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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一阵激动》本身已是一首不同凡响的诗,它还是那首伟大的《颂歌:来自早期童年回忆的不朽的暗示》的种子,在后一首诗中,华兹华斯把这个片断(如果这首诗是一个片断)的最后三行抽出来作为题词。《我的心一阵激动》显然是记起了挪亚与耶和华的契约是用彩虹作象征的,遂利用彩虹来颂扬另一个契约,也即华兹华斯对自我的意识的延续性。这首小诗,其结构和语言无疑都很简单,但读者可以从中揭开某些复杂的东西。那孩子的狂喜的彩虹,是最原始的,几乎是本能的。“也是这样,当我现在成了男人”必定是次要的,因为它依赖对童年的欢乐的回忆。“也是这样,当我变老了”则明显是居第三位的,因为它依赖回忆和回忆的恢复。这首诗的震撼力,开始于“否则让我死掉!”华兹华斯不想活下去,如果他的日子——过去、现在、将来——不能“彼此……连结”,这里“连结”有双种意义,既指“联系”,又指契约的“缔结”。“否则让我死掉!”既表白一种潜在的绝望,又表白对他的一个信念的渴望,也即他相信自己是被选中的诗人,但他也许是误导性地把他自己的诗歌选中权称为“自然的虔敬”。他的意思不是指启蒙运动那种“自然的宗教”,这种宗教用自然理性来对抗启示。威廉·布莱克对华兹华斯的用词不当做出反应,令人难忘地厉声斥道:“没有自然的虔敬这回事,因为自然的人与上帝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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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兹华斯对布莱克的回答,可能已隐含于《我的心一阵激动》中我们还未讨论过的一行诗,也即那个明白无误的悖论“那孩子是那男人的父亲”。这个说法,对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可能只是小菜一碟,但华兹华斯的意思也许带有某种很不弗洛伊德的反讽。挪亚看到彩虹,把它当做是契约的标志来接受:不再有洪水,以及赐予更多生命注入没有边界的时间。华兹华斯虽然借用耶和华的标志,却是希望保存他的诗歌才能,而他的诗歌才能有赖于恢复他童年的欢乐。回忆是华兹华斯的伟大资源,也是他诗歌焦虑的来源。他还得继续追求自己是被选中的诗人的证据,而这方面的证据在一八〇七年他年仅三十七岁之后就变得非常稀少了。华兹华斯又活了另四十三年,写了大量实际上很糟糕的诗歌。现代诗的参数,就建立在他卓绝的原创性与他继之而来的衰落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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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缪尔·泰勒·柯尔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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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兹华斯的至交是塞缪尔·泰勒·柯尔律治,一个诗人、批评家、哲学家、世俗神学家、政治理论家,以及偶尔为之的剽窃家。他伟大的诗,是六百二十五行、分成七个部分的歌谣《老水手谣》〔27〕。这首如同一场巨大的梦魇的歌谣,至今依然是根本性的诗之一,产生一位好读者在别处也许找不到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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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尔律治这首诗的根源,是民谣《流浪的犹太人》,但老水手与卡夫卡《猎人格拉胡斯》或《一个乡村医生》中的人物的共同点,要多于与那个传统的基督嘲笑者。在柯尔律治之前的文学中,老水手的先人是莎士比亚的埃古和弥尔顿的撒旦。在柯尔律治与卡夫卡之间,则有爱伦·坡的皮姆〔28〕、梅尔维尔的亚哈〔29〕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和斯塔夫罗金。卡夫卡之后又有纪德、加缪、博尔赫斯和其他很多作家,因为柯尔律治这首神奇地雄辩的歌谣是无缘故犯罪这个西方传统的中心作品,所谓无缘故犯罪也就是柯尔律治在谈到埃古时所说的(我认为他说错了)“无动机的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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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水手所乘的船,被风暴吹到南极,困在冰封的大海里。一只信天翁来帮助这艘船,水手们欢呼,喂它吃东西,它神奇地导致坚冰破裂,救了大家一命。信天翁被驯养,留在船上,直到那个老水手无缘无故地用石弓射杀它。这之后,我们陪着老水手和船员们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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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单调的概述,等于是略去了所有诗学上重要的东西,因为柯尔律治达至的是一种独一无二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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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浓雾和大雪掩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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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变得出奇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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桅杆般高耸的冰山漂浮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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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如翡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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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崖透过雾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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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来惨淡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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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见人,后不见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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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白茫茫的冰天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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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极致的幻景,由缺乏想象力的老水手向我们道出。他可以把他所见绘声绘色地讲给我们听,却几乎完全不知道他看见的是什么。柯尔律治就是要这样;我们全依赖这个老水手,他是一个如实讲述者,漂浮在柯尔律治所称的“一部纯粹的想象力的作品”中。这个悲惨的老水手,变成了现在会被我们称做“生态”的原教旨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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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诚心祈祷,为那些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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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一切大大小小事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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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爱我们的亲爱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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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并爱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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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老水手眼中的道德;由于他疯狂又固执,因此我们不必把他与柯尔律治等同起来。我们实际上还有柯尔律治自己的话作为佐证。当那位著名的女才子(或过早的女性主义批评家)巴尔博德夫人对柯尔律治提出异议,说该诗缺乏道德寓意时,诗人巧妙地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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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她说,按我自己的判断,这首诗的道德寓意已经太多了;并说唯一或主要的缺点,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是在一篇纯粹的想象力的作品中,如此公开地把道德情绪作为一个原则或诉求强加给读者。它的道德寓意不应多于《天方夜谭》中那个商人的故事,他在井边坐下来吃海枣,并把果壳扔在一旁,但你瞧!一个魔仆突然跳出来说,他必须杀死上述商人,因为其中一个枣壳似乎弄瞎了那魔仆的儿子的眼睛。〔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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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名符其实的无缘故犯罪,而我们可以感到,柯尔律治在写了这首他最伟大的诗之后三分之一世纪,如果重写,可能会写得还要更邪恶些。〔31〕但是,这首诗已够崇高地邪恶的了,如果我们学会相信故事,而不是相信讲故事的老水手。不射杀信天翁,不乱扔枣壳,但你还是要坐着你的死亡之船下地狱〔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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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炽烈、铜色的天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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