主义及其崩溃的原理。马克思没有完成这本著作的撰写,《资本论》的第一卷发表于1867年,而马克思于1883年带着两卷未完成的遗憾与世长辞。他的朋友恩格斯将其遗留的手稿片段进行整合,在其死后将这部大作出版供世人瞻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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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24 和李嘉图一样,马克思将他的研究重心放在了对资本主义体系内在逻辑矛盾的分析上。他因此寻求将自己与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即认为市场是具有自我调节系统的,就是说,系统内部可以通过自身调节,在不出现重大偏差的情况下达到均衡,与亚当·斯密“看不见的手”原理和让·巴蒂斯特·萨伊生产创造需求理论有异曲同工之意)、空想社会主义者和蒲鲁东主义者(proudhonians)区别开,马克思认为这些人只是一味地谴责工人阶级的苦难生活,却不曾为解决他们的实际经济困难提出真正的科学分析。[7]总之,马克思将李嘉图的资本价格模型以及稀缺性原则作为强化资本主义动态分析的基础,当时资本主要是工业设备(比如机械、厂房等)而非土地资产,因此原则上资本累积数额没有限制。事实上,他的主要结论可以被称为“无限积累原则”,即资本将不可逆转地不断积累,并最终掌握在一小部分人手中,是一个没有天然界限的过程。这就是马克思预言资本主义终将灭亡的分析依据:资本收益率稳步降低(这样将遏制资本积累,并导致资本家之间的激烈冲突),或是资本收入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无限制地增长(这迟早将变成工人运动的导火索),——不论发生何种情况,社会经济均衡或是政治稳定都将变成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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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26 同李嘉图的预言一样,马克思的悲观预言也没有实现。在19世纪后1/3时期,工资终于开始慢慢增加:工人阶级的购买力显著提升并不断扩大范围,这一现象从根本上改变了当时的社会现状,即使极端不平等依然存在而且在某些层面直至“一战”前依然有增无减。共产主义革命正式拉开序幕,但主要集中在欧洲和苏联经济落后地区,这些地方几乎没有开始工业革命,然而大部分先进的欧洲国家已经开始寻找其他利于社会民主的途径——他们的公民是幸运的。如他的前辈一样,马克思完全忽视了持久技术进步的可能性以及稳定增长的生产率,这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作为平衡私人资本积聚进程的重要因素。无疑他缺乏足够的统计数据去支撑他的预言。他决定于1848年发表这一论断时可能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也就是在为了证明其结论开始着手进行必要研究之前。显然,马克思在以极大的政治热情进行写作,这从他偶尔做出的轻率声明中可见一斑。这就是为什么经济学理论需要搜寻尽可能完整的历史资料,而在这方面马克思并没有做到挖掘全部可利用资源。[8]而且,他也没有花心思研究没有私人资本的社会在政治和经济层面是如何运行的。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议题,那些取消私人资本、实行极权主义的国家的悲惨现状就可充分说明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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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28 尽管有这样的局限性,马克思的研究在很多方面还是卓有成效的。首先,他以一个重要问题开始(关于工业革命期间空前的资本积累),然后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回答,现代经济学家都应该以他为榜样并从中获得启发。更加重要的是,马克思提出的无限积累原则表现出其深邃的洞察力,它对于21世纪的意义毫不逊色于其在19世纪的影响。从某个角度看,这个原则比李嘉图的稀缺性原则更加让人担忧。如果人口和生产率增长水平都相对较低,那么财富积累自然会引起极大的关注,特别是如果它增长到极致,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的时候。换句话说,低增长不会完全抵消马克思的无限积累原则:由此产生的均衡状态尽管不像马克思预言的那么严重,但仍然十分令人烦扰。如果积累终止于有限水平,那这个有限水平恐怕会高到足以影响社会安定。事实上,在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的某些欧洲发达国家和日本,私人财富水平在国民收入中呈现的高水平,直接辅证了马克思主义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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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30 21世纪资本论 [:1704613432]
1704614431 从马克思到库兹涅茨,从末日预言到理想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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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33 从19世纪李嘉图和马克思的经典理论到20世纪西蒙·库兹涅茨的研究分析,我们可以说,经济学家已经从对末日预言的过度阐述逐渐转变为对理想主义或者至少是对圆满结局的过度偏好。库兹涅茨的理论认为,不管经济政策如何选择或者不同国家间的其他差异,收入不平等将在资本主义发展的高级阶段自动降低,并最终稳定在一个可接受的水平上。1955年,确实有人提出一种理论,认为法国战后将经历一段被称为“辉煌30年”的神奇阶段,即1945~1975年的30年黄金时期。[9]库兹涅茨认为,这需要有足够的耐心,而且过不了多久增长将使每一个人受益。当时的理论可以浓缩为这样一句话:“经济增长的大潮会使所有船只扬帆远航。”罗伯特·索洛在1956年研究实现经济“平衡增长路径”的必要条件时,提出了类似的乐观观点,即经济增长路径需要同时考虑所有变量(产出、收入、利润、工资、资本、资产价格等)按照同一速率变动的情况,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每个社会阶层都可以享受到相同基准(或偏差很小)的经济增长红利。[10]库兹涅茨站在了与李嘉图和马克思关于不平等螺旋式增长针锋相对的立场上,同时反对19世纪的末日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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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35 库兹涅茨理论在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具有巨大的影响力,甚至至今仍然为人们所推崇。要强调的是,这是第一个依赖庞大统计工具所形成的系统理论。事实上,直到20世纪中叶,库兹涅茨在1953年出版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高收入群体在国民收入与储蓄中所占份额研究》中,首次运用了历史序列的收入分配数据进行分析。库兹涅茨在1913~1948年的35年间一直对一个国家(美国)进行数据处理。他使用了两个在19世纪无法被普遍使用的数据源:美国联邦所得税申报表(1913年开始征收所得税时使用)以及库兹涅茨根据历史数据对美国国民收入的测算,这不得不说是一项重大的贡献。这是第一次有人试图从这样大的维度来测量收入不平等问题。[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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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37 必须认识到,当时如果没有以上两项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数据支持,根本无法测量收入分配的不平等或衡量其随时间变化的演进过程。英国和法国首次尝试测算两国的国民收入需要追溯到17世纪末、18世纪初,这一方法在19世纪得到发扬光大,但都停留在孤立的预测阶段。直到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期间,以美国的库兹涅茨、约翰·W· 肯德里克,英国的阿瑟· 鲍利、科林· 克拉克以及法国的l·杜克·贝农维尔为代表的经济学家真正意义上发展了国民收入的时间序列统计理论。此类数据可以用于测算一个国家的总收入。为了计量国民收入中高收入的比重,我们还要用到损益表。“一战”前后很多国家普遍征收累进所得税(其中,美国在1913年,法国在1914年,英国在1909年,印度在1922年,阿根廷在1932年),这使得损益表更易于获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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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39 关键是要认识到,即使一个地方不征收所得税,在某一给定时点还会有其他各税种的税费统计数据(比如,在19世纪的法国,房间门窗数量的分配都是要额外收费的),但这些数据不能直接告诉我们国家的收入水平。而且,在要求向税务行业申报收入水平被写入法律文件之前,人们往往不关注自己的收入金额。企业税和财产税也是这样。税收并不仅仅意味着要求公众为公共支出以及公共建设项目融资,尽可能公平地分摊税负压力,同时也有效建立了分类,增长了知识,还增强了民主透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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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4441 无论如何,库兹涅茨收集的数据让他得出了当时美国各阶层收入占国民总收入的比重(百分比)的变化过程。他到底发现了什么?他注意到,1913~1948年,美国收入不平等突然减少。更加奇怪的是,在此期间伊始,高收入人群(即美国收入最高的10%人群)年收入总额占全国年收入总额的45%~50%,但是在20世纪40年代末期,这个数字骤降为约30%~35%。将近10个百分点的跌幅足以引起大家的关注,因为这基本相当于美国最穷50%人口总收入的一半。[13]这样看来,收入不平等显然减轻了。这个现象相当重要,它对学术机构以及国际组织之间就战后经济进行辩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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