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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和金融透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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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提议的资本税而言,何种税收安排最好,并且我们应当期望这种税收带来多少收入?在尝试回答这些问题之前,需提请注意的是,此税种绝不是要替代所有现存税收。它只是现代社会国家所依赖的其他收入流中相当温和的补充:国民收入的几个百分点(至多3%~4%——仍然不能忽视)[1]。资本税的最主要目的不是为社会国家融资,而是管理资本主义制度。首先,其目标是终止无限增加的财富不平等;其次,是对金融和银行体系施加有效管理以避免危机。欲达此两端,资本税需先提高民主和金融透明度:谁在全世界拥有何种资产应该清晰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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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透明度目标如此重要?设想一个非常低的全球资本税,比如说所有资产的统一税率为0.1%每年。来自这一税负的收入当然有限,假设:如果全球私人资本存量大约是5年的全球收入,这一税收将产生相当于全球收入0.5%的收入,由于资本/收入比的差异,各国之间会有微小的不同(假设税收在财产拥有人居住国征缴而不是财产本身所在地——这一假设并非理所当然)。即使如此,这一有限税收也已经发挥了非常有益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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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它会产生有关收入分配的信息。全世界各国政府、国际机构和统计部门将终于能够提供有关全球财富演变的可靠数据。广大民众将不再被迫去依赖《福布斯》和来自全球财富经理的虚有其表的金融报告,以及其他非官方来源,去填补官方统计的空白。(回想一下我在第三部分探究了这些非官方来源数据的缺陷)。与此相反的是,他们将有权使用公共数据,这些数据基于法律强制下清晰规定的方法和信息。民主政治的利益将是巨大的:理性探讨当今世界面临的巨大挑战非常困难——社会国家的未来,过渡到新能源的成本,发展中世界的国家建设等等——因为全球财富分配仍如此不透明。有人认为,世界上的亿万富翁如此有钱,以很低的税率向他们征收就足以解决世界上所有问题。其他人则认为,亿万富翁如此之少,向他们征收再多的税也是杯水车薪。正如我们在第三部分看到的,事实介于这两种极端情况之间。就宏观经济而言,可能不得不在财富分级方面降低一些(以1 000万到1亿欧元分级而不是10亿),以获得足够大的税基来产生影响。我也观察到了一些财富分配的客观趋势:没有全球资本税或一些类似政策,全球最富1%人群所拥有的财富占全球财富的份额将继续无限增长,这是巨大的风险——应该会困扰每个人。无论如何,离开了可靠的统计,真正的民主讨论就无法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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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监管的利害关系也相当大。目前负有监督和管理全球金融体系职能的国际组织,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为例,仅仅是非常粗略地了解了全球金融资产的分布,尤其对隐藏在避税天堂的资产数量更是如此。正如我已经表明的,全球金融账户并不平衡。(和火星相比,似乎地球永远债台高筑。)在如此浓重的统计迷雾笼罩下的全球金融危机中航行充满了危险。例如,2013年的塞浦路斯银行危机。无论是欧洲当局还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于存在塞浦路斯的金融资产确切属于谁以及这些资产的数量到底是多少,都知之甚少,因而其提议的解决方案被证明为粗陋而无效的。下一章我们会看到,金融透明度的提高,也许是通过仔细的校准和对资本征收特殊累进税,不仅将为稳定的年度资本税打下基础,也将为更加公正和有效地处理银行危机(如塞浦路斯的情况)铺平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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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0.1%的资本税本质上更多是一种强制申报法律而不是真正的税收。每个人都会被要求向全球的金融当局报告资本资产的所有权情况以获得法律认可,并伴随着由此而来的各种好处和坏处。值得注意的是,这正是法国大革命通过强制报告和土地登记调查达到的成果。资本税将是一种全世界性的金融登记调查,目前还不存在这种制度。[2]理解“税收不仅仅是税收”非常重要,它也是一种定义规范和种类的方法,并将经济活动限制在法律框架内。事实也一直如此,特别是对土地所有权而言。[3]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开征新税需要明确定义收入、工资和利润。这一财政创新继而促进了会计标准的发展,这些标准此前并不存在。资本税的主要目标之一就是重新定义各种资产类型,设定资产、负债和净财富的评估标准。在目前实行的私人会计标准下,规定的程序不完善且常常模棱两可。这些缺陷造成了2000年以来的许多金融丑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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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资本税将迫使政府解释并拓宽有关自动共享银行数据的国际协议。原则非常简单:国家税务机关应该收集得到其需要的所有信息来计算每位公民的净财富。实际上,资本税应该以所得税目前在许多国家运行的方式同样运行,收入数据通过雇主提供给税务机关(例如,在美国是经过W-2和1099表)。应该有同样的资本资产报告(甚至收入和资本报告可以合并成一张表)。所有纳税人将会收到一张列明其资产和负债的表,正如报告给税务机关的一样。美国许多州都用这种方法管理不动产税:纳税人收到一张显示其拥有的任何不动产当前市场价值的年度表,政府基于相关可比财产可观测交易价格来计算。当然,纳税人可以用合理的证据质疑这些估值。在实际中,修正非常罕见,因为不动产交易数据很容易获得且很难辩驳: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当地市场不动产价值的变化,并且当局有可供任意使用的综合数据库。[5]顺便提请注意,这种报告的方法有两个好处:让纳税人的生活变得简单,消除稍稍低估其所拥有资产价值这一不可避免的诱惑。[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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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种报告制度扩展到所有类型的金融资产(和债务)是必要的,也是完全可行的。对于和国内金融机构相关的资产和负债,这可以立刻完成,因为大多数发达国家的银行、保险公司和其他金融中介已经被要求向税务机关告知其所管理的银行账户和其他资产。例如,在法国,政府知道X先生拥有一套价值40万欧元的公寓和价值20万欧元的股票组合,以及10万欧元的未清偿债务。政府因而就可以发给他一张表格,显示这些不同账户(包括他的净财富50万欧元),并附上可进行合理修正或补充的请求。这种适用于全部人口的自动系统,要比要求所有人诚实申报其财富的陈旧方法更好地适应21世纪。[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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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简单的解决方案:银行信息自动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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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全球资本税的第一步,应该是把银行数据自动传送扩展到国际水平,以便在发给每位纳税人的预先计算的资产申明中纳入其在海外银行的资产信息。我们应该明白,这样做没有技术障碍。在像美国这样有3亿人口的国家里,银行数据已经与税务机关自动分享了,6 000万人口的法国和8 000万人口的德国也一样,因此,纳入开曼群岛和瑞士的银行就会彻底增加数据处理量这一说法显然缺乏理由。当然,避税天堂常常提出其他借口来维护银行机密,其中之一是对所谓政府滥用信息的担忧。这并不是非常令人信服的论据:很难解释为什么不将上述原则同样应用于那些(对政府滥用信息)不谨慎的人,他们把钱存在自己纳税国家的银行账户里。为什么避税天堂捍卫银行机密,最可能的解释是其客户可以规避纳税责任,而避税天堂则可以从中分一杯羹。显然,这跟市场经济的基本原则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人拥有自己设定税率的权利。对个体而言,他没有权利从自由贸易和经济一体化中攫取利润而让他人为自己埋单。这是赤裸裸的盗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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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为止,改变这些现实最彻底的尝试是美国2010年采用的《 外国账户税务合规法案 》(Foreign account tax Compliance act,FATCA),该法案将在2014年和2015年分阶段逐步实施。该法案要求所有外国银行需告知美国财政部关于美国纳税人持有的海外银行账户和投资,以及其可能受益的任何其他收入来源。这远比2003年欧盟关于外国储蓄的方针更有雄心,该方针仅涉及支付利息的存款账户(不涵盖股票投资组合,但并不遗憾,因为大额财富主要以股票形式持有,而这完全被FATCA所涵盖),并且只适用于欧洲银行而不是全世界(又与FATCA不同)。即便欧洲方针较为软弱且几乎毫无意义,却仍未能实施,因为,尽管自2008年以来经过多次讨论和提议修正,卢森堡和奥地利仍设法与其他欧盟成员国签署一项协议,扩展其对数据自动传送的豁免和保持其仅对正式要求才分享信息的权利。这个系统,也适用于瑞士和欧盟以外的其他地区,[8]意味着为了获取其某一公民的外国银行账户信息,政府就必须掌握接近于欺诈证据的东西。这显然大大限制了发现和控制欺诈的能力。2013年,在卢森堡和瑞士宣布了遵守FATCA条款的意愿之后,打算将其部分或全部纳入新的欧盟方针的讨论重新开始。这些讨论何时结束?是否最终将导致一个有法律约束力的协议?我们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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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请注意,在此领域政治领导人往往说的多做的少,对我们民主社会未来的平衡来说,这非常令人担忧。即便技术上不成问题,最依赖充盈的税收收入来支付其社会计划的国家(即欧洲国家)也正是进展最差的国家,这一发现令人震惊。这是应付全球化时小国面临困境的一个好例子。已建立数世纪的民族国家发现,它们太小了,以至于不能在当今的全球化承袭制资本主义中强加和实施规则。欧洲国家能够围绕单一货币联合起来(下一章将更广泛地讨论),但是在税收领域却几乎一事无成。对这一失败和其言行不一致难辞其咎的欧盟最大国家的领导人,却仍在不断责备其他国家和欧盟本身,所以没有理由认为事情会在近期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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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虽然在这个领域FATCA远比任何欧盟方针都更雄心勃勃,但它也有不足之处。一方面,它的语言不够准确或全面,因此有充分理由相信,某些信托基金和基金会可以合法规避任何报告其资产的义务。另一方面,法律规定的制裁惩罚(在美国经营的不符合要求的银行,征收30%的收入附加税)也不够。这可能足以说服某些银行(如需要在美国开展业务的瑞士和卢森堡的大机构)遵守法律,但规模较小的银行也有可能出现回潮,这些银行专门从事海外资产管理,并且不在美国本土开展业务。这些机构,不管位于瑞士、卢森堡、伦敦或者更加边缘的所在,都可以继续管理美国(或欧盟)纳税人的资产而不必传送任何信息给当局,并且完全不受任何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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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能获得明显效果的唯一方法就是,不仅对银行也对那些拒绝要求其金融机构提供所需信息的国家自动实施制裁。例如,有人可能会考虑对违规国家实行30%的出口额或更高的关税。需要明确的是,我们的目标不是要对避税天堂强加一个一般的禁运,或与瑞士和卢森堡进行无休止的贸易战。贸易保护主义不能产生财富,自由贸易和经济开放终归符合每个人的利益,假设某些国家不通过分流税基来利用邻国。自动提供全面的银行数据的要求应该作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自由贸易和资本自由化谈判的一部分。但它当时不是,不过,这并不是永远维持现状的充足理由。依靠金融不透明发展起来的国家可能会发现接受改革很难,尤其因为合法的金融服务行业在其发展过程中常常与非法的(或可疑的)银行活动相伴。金融服务行业响应实体国际经济的真实需要,不管采用何种监管方式,它显然将继续存在下去。然而,如果金融透明度成为标准,避税天堂无疑将遭受巨大损失。[9]一些国家,如果不对其施行制裁,它们是不大可能同意改革的,特别是因为其他国家(尤其是欧盟最大的国家)暂时没有对解决这个问题表现出太大决心。再提请注意,迄今为止欧盟的建立归因于这一思想:每个国家可以有单一市场和自由的资本流动,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或巨大代价)。改革是必要的,甚至是必不可少的,但是认为不通过斗争它就会发生,那就太天真了。因为它把争论从抽象概念和夸张的修辞移到非常重要和具体的制裁上,尤其在欧洲,FATCA是有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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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注意无论是FATCA还是欧盟方针都并非支持一个全球财富累进税。其目的主要是为税务机关提供关于纳税人资产的信息,用于内部用途,比如识别所得税申报的遗漏。该信息也可以用于识别可能的财产税或财富税规避(在有此税种的国家),但是其重点主要在所得税的执行。显然,这些不同的问题密切关联,并且国际金融透明度是跨国界现代财政国家的关键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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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资本税的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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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假设税务机关对每个公民的净资产头寸完全知晓。是否应该满足于对财富征收税率非常低的税收(比如说0.1%,和强制申报的逻辑保持一致),或者还是征收一个更大幅度的税收?如果是,为什么?关键问题可以重新表述如下。因为存在累进所得税,在大多数国家还有累进遗产税,累进资本税的目的是什么呢?实际上,这三种累进税扮演着各自不同又相互补充的角色。各自都是一个理想税制的基本支柱。[10]资本税有两个明显的正当理由:价值贡献和动机激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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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值贡献的逻辑非常简单:对非常富有的人而言,收入常常很难界定,只有针对资本的直接税可以正确评估其财富贡献能力。具体来说,设想一个拥有100亿欧元财富的人。查阅《福布斯》排行可以看到,过去30年这个量级的财富增加非常快,对最富有的人(比如利利亚纳·贝当古和比尔·盖茨)而言,其财富的真实增速为每年6%~7%或者更高。[11]从定义看,这意味着其经济意义上的收入,包括股息、资本收益以及其他所有可用来融通消费和增加股本的新资源,共计至少是其资本的6%~7%(假设该资本实质上未被消费)。[12]把问题简化,假设我们考察的个人享有100亿欧元年收益率为5%,那就是每年5亿欧元。现在,这个人在进行所得税申报时不大可能申报一个5亿欧元的收入。在法国、美国和所有其他我们研究过的国家中,所得税申报的最大的申报收入一般不大于几千万欧元或美元。来看利利亚纳·贝当古——欧莱雅的女继承人和法国最富有的人。根据媒体发布和贝当古自己披露的信息,其申报的收入每年从未超过500万欧元,或差不多是其财富(目前超过300亿欧元)的万分之一。抛开单个案例的不确定性(它们并不重要),像这样以纳税目的申报的收入,是小于纳税人经济收入的百分之一。[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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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的关键点是,没有涉及偷税漏税和未申报的瑞士银行账户(据我们所知)。即使是具有最精致品位和最优雅的人,每年花费5亿欧元的经常费用也不容易。每年从股息(或其他类型的分红)中拿出几百万通常就够了,而剩余收益将进入其资本,该资本在一个专为管理财富而设立的家庭信托或其他特定法人实体中积累,正如大学捐赠基金的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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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完全合法并且没有任何内在问题。[14]然而,它确实对税收制度构成挑战。如果有人基于申报收入纳税,而其申报收入只是经济收入的1%,或最多10%,那对该收入以50%甚至98%的税率征税肯定是一无所获。问题是这正是发达国家税收体系的实际运行方式。在财富等级的顶层,有效税率(用经济收入的百分比表示)非常低,这是有问题的,因为它加重了财富不平等的爆炸性动态,尤其是巨额财富能获取更高的收益。其实,税收制度应该减弱这一动态,而不是强化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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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种方法来处理这个问题。一是对所有收入都征税,包括累积在信托基金、控股公司和合营公司的部分。一个更简单的解决方案是以财富而非收入为基础计算到期应纳税款。可以假设一个统一的收益率(比如一年5%)来估计资本的收入,并将此收入计入应纳累进所得税的收入中。一些国家,比如荷兰,曾经尝试过,但是在资本的覆盖范围和资本收益率的选择上碰到了一些困难。[15]另一解决方案是直接对个人的全部财富征收累进税。这个方法的重要好处是可以根据财富规模改变税率,因为我们知道实际上更大规模的财富会有更高的收益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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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在等级顶端的财富获得的收益非常高,价值贡献论据成为实施累进资本税最重要的理由。根据这一推理,对非常富有的人而言,资本是比收入更好的价值贡献指标,而收入常常很难度量。因此,对那些相较于财富而言应税收入明显太低的个人来说,除所得税之外,很需要一种资本税作为补充。[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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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利于资本税的另一个经典论据也不可忽视。它依赖于激励的逻辑。基本思想是资本税是对资本存量寻求最高可能收益率的一种激励。具体地,对一个每年资本收益可达10%的企业家而言,1%或2%的财富税收相对较轻;相反,对于满足于将其财富放在最多每年2%或3%收益的投资上的人来说,这又相当重。根据这个逻辑,资本税的目的是强迫那些不能有效利用财富的人出售资产来支付税收,从而确保这些资产在更有活力的投资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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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论据有其合理性,但也不宜过分夸大。[17]在实践中,资本收益并非仅依赖于资本家的才能和努力。一方面,平均收益随着初始财富的规模而系统变动。另一方面,个体收益很大程度上是不可预测的和混乱的,并且容易遭受各种经济冲击的影响。例如,为什么一个企业在任意时间点都可能会亏损,这有很多原因。一个仅仅基于资本存量(而非已经实现的利润)的税收体系,将给亏损企业施加不相称的压力,因为其亏损时的税负和获取高利润时的税负是一样的,这可能会让其陷入破产的境地。[18]因此,理想税收体系是激励逻辑(支持资本税)和保险逻辑(支持对来自资本的收入流课税)之间的折中。[19]再者,资本收益的不可预测性也解释了为什么如下税收方式是有效的:即不在遗产继承时刻向继承者一次性课税(通过财产税方式),而是基于资本收入和资本存量价值在其一生中课税。[20]也就是说,所有三种税——针对遗产、收入和资本——均扮演有用而互补的角色(即便对所有纳税人收入都完全可观测,不管其多么富有)。[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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