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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50 我们有可能想象出收入集中度更高的社会吗?可能没有这样的社会。例如,如果最上层10%人群占有年产出的90%(和财富分配情形一样,最上层1%占有50%),就可能发生革命,除非有特别有效的压制手段阻止它发生。说到资本所有权,这样高的集中度早已成为严重政治紧张的根源,用全民公投通常难以调和。不过,如果资本收入仅占国民收入的一小部分,这种资本集中度也许可以维持:如旧制度下只占到1/4~1/3,有时再多一些(当时的财富极度集中已颇具压迫性)。但是如果国民总收入也存在这种不平等程度,很难想象底层人民会永久地接受这种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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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52 即便如此,也没有理由断言最上层10%的人永远不会占有国民收入的50%以上,或者也不能说这种象征性门槛一旦越过,一国经济就会崩溃。实际上,现有历史数据还不够完善,这一象征性门槛被越过也并非没有可能。尤其是,在旧制度下,直到法国大革命前夕,最上层10%人群可能已经占有国民收入的50%,甚至超过60%。其他传统农业社会也可能已经如此。其实,这种极端不平等能否持续,不仅取决于压制手段的有效性,也可能首先取决于维护手段的有效性。如果不平等被视为合理,比如有人认为这是因为富人比穷人工作更勤奋、更高效,或者因为阻止富人挣得多必然会伤害社会上的穷人,那么收入集中度极有可能会创造新的历史纪录。因此我在表7.3中表明,如果劳动收入不平等(在较小的程度上资本所有权不平等)继续像最近几十年一样加剧,那么美国在2030年左右就可能创下新纪录。最上层10%人口那时会占有国民收入的约60%,而最底层半数人口只拿到区区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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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54 在这一点上,我坚持认为:重要问题是不平等的合理性而不是程度。这就是为什么分析不平等的结构非常重要。在这个方面,表7.1~ 表7.3给出的主要信息是,一个社会的总收入分配达到非常不平等( 最上层10%的人占有全部财富的约50%,最上层1%占有约20%)有两种不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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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56 达到这种高度不平等的第一种方式是“超级世袭社会”(或“食利者社会”):在这样的社会中,继承财富非常重要,财富集中度达到极端水平(最上层10%人群一般占有全部财富的90%,仅最上层1%就占有50%)。那么,总收入层级由非常高的资本收入主导,尤其是继承资本。这是我们在旧制度下的法国和“美好年代”的欧洲所看到的格局,各国总体上差异很小。我们需要弄清,这种所有权结构和不平等是如何出现和持续的,它们在多大程度上只属于过去(当然,它们也与未来相关,我们也会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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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58 达到这种高度不平等的第二种方式相对较新,这主要是美国在过去几十年间创造的。这里我们看到,非常高的收入不平等可能是一个“超级精英社会”(社会上层人士喜欢被称为超级精英)的结果。人们也可以称之为“超级明星社会”(也可以用“超级经理”这个有些不同的称谓)。换言之,这是一个不平等的社会,但是收入层级顶端是非常高的劳动收入而非继承财富收入。我要澄清一下,我不是在判断这样的社会是否应该称为“超级精英社会”。毫无疑问,这种社会的胜利者希望这样描述社会层级,他们有时也能这样说服一些失败者。然而,出于当前这个目的,超级精英不是假设,而是一个可能的分析结论,当然,相反的结论也同样是可能的。我将在后面进行分析,美国劳动收入不平等的加剧在多大程度上遵循了“精英”逻辑(只是在能回答这一复杂问题的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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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60 这个时候,人们完全可以说,我对两种超级不平等社会所做的对比(食利者社会和超级经理社会)是天真和牵强的。这两种社会是可以共存的:一个人不能既是超级经理又是食利者,美国当前的财富集中度高于欧洲,这个事实也表明当下的美国可能就是这种情况。当然,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超级经理的子女成为食利者。实际上,我们发现这两种逻辑在每个社会都起作用。不过,不止一种方式可以促成这种程度的不平等,美国当下主要的特征是:前所未有的劳动收入不平等(可能高于世界上过去任何时间、任何地方的任何社会,包括那些技能差距非常大的社会)以及与传统社会或1900~1910年间欧洲相比不太极端的财富不平等。因此非常重要的是,要了解这两种逻辑各自发展的条件,同时不要忘记,它们可能在未来这个世界相互补充,共同发挥作用。如果是这种情况,未来将出现一个新的不平等世界,比以前的任何社会都更极端。[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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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63 综合指标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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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65 在对不平等的历史演变进行国别考察以回答上述问题之前,还需要讨论几个方法论问题。尤其是,表7.1~ 表7.3给出了不同分配方式的基尼系数。基尼系数是一个比较常用的评估不平等的综合指标,经常出现于官方报告和公共辩论中。按照设计,它在0~1之间浮动:完全平等时等于0,绝对不平等时等于1,即一个人数非常少的人群占有所有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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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67 实际上,在现实社会的劳动收入分配中,基尼系数在0.2 ~0.4之间浮动;在资本所有权分配中,基本系数在0.6~0.9之间浮动;收入不平等方面,基尼系数在0.3~0.5之间浮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斯堪的纳维亚国家,劳动收入分配的基尼系数是0.19,离绝对平等不远了。相反,“美好年代”的欧洲财富分配的基尼系数则为0.85,距绝对不平等不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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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69 这些系数(还有其他指标,如泰尔指数)有时有用,但也带来了许多问题。它们旨在用一个数值指数就概括一种分配方式中所有有关不平等的信息:财富层级中底层与中间的不平等,中间与上层的不平等,上层与顶层的不平等。这乍看之下非常简单明了,很吸引人,但难免让人误入歧途。其实,如果不过度简化或者把不同事物混为一谈,就不可能用单维指数来概述多维的现实。在分配的不同层面上,社会现实和经济政治不平等的重要性非常不同,对它们进行区别分析非常重要。此外,基尼系数和其他综合指标常常把劳动不平等和资本不平等混淆起来,虽然在这两种情况下起作用的经济机制不同,不平等的一般理由也不相同。由于上述原因,我认为用分配表来分析不平等,比基尼系数等综合指标更好。分配表显示了收入和财富金字塔各自最顶端10%和1%人群在总收入和总财富中的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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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71 分配表也非常有价值,因为它会使人注意组成当前层级的各个社会群体的收入和财富水平。这些层级用现金数量(或占某国平均收入和财富水平的比重)来表示,而不是难以理解的人为统计指标。分配表让我们更具体直观地了解社会不平等,也能充分认识研究这些问题所使用的数据及其局限性。相比之下,基尼系数等统计指数让我们抽象而乏味地看待不平等,人们难以找到他们在当前层级中的位置(这是一个有用的练习,尤其是一个属于最上层1%的人却常常忘记这一点,经济学家就经常这样)。指数经常掩盖数据的反常和矛盾现象,或者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时期的数据无法直接比较(例如,因为分配顶端的情况被删节,或者因为某些国家的资本收入被遗漏)。使用分配表迫使我们必须前后一致、更加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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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73 21世纪资本论 [:1704613538]
1704617074 官方出版物的贞洁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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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76 经合组织或国家统计部门发布的官方不平等报告,时常提及十分位比等综合指数。出于同样的原因,在使用这些指数时必须十分小心。最经常使用的十分位比是p90/p10,即收入分配中前10%人群的平均收入与最后10%人群的平均收入的比值。[23]例如,一个人的收入超过每月5 000欧元才能跻身收入分配的最上层10%,不超过每月1 000欧元就属于最底层10%,那么十分位比值就是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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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78 此类指数是有用的。获得分配完整形态的更多信息总是有价值的。然而,人们应该记住,从结构上讲,这些比率完全忽视了最上层10%的分配演变情况。具体而言,不管p90/p10的比值是多少,收入或财富分配的最上层10%可能总是占有总额的20%(比如20世纪七八十年代斯堪的纳维亚国家的收入情况)、50%(2010年以来美国)或者90%(如“美好年代”欧洲的财富状况)。这些数字是由国际组织或国家统计部门统计的,然而,查阅它们的出版物,我们了解不到这些情况。它们通常关注的那些有意忽视分配最上层情况的指数,并且不提及最上层10%的收入或财富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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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80 这一做法有其理由,一般是因为可用数据“不完善”。这是有道理的,但通过使用WTID中以有限手段收集的历史数据,这些困难可以克服。这项工作已经开始缓慢地改变事情的处理方式。其实,决定使用忽视最顶端情况的方法论很难说是出于公心:国家和国际机构的官方报告本来是为了告诉公众收入和财富分配的真实情况,但实际上他们经常人为地给出不平等的乐观图景。这就好像1789年法国政府的官方不平等报告故意忽视顶层10%人口的所有情况(一个5~10倍于当时所有贵族人数的人群),理由是这太复杂了,不能说明任何情况。这样的做法反而更加令人遗憾,因为其必然让官方统计数字和统计人员更不可信,而不是缓解社会的不安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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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82 相反,很大程度上由于人为原因,十分位比有时会相当高。以资本所有权的分配为例:最底层50%人群一般接近一无所有。取决于所测算的财富有多么少(比如是否计入耐用品和债务),对收入层级中最后10%这一门槛的确切位置,人们显然可以得出非常不同的结果:对于相同的社会现实,人们可以将其设定为100欧元、1 000欧元甚至10 000欧元,结果没有太大不同,但取决于具体的国家和时期,可以得出非常不同的十分位比,即使财富分配的最底层半数人口依然只占有总财富的不到5%。劳动收入分配多少也是这种情况:取决于如何对待替代收入和短期工作报酬(比如使用每周、每月、每年还是每10年的平均收入),人们可以得出非常不同的p10门槛(和十分位比),即使劳动收入分配最底层50%实际上占有相当稳定的劳动收入比重。[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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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84 为什么我更愿意像表7.1~ 表7.3那样去研究分配情况,这也许是一个主要原因,也就是说,强调不同人群占有的收入和财富比重,尤其是每个社会最底层半数人口和最上层10%,而不是纠结于确定某个百分位数的门槛水平。比重值比十分位比能展示更为稳定的现实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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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86 21世纪资本论 [:1704613539]
1704617087 回到“社会表格”和政治算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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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89 我认为,我在本章中考察的分配表是研究财富分配的最佳工具,远比综合指标和十分位比可靠。上述分析就是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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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91 此外,我认为这一方法与国民收入核算方法更为一致。既然多数国家的国民收入核算可以让我们测算每年的国民收入和财富(以及平均收入和财富,因为人口统计来源让我们更容易获得人口数字),那么下一步便是按十分位数和百分位数来细分这些总收入和财富数字。许多报告建议国民收入核算应按这种方式来改善和“人性化”,但迄今没有什么进展。[25]把人口细分成最贫穷50%、中间的40%和最富裕10%,是朝着这个方向迈出的有益一步。尤其是,这个办法可让任何一位观察家看到,不同社会人群实际获得的收入是否或多大程度上反映了国内产值和国民收入的增长。例如,只有知道流向最上层10%人群的财富比重,我们才能确定增长的成果有多大比例被最上端获得。基尼系数和十分位比都不可能清晰准确地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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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93 最后我还要补充一点,我所推荐使用的分配表在某些方面与18世纪、19世纪初风行一时的“社会表格”非常相似。这些社会表格首先在17世纪末的英国和法国推出,在启蒙时期的法国得到广泛使用、改善和评论,例如狄德罗《百科全书》中关于“政治算术”的备受称赞的文章。社会表格的最初版本由格雷戈里·金于1688年创立,法国大革命前夕的艾克斯比利和伊斯纳尔、拿破仑时期的帕切特、科尔昆和布洛杰特编撰了详尽的范例。他们的目标一直是提供全面的社会结构视角:他们列出了贵族、资产阶级、绅士、工匠、农民等的数量及其收入评估(有时是财富)。这一批作者还编撰了最早的国民收入和财富评估。然而,这些表格与我的分配表有一个重要区别:旧的社会表格使用了他们那个时代的社会分类,而且没有试图用十分位数和百分位数来确定财富和收入分配状况。[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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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95 不过,社会表格强调不同社会层级(尤其是不同的精英阶层)的国民财富比重,试图描绘不平等的生动一面。在这方面,它们和我使用的方法显然非常相似。同时,在实质上,社会表格与基尼、帕累托对不平等的统计测算方法迥然不同。后者方法简单,未考虑时间因素,在20世纪广泛使用,常常试图弱化财富分配的差距。人们测度不平等的方法从来都不是不偏不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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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97 [1]见Honoré de Balzac,Le père Goriot (paris: livre de poche,1983),1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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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17099 [2]见Balzac,Le père Goriot,131。在测算收入和财富时,巴尔扎克通常使用法郎或硬币利弗尔(法郎出现后变成等值物)和埃居(埃居是一枚银币,价值19世纪的5法郎),在极少情况下也使用路易(路易是一种金币,价值20法郎,1法郎在旧制度下已经价值20利弗尔)。因为当时不存在通货膨胀,这些货币单位都很稳定,读者很容易进行换算。见第二章。我将在第十一章详细讨论巴尔扎克提到的这些数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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