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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事情向我所指出的方向转变,否则设想一个欧元区危机的恒久解决方案非常困难。除了合并债务和赤字,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单独国家无法使用的财政和预算工具,因此考虑联合使用是合理合意的。马上进入脑海的第一个例子当然是累进资本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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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更加明显的例子是对公司利润的课税。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欧洲国家间这方面的税收竞争非常激烈。尤其是几个小国,以爱尔兰为首,以及几个东欧国家,把低公司税作为其经济发展战略的关键要素。在理想税收体系下,基于共享的和可靠的银行数据,公司税的作用有限。它不过是个人股东和债券持有者应纳所得税(或资本税)的扣缴形式。[32]实际上,问题在于这个“扣缴”税常常是唯一支付的税,因为很多公司申报为利润的部分并不算进个人股东的应税收入,这就是为什么说通过公司税从源头上征收数量可观的赋税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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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确的操作方法应该是要求公司在欧盟层面单独申报利润,然后以比目前每个子公司利润单独课税的体系更少遭到操纵的方式,来对利润征税。目前单独课税体系的问题是跨国公司的最终支付经常少得可笑,因为它们可以人为地把所有利润分配给位于非常低税率地区的子公司;这种操作并不违法,并且在很多公司经理的思想中甚至也并非不道德。[33]放弃利润可以固定在某个特定国家或地区的这一想法更为明智;作为替代,可以基于在每个国家的销售和工资来分配公司税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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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个人资本税相关的类似问题出现了。大多数税收体系遵循的一般原则是居住原则:每个国家向每年在其境内居住6个月以上的个人收入和财富征税。这个原则在欧洲越来越难使用,尤其在边境区域(例如,法国——比利时边境)。此外,财富经常部分地以资产所在地而不是所有者来征税。例如,巴黎公寓的所有者必须向巴黎市支付不动产税,即使他住在地球的另一端,也不论他的国籍。同样的原则也适用于财富税,不过仅对不动产。没有理由解释为什么它不能适用于以相应业务活动或公司所在地为基础的金融资产。政府债券同样如此。将“资本资产居住地”原则(而不是所有者)扩展到金融资产显然需要银行数据的自动分享,允许税务机构评估复杂的所有权结构。这种税也会引起跨国经营问题。[34]所有这些问题的确切答案只有在欧盟(或者全球)层面才能找到,因此正确的方法是创立欧元区预算议会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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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建议都是乌托邦吗?它们不比试图创造一个无国家货币更不现实。当国家出让了货币主权的时候,其财政主权事务就不应再局限于民族国家范围之内,这是必要的,比如公共债务利率、累进资本税或跨国公司税收。对欧洲国家而言,目前的首要任务应该是建立一个欧洲大陆政治权力机构,有能力重新控制承袭制资本主义和私人利益,推进21世纪的欧洲社会模式。考虑到普通欧洲社会模式面临的严重生存挑战,国家模式之间微小差异的重要性则应被放在从属地位。[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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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点需要铭记于心的是,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欧洲政治联盟的话,税收竞争很有可能将继续肆虐。有关公司税的竞次(race to the bottom)将会继续,正如最近被提议的“公司权益补贴”中所显示的。[36]税收竞争经常导致其依赖消费税,认识到这一点很重要,这是存在于19世纪的税收体系,而当时没有累进税产生的可能性。在实践中,税收竞争有利于能够储蓄、改变其居住国,或两者皆具备的个人。[37]不过,请注意,朝向某种形式财政合作的进程比初看起来要快。例如,看看被提议的金融交易税,它可能成为第一个真正的欧盟税。虽然这个税远没有资本税或公司税重要(就收入和分配效应而言),但是最近这方面的进程表明没有什么是预先注定的。[38]从历史上来看,政治和财政的历史总是会自发地开辟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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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的政府和资本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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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从目前的欧洲建设问题后退一步,提出如下问题:在一个理想社会,何种水平的公共债务是比较合适的?我们可以立刻回答,这没有确定答案,为了符合每个社会为自己设定的目标和每个国家所面临的特殊挑战,只有民主审议可以决定这个水平。能够肯定的是,不存在一个合理的答案,除非一个更广泛的问题也被提出来:何种水平的公共资本是令人满意的,以及什么是国民总资本的理想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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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书中,我们跨越时间和空间,非常详细地探究了资本/收入比β。我们也根据法则β=s/g,考察了β在长期如何取决于每个国家的储蓄和增长率。但是我们还没有询问怎样的β是令人满意的。在一个理想社会,资本存量应该等于5年的国民收入,或是10年,抑或20年?我们应该如何思考这个问题?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是不可能的。不过,在特定假设下,可以给资本数量建立一个可以设想的先验累积上限。当资本积累了如此之多以至于资本收益r——设想应等于其边际生产率——下跌到等于增长率g时,最大资本水平就达到了。1961年,埃德蒙·菲尔普斯(Edmund phelps)将等式r=g命名为“资本积累的黄金律”。严格来说,黄金律意味着比历史上观察到的资本/收入比更高,因为正像我们所描述的那样,资本收益常常显著高于经济增长率。事实也确实如此,在19世纪前r比g高很多(资本收益率为4%~5%,经济增长率低于1%),并且在21世纪可能仍会如此(资本收益率仍然为4%~5%,长期经济增长率不会高于1.5%)。[39]很难说为了让收益率下跌到1%或1.5%需要积累多少资本,但可以肯定的是要远大于在目前看到的资本最密集国家的6年或7年的国民收入,也许需要10年到15年的国民收入,甚至可能更多。更难设想的是如何让资本收益率下跌到18世纪前的低增长水平(小于0.2%)。这意味着可能需要积累相当于20年到30年国民收入的资本,每个人将拥有如此多的不动产、机器、工具等等,这样额外的一单位资本只能让每年的产出增加少于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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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是用这种方式提出问题太理论化了。黄金律给出的答案在实践中不是很有用,因为任何人类社会都不太可能积累那么多的资本。不过,黄金律背后的逻辑并非毫无意义。让我们简单总结一下。[40]如果满足黄金律,有r=g,那么根据定义,资本的长期国民收入份额恰好等于储蓄率:β=s。相反,只要r>g,资本的长期收入份额就会大于储蓄率:a>s。[41]也就是说,为了满足黄金律,不得不积累如此多的资本以至于资本不再产生任何收益。或者更准确地说,不得不积累如此多的资本,以至于仅为了支撑同样水平的资本存量(与国民收入成比例)就需要将每年的所有资本收益再投资。这就是α=s的含义:所有的资本收益都必须储蓄起来并增加到资本存量中。相反,如果r>g,比起资本的长期收益,某种意义上就不再需要将所有资本收益再投资以支撑相同的资本/收入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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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黄金律显然与“资本饱和”策略有关。如此多的资本积累使得食利者无力消费,因为如果想要保持资本与经济按同一速率增长,他们必须将所有收益再投资,以此保持其相对于社会平均水平的地位。相反,如果r>g,再投资资本收益等于经济增长(g)的部分就够了,剩下的(r–g)可以用于消费。不等式r>g是食利者社会的根据。因此,积累足够多的资本从而将收益减至经济增长率,就可以终结食利者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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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是获得这一结果的最好方法吗?为什么资本所有者或整个社会将选择积累如此之多的资本呢?记住,得出黄金律的那个论据只是简单设置了一个上限,绝没有证明可以达到这个上限。[42]在实践中,有更加简单和更为有效的方法来对付食利者,即对他们征税。我们不需要积累相当于十多年国民收入的资本,那可能需要几代人放弃消费。[43]在纯理论层面,原则上一切都取决于增长的来源。如果没有生产率增长,这时唯一的增长源泉将是人口,那么将资本积累到黄金律要求的水平就可能是有意义的。例如,如果假设人口永远以每年1%的速度增长,人们有无限的耐心且关心后代的福祉,那长远来看,最大化人均消费的正确方法就是积累充足的资本直到让收益率降至1%。不过这个论据有明显局限。首先,假设不变的人口增长很奇怪,因为它取决于后代的生殖选择,当代人无法对此负责(除非我们假设一个避孕技术非常不发达的世界)。此外,如果人口增长也为零,那就不得不积累无限资本,因为只要资本收益是正值,即便很小,对当代人而言,为了后代的利益,也要什么都不消费而积累尽可能多的资本。马克思隐含地假设了人口和生产率零增长,他认为,这是资本家积累越来越多资本这一无限欲望的最终结果,而这最后将导致资本主义的灭亡和生产资料的集体所有。实际上,苏联通过积累无限的工业资本和不断增长的机器,宣称为公共利益服务:没有人真正知道计划者认为积累应该止于何处。[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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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产率增长轻微为正,资本积累过程就由法则β=s/g描述,而社会最优问题将变得更难解决。如果事先知悉生产率将以每年1%永久增长,这意味着后代将比当代生产率更高更繁荣。如果是这样的情况,牺牲当前消费积累大量资本是否合理?取决于如何选择对比和衡量不同世代的福利,人们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结果:给后代什么都不留更明智(也许除了我们的污染),或者遵循黄金律,或者在这两个极端之间、在任何当代和后代的消费之间与它们分离。显然,黄金律的实际效用是有限的。[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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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数学公式无法让我们解决给后代留下多少资本这一复杂问题,但简单常识应该足以得出结论。那么,为什么我认为有必要介绍这些围绕黄金律的概念讨论?因为它们对近些年的公共争论有针对意义:一是关于欧洲的赤字,二是关于环境变化问题的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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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和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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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在欧盟关于公共赤字的讨论中,一个相当不同的“黄金律”理念占据了重要的位置。[46]1992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创造了欧元,条约规定成员国应该确保其预算赤字小于国内生产总值的3%,公共债务总额低于国内生产总值的60%。[47]而这些选择背后明确的经济学逻辑却从未被完全阐明过。[48]实际上,如果不包括公共资产和全部国民资产,很难在理性的基础上为任何特定水平的公共债务辩护。我们已经提到这些严格的预算约束条件的真正根源,这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美国、英国和日本从未给自己施加过这样的规则。)这是创造一个无国家货币几乎不可避免的结果,尤其是在没有合并成员国的债务或协调赤字的情况下。据推测,如果欧元区自己配备了预算议会,有权决定和协调各个成员国的赤字水平,马斯特里赫特标准也将不再必要,起决定作用的将是主权和民主。目前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来施加先验的限制,更不用说将国家宪法中的债务和赤字限制奉为神圣了。当然,由于预算联盟的建立才刚刚开始,可能需要特殊规则来树立信心:例如,可以设想为了超过一定的债务水平,需要获得议会的绝对多数。但没有理由将碰不得的债务和赤字限制雕刻在石头上,以防被未来的多数票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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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误解,我对公共债务并没有特别的嗜好。如前所述,债务常常成为劫贫济富的间接再分配形式,财富从有适度储蓄的人转移到有钱借给政府的人(一般来说,他们应该缴税而不是贷款)。自20世纪中期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大规模的公共债务拒付(以及由通货膨胀导致的债务收缩)以来,许多关于政府债务及其与社会再分配关系的危险观念涌现出来。这些错误的观念急需摒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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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很多原因表明,将预算限制以法律或宪法的形式固定下来不是很明智。首先,历史经验显示,在严重危机中常常需要做出紧急的预算决策,其规模在危机前是难以想象的。把它留给宪法法官(或专家委员会)去一件件判定是民主的倒退。无论如何,将决定权交给法院是有风险的。实际上,历史表明宪法法官有一个不幸的倾向,即以非常保守的方式解读财政和预算法律。[49]这种司法保守主义在欧洲尤其危险——那里有一种倾向,如果需要征税,人口、货物和资本的自由流动会被视为基本权利,优先于成员国提高其人民普遍利益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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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如果不把很多影响国民财富的其他因素纳入考虑范围,判断合理的债务和赤字水平是不可能的。当我们今天浏览所有可获得的数据时,最令人震惊的是欧洲的国民财富从未如此之高。诚然,考虑到公共债务的规模,净公共财富几乎为零,但是净私人财富如此之高以至于二者之和达到了一个世纪中的高峰。因此,认为我们将耻辱的债务负担留给子孙,应该充满懊悔并且乞求原谅的想法简直不可理喻。欧洲国家从未如此富裕。另一方面,真正可耻的是这样巨大的国民财富分配极其不公。私人财富建立在公众贫困的基础上,一个特别不幸的结果是我们现在在债务利息上的支出远超过我们投资于高等教育的费用。这是真的,而且已经很长时间了。自1970年以来,高等教育的费用增长已经相当缓慢,我们正处在债务成为公共财政重负的历史时期。[50]这是必须尽快削减债务的主要原因,最好通过渐进的一次性私人资产税来解决,如果不行就靠通货膨胀。无论如何,决策应该由独立自主的议会经过民主讨论后做出。[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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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变化和公共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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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些黄金律相关联的问题中,有主要影响的第二个重点指标就是气候变化,并且具体来说是21世纪人类自然资本恶化的可能性。从全球视角来看,这显然是世界长期内的最主要困扰。2006年发布的斯特恩报告计算显示,在某些情景下,环境的潜在破坏到21世纪末可能相当于每年全球国内生产总值的几十个百分点。在经济学家中,围绕该报告的争论主要在于未来环境破坏应该以什么样的利率折现。尼古拉斯·斯特恩(Nicholas Stern)是英国人,他主张相对低的贴现率,大概和经济增长率一致(每年1%~1.5%)。在这个假设下,当代人在自己的计算中对未来破坏赋予非常高的权重。美国人威廉·诺德豪斯(William Nordhaus)则坚决主张应该选择一个接近于平均资本收益率的贴现率(每年4%~4.5%),这个选择让未来的灾难显得不那么令人担忧。也就是说,即使每个人在未来灾难的成本上意见一致(尽管有明显的不确定性),仍然可能得到不同的结论。对斯特恩而言,全球福利的损失如此之大,以至现在每年花费全球国内生产总值的5%来尝试缓和未来的环境变化是合理的。对诺德豪斯而言,如此的高额支出完全是荒唐的,因为我们的后代比我们更富裕也有更高的生产率。他们会找到办法来应付,即使那意味着较少的消费;而从普遍福利的立场看,这无论如何比斯特恩设想的那种尝试成本要更低。所以,最终这些专家的计算得出明显不同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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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斯特恩的意见比诺德豪斯的显得更合理。不可否认,后者的乐观主义很有吸引力,也恰好和美国的无限制碳排放策略一致,不过不是非常令人信服。[52]无论如何,这些相对抽象的关于贴现率的争论很大程度上绕开了我心目中真正核心的问题。公共讨论越来越呈现出一种实用主义转向,伴随着对主要投资需求的探讨——寻找新的无污染技术和足够丰富的再生能源形式,使世界可以不依赖碳氢化合物,而这在欧洲十分明显,在中国和美国也有所体现。关于“生态刺激”的讨论在欧洲特别流行,许多人视之为摆脱当前惨淡经济环境的可能方法。这个策略特别诱人,还因为很多政府目前可以以非常低的利率借贷。如果私人投资者不愿意支出和投资,那么政府为什么不能投资于未来以避免可能的自然资本恶化呢?[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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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关于以后几十年的非常重要的讨论。公共债务(比全部私人财富要小得多,也许并不真的那么难以消除)并非我们的主要困扰。最紧要的需求是增加我们的教育资本和阻止我们的自然资本恶化。这是一个远为严重和困难的挑战,因为气候变化不能大笔一挥来消除(或者用资本税,这没有什么不同)。最关键的实际问题如下:假设斯特恩大致正确,有充分理由每年支出全球国内生产总值的5%来阻挡一场环境灾难,难道我们真的知道应该投资什么以及应该如何做出努力吗?当我们探讨如此重量级的公共投资,重要的是要认识到,这将代表大规模的公共支出,远大于此前富裕国家的任何公共支出。[54]如果我们讨论私人投资,我们需要明确公共融资的方式以及谁将拥有最后的技术和专利。我们应该依靠先进的研究在发展可再生能源上快速取得进步呢,还是应该立刻严格限制化石燃料的使用呢?选择一个可以利用所有可能工具的平衡策略或许是明智的。[55]这不过都是常识。然而事实仍然是,现在没有人知道如何应付这些挑战,或者政府在未来数年阻止自然资本恶化方面将发挥怎样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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