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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480 一般来说,那些接受了民族性解释的人也就对于希特勒教义有着天然的亲和接受力。因为在关于一个民族性不可避免和亘古不变的理论与关于种族的生生不息与不可改变的理论之间,实在是半斤八两差别甚微。一旦接受了这一点,那么离那种民族或种族天生优越论也就近在咫尺。为了战胜纳粹主义,我们必须采取传统的宽容原则立场,这种原则认为在德性方面,无论种族、民族或肤色如何,普世民众都差别无几。这本身不能解答纳粹主义源流──除了在纯粹个体性伦理领域之外。它也不是政治行动的基础,因为政治和社会生活模式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先天属性,而不过是伦理原则、客观现实以及伦理原则在客观现实组织上的应用──政治制度。原则和现实都与普通人的先天品性无关──原则是人类自由意志的抉择,而现实则是受制于外部的状况。但是两者都同样与什么民族性或种族性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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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482 如果民族性的解释不能成立,那么各种民族历史的解释就毫无意义。如果德国没有发展出纳粹主义,而是发展了德国版本的甘地和平主义,那么我们现在将可以看到很多书籍都会滔滔不绝地谈论按照宗教改革运动、路德、康德、贝多芬或者 F. W. 福斯特等的观点,这种发展是多么地“不可避免”。在1927年的德国,和平主义忠诚者的数量远胜于纳粹忠诚分子。而如果英国人发展了极权主义哲学,那么那些伪历史学家们就会逮着亨利八世、极端的极权主义分子克伦威尔、霍布斯、边沁、卡莱尔、斯宾塞和博赞基特等不放狠命挖掘。在任何国家,任何伟大的历史人物、伟大的思想家的思想和行为都将被曲解为某种“必然性”,同时,却又得出两种截然相反的对立结论。一个世纪前,英国和美国都有这样一个惯例,在每一本历史书籍中都以大段的赞美诗开篇,赞美体现在阿米尼斯、路德和腓特烈大帝等人物身上所体现的日尔曼人的高贵品质如何引领着欧洲挣脱拉丁暴政的统治,让自由重见天日。其后的敌人来自法国和天主教会。现在,则有纳粹主义的危险横亘面前。由此我们可以发现这样一种理论,认为希特勒的暴政是必然的,因为罗马帝国的文明辉煌从来没有照耀到北部德国使之跟上文明的步伐,再加上因为路德的宗教改革摧毁了中世纪的天主教文化。然而,面对挪威人,或者面对尽管罗马化程度更低但同样属于新教的苏格兰人或荷兰人,这种理论做何解释又如何自圆其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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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484 实际上,这些尤其让人目瞪口呆的纳粹教义和口号,其直接先驱者几乎都不是德国人。极权主义最早而且最一以贯之的哲学家是法国人奥古斯特·孔德──19世纪最具影响的著作家之一。孔德是第一个将思考的目光集中投射到工业的思想家,这点非常重要。他的极权主义,尤其是他那对言论自由、思想自由和道德自由所充斥的愤恨,都源于要围绕工业制造商来组织社会的企图。激进的反犹太种族主义也起源于法国,它是由戈宾诺首次宣示提出的;而戈宾诺自己,又是法国那样一支长长政治思想家队伍的嫡传弟子,他们长期以来一直试图将法国社会秩序及其正当性用不同社会阶层的种族起源和不同种族天生的优劣性来解释和辨识。他们甚至像纳粹那样,披着同样 “科学主义”的外衣而大放厥词。(雅克·巴赞先生在这个领域做了先驱性的工作。他的书,尤其是《法国的种族》和《种族:一种对迷信的研究》,对于那些希望理解当前政治思潮中伪科学生物进化理论的真实本质的人来说,应该是必读书籍。)拿破仑叔侄俩所制定的对外政策原则,大多数被希特勒所吸收采纳;而这叔侄俩则是从奉行强权政治哲学的马基雅维里以及精明狡诈的威尼斯和荷兰政治家们那里寻找思想泉源。“上帝特选子民”的概念诚然是从犹太人那里直接拿来的,却又被凶残恶毒地用做反对犹太人本身的理由。而美国人威廉·詹姆斯所首创的非经济的等级制度思想,却也在很大程度上被纳粹偷来用做建立其纳粹集团及其组织的基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也是许多思想被沦落的典型方式,詹姆斯首次在一篇题为《战争的道德价值》的文章中提出这一思想的初衷,却是探讨如何构建永久和平。“地缘政治学”的基础是一位英国海军上将奠定的。而现代总体战争的经济则是1917年的美国战时工业委员会首先拟制。让戈宾诺、詹姆斯或者其他什么人对纳粹使用或滥用其理论的行为负责,这显然就像仅仅因为很多著作家和政治家们的国籍,就称他们──法国人、英国人或者美国人,为先天的法西斯主义者或必然的法西斯主义者一样荒谬可笑。同样,要想从德国历史中去追踪某种必然性的逻辑,这样的做法同样愚蠢可笑。我们既然能够确认各种欧洲文化都存在非常密切的关系,同时也存在广泛持久的交流接触,那么那些关于任何一个国家的“先天特性”的论说如何能站得住脚,这难道不是同样荒谬可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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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486 事实上,每一个国家在其历史和民族特性中都存在着为善和造恶的无限能力;每一种正面行为或负面行为都能够找到自己的先例和权威辩说;由此,每个国家的决策都只是其自身的决策,而用不着拉出其民族本性或者是过去的传统来解释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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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488 关于纳粹主义,或者关于其他种种历史现象,最经不起推敲的理论,就是那些试图以某种特定的制度或者某种地理位置的巧合,来解释或阐释其意义和起源问题。有时,人们容易天真而盲目地轻信纳粹主义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政府控制下工业长期集中发展的结果。当然毫无疑问的是,某些纳粹制度的具体细节是由这种发展形成的。但是,作为德国邻邦的捷克斯洛伐克其工业更为集中,卡特尔化更为严重,政府控制更为全面。而被说成是德国工业发展的必然产物的纳粹主义,显然在捷克斯洛伐克却是不存在的。在现代欧洲,家长制经济政策最为严重的国家是法国,那里18世纪的重商主义从未被真正放弃。然而,如果要让法国的贸易监管部门对那些亲纳粹的“维希的男人们”负责的话,那就实在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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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490 再者,纳粹主义向东扩进并征服了欧洲东部和东南地区的一些小国,这点是毫无疑问的。但是,纳粹主义不仅是东进运动政策,也不仅是一场德国-斯拉夫的千年战争。每次德国试图扩张的时候,它都不可避免地要与斯拉夫人发生冲突,只是由于斯拉夫人而不是暹罗人居住生活在了德国东部边陲。出于同样的原因,斯拉夫人常常也西进。换句话说,斯拉夫人和德国人在过去的一千年来,不可避免地有着非常密切的接触,偶尔彼此发生战争,但是彼此也能和平共处相互学习。德国与斯拉夫国家接壤,这个事实本身并未解释纳粹极力想征服或者主宰世界的强烈欲望出于何因。而德国过去试图征服斯拉夫领土的企图也解释不了它现在这种想法的本质──除非中欧的地质和地理面貌仍然保持五百多年前的原貌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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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492 纳粹主义不能用德国的民族性、德国的历史或者是德国的制度和地理条件来解释,理解这点非常重要。如果未意识到这点,目前的战争就将变得毫无意义,而更为严重的是,纳粹主义巨大的危害也可能难以为人们所充分意识到。如果确实像人们通常流行的说法那样,纳粹是德国的某种民族性或者德国的历史中某种必然性的结果,那么英国或者美国参战就毫无道理了。恐怕难以看得出美国会有什么明显的兴趣必然要去阻止德国“历史的难以消解的”对征服斯拉夫的欲望。想遏制这种念头的希望是渺茫的;我们难道指望在过去五百多年都未曾做到的事情在五年的战争中就化解吗?必然性理论的惟一结论将是,听任德国人自己按照其必然的途径大行其道为所欲为,再插手坐地分赃。希特勒本人作为必然性理论的主要人物,他显然正希望别人都持这种想法,同时他的全部政策也都建立在这一观点的基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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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494 我们必须能够意识到,纳粹主义的本质正是在于尝试解决西方文明所面临的普遍问题,即工业社会的问题,并且意识到纳粹这种尝试所基于的基本原则绝不可能仅仅限于德国,否则,我们就连我们参战所反对的是什么、支持的又是什么这种基本参战目的都浑然不知。我们必须清楚,我们虽然需要构建一个功能性的工业社会,但我们要反对将这种解决工业社会问题的努力建立在奴役和征服的基础之上。否则,我们所构想的建立一个不仅是功能性的而且是自由的、和平的工业社会的努力,就没有基本的立足之地。如果这样,那此时我们能够期望的就只是消除纳粹主义的一些根本无足轻重的特征──那些可归因于德国1933年经济地位的偶然因素,或者是其具体制度的意外事件而已。如果我们都认为自己只是在为反对国际贸易中的易货贸易制度而战,或者是仅仅为支持莱茵河边界而战,那么我们就是在玩火自焚,抱着赌博撞大运的心态拿战后整个西方世界的社会和政治秩序不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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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496 极权主义专制的凶残暴虐已经充分证明,那种为这一噩梦这一危险的可能出现提供了滋生地的社会,必然没有履行好自己的基本功能。极权主义残酷压制人们的自由,这表明它们是在试图通过否定自由来使社会得以发挥功能。为了战胜极权主义,我们就必须重新构建一个功能性社会,而且这个功能性社会至少能像极权主义的伪社会那样成功发挥功能。同时,它必须是一个自由的社会。理解这一难题,明确这一任务,找寻到实现这一目标的途径,这不仅对于赢得和平至关重要,而且它本身就是这场战争所取得的胜利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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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501 工业人的未来(珍藏版) [:1704624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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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508 工业人的未来(珍藏版) 第2章 什么是功能性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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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512 时至今日,业已成型运转的功能性工业社会尚不存在。我们只是在借助于广大工程师、化学家以及熟练技工为我们建构并运营着的庞大技术机器,进行着我们这个时代的工业生产。此外,我们也仰赖于一架虽然不够趁手不够有力却仍能给人以深刻印象重大影响的经济机器进行着工业产品的分配。然而这一工业化的图景,远未能够充分扩展到政治和社会层面,在那里我们尚未生成工业文明,也没有工业的社会生活和工业的秩序或组织。正是由于缺乏一个能充分整合交融于我们的工业现实的功能性工业社会,我们的时代潜伏下了危机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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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514 放眼整个欧洲和北美大陆,大约有五亿人口中的绝大多数正身临其境地感受着工业世界的世俗现实。如果离开这一工业世界所提供的产品、服务和制度,人们简直寸步难行,更别提生存与发展这种人生大计。毕竟,我们饮食起居这类日常俗世生活,无不有赖于这一工业世界。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无不直接或间接地依存于这一工业世界,在其中谋求生计、图取快乐。因此,其社会之问题,也就是我们每个个人之问题;其社会之危机,也就是对我们的个人安全和社会稳定之直接冲击;其社会之胜利,也就是我们最引以为豪之战利品。似乎可以宣称,西方人已经成为了工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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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516 但是,究其本真,就西方社会的社会信仰和价值观,及其仰赖的社会制度和经济手段等方面看,它基本上仍然处于前工业时代。归根结底,西方社会只不过是 18 世纪晚期发展并形成起来的重商主义社会的当代投影。这一前工业社会曾经担负起了成功组织 19世纪世俗化物质现实的责任。但是,它却无法整合交融今天的工业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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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518 正如人类的生物性存在决定了人类片刻也离不开空气呼吸一样,人类的社会性和政治性存在要求有一个功能性社会辅助其间。然而,人类必须要有一个社会以托身其间这一事实本身,并不必然意味着就一定已经拥有了这么一个社会,毕竟必要条件并不能够代表充分条件。譬如,面对海难事件中那些毫无组织、惊慌失措、横冲直撞的难民们,可能没有人愿意称之为是一个“社会”。这种情况下,有的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却并不存在社会。事实上导致人们惊慌失措的直接原因也正是社会的崩溃瓦解。而克服这种惊慌失措的惟一办法,便是社会的恢复重建,使其重新获得自己的社会价值观、社会纪律、社会权力和社会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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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520 社会生活不能游离于社会之外,不难想像,没有社会的社会生活甚至根本不可能正常运转。反观过去25年的西方文明,我们很难有资格说我们的社会生活运转得非常正常,也不足以使我们确信存在着这么一个功能性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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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522 当然,如果说一个社会必然能从培植它的现实土壤中破土而出并发展起来,这无疑是错误的。某一社会组织植根于某一世俗物质现实,但是其价值观、规则、理想、习俗和权力等却完全属于另一社会现实,这种情况是完全有可能的。就以鲁滨逊·克鲁索和他的仆人“星期五”为例,他们之间无疑存在一个社会。毫无疑问,那种将鲁滨逊视做孤立的经济人个体的传统观点是荒谬无比的。鲁滨逊有自己的社会价值观、习俗、禁忌和权力等等。他的社会并非根据南太平洋某个亚热带小岛上的生活要求发展而来,而基本上是一个在寒冷的北大西洋海岸生活的加尔文主义的苏格兰人发展起来的社会。鲁滨逊身上所呈现的讶异之处,不在于他为了适应环境而做出的种种调适改变,而恰恰在于他居然几乎完全没有做任何改变。我们可以设想,假如他是另一个阶层或另一个时代的人,那么他必然要穿戴整齐才开始吃晚餐。这一实例说明,成功的社会生活可以建立在不同的社会价值观和理念之上,而无论这种社会的物质现实和社会问题是否与其已经适应的社会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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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524 一个社会,可能立基于专门用于组织特定物质现实的观念和信仰之上。或者,它也可能依托于与其环境大不相同的基础,就像鲁滨逊·克鲁索的社会之于圣胡安·费尔南德斯群岛一样。不过,它必须总是能够将客观现实组织为处于良好的社会秩序状态。它必须掌控这一物质世界,使其对个人而言具有意义并且可以理解;并且,它还必须建立起合法的社会和政治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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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24526 工业体系这一现实,尽管渊源于重商主义社会和市场之中,但是从一开始就与重商主义社会所依托的基本假设大为不同,并且常常是非兼容般格格不入。不过,就整个19世纪而言,重商主义社会还是成功地掌控、组织和整合了日益成长中的工业现实。当然,不同方面的紧张关系早就存在。整个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百年社会史,很大程度上可以说就是各种紧张关系的冲突史:重商主义假设与工业现实之间,杰弗逊式的政策与汉密尔顿式的事实之间,市场与工业生产体系之间,无时不演绎着不断的冲突与紧张。在19世纪的最后几年中,重商主义社会正在崩塌解构,工业体系正在失去社会控制,这些事实都已慢慢呈现得越来越清楚。不过,还是一直苟延残喘到1918年后,甚至一直到1929年之后,重商主义社会才真正解体。时至今日,它已经辉煌不再,停止了其对社会的功能支配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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