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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达·高布乐》只有七个人物,其中两个人物,泰斯曼的姑姑和海达的女佣,都是不重要的。除了海达和她的丈夫泰斯曼,以及乐务博格和他的“灵感来源”泰遏外,还有剧中的恶棍勃拉克法官,他对海达垂涎欲滴,并将引发她在临结尾时自杀。有一点至关重要,就是读者必须认识到海达可以说是一个女英雄兼恶棍,又是克娄巴特拉和埃古。我们绝不会失去对海达的戏剧性同情(或对克娄巴特拉,或对埃古),即使我们一刻不放松地与她的赫尔德雷诱惑力搏斗。海达最大的恐惧,除了丑闻外扬,就是她会沉闷而死,然而她自己是如此极致地反常,以致她不可能使别的任何人沉闷。但勃拉克法官只是善于操纵罢了,我们很快就厌恶他,而我们亦明白当海达落入他权力的掌中时,她为什么选择自杀。他发现海达把父亲的手枪当做礼物送给乐务博格,唆使他意外自杀,于是勃拉克给她两个选择,要么把事情公开出去,要么做他的情妇,而两个选择对她都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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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拉克是一个权力掮客;就连他对海达的欲望也似乎是行使意志而不是行使下身。海达·高布乐想要什么?克娄巴特拉希望与他的安东尼一起统治全世界,埃古则渴望瓦解奥赛罗并出色地达到毁灭奥赛罗的目的。海达骚动不安、生机勃勃却又否定生命,在各方面都暧昧,她渴望的是对人类现实发动赫尔德雷式的报复。即使她那几乎压抑不住的对泰遏的激情,也是可怕地毁灭性的;任何与泰遏的性拥抱都将紧跟着企图把泰遏活活烧死。由于泰遏把乐务博格从放荡中“拯救”出来,并激发他的灵感去写一部被认为是伟大的手稿,讲述文明的未来,也就是说,这应是一本由乐务博格写的泰遏的书,这本书是他们的孩子,因此海达就有必要烧掉这本书的唯一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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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达:(她把一页手稿扔进火炉里,然后对自己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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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烧掉你的孩子,泰遏!你这个生着一头美丽波浪形头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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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几页手稿扔进火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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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勒·乐务博格替你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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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剩余的手稿扔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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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烧掉它!我烧掉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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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迈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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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瞩目的举动和这席话,是在这部四幕话剧的第三幕结尾。读者不要忘记,海达自己也怀孕了;我们不免要猜测,这部手稿可能不只是泰遏的头发的替代物,而且是海达自己的孩子的替代物,那孩子将永无机会出生。这个场面固然可怕之至,其歇斯底里的恶毒却包含亨利·詹姆斯观看一八九一年在伦敦的演出时所称的“极具反讽的诙谐”的强烈元素。易卜生极具反讽的幽默在海达的失望中达到顶点,海达所失望的是乐务博格并不是以“漂漂亮亮”的方式进行一种放荡的自我牺牲,而是意外地死在一家高级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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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达:那是说,他们在那里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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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拉克:是的,在那里。胸袋里有一支开过火的手枪。那一枪使他受了致命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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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达:是的。胸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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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拉克:不。是——嗯——腹部。是——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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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达:(用一种恶心的表情看着他。)啊,就连这个也是!啊,为什么我碰过的东西都变得卑鄙又滑稽!简直是受了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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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迈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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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伟大女演员例如佩姬·阿什克罗夫特〔12〕或玛吉·史密斯〔13〕来扮演海达,那感觉是既恐怖又美味。在这出戏中,没有人真正爱任何人;他们全都是唯我论者,而海达则是唯我论者中的极品。泰遏和泰斯曼快乐地工作起来,收集笔记,也许可用这些笔记重建乐务博格这部关于文明的未来的杰作。这部著作当然有可能像可怜的乐务博格的结局那样滑稽,因为他显然(在妓院的一场打斗中)开枪打中自己的私处。你会明白为什么斯特林堡会如此怒不可遏,尽管巨魔般的易卜生一定会笑得前俯后仰。福楼拜坦白:“我就是包法利夫人。”易卜生不需要这样的自白。海达是易卜生的程度,甚于流氓培尔·金特是易卜生,即使是易卜生本人,面对他为她创造的结局,也可能会有点畏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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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达:(在后房。)我可以听到你们在说什么,泰斯曼。但我该如何在那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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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斯曼:(浏览那些文件。)哦,我相信勃拉克法官一定愿意过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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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拉克:(坐在扶手椅里,高兴地叫道。)我很乐意,泰斯曼太太。我每天晚上都会在这里。我们会很开心,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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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达:(大声而清晰地。)是啊,那正合你意,不是吗,法官?粪堆里唯一的鸡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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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房传来一声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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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迈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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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肯定,海达·高布乐在其力求臻于完美的自杀中,干得漂漂亮亮,尽管很难说比得上克娄巴特拉那么优雅。海达不完全是一个女权主义烈士,且受到比克娄巴特拉的世界剧场要狭窄的舞台所限制,然而她在易卜生的挪威的令人窒息的中产阶级道德世界中,已尽其所能地做得出色。如果她不像埃古那样令我们眩目,那我们必须体谅她,因为乐务博格毕竟不是奥赛罗。易卜生以有点粗俗的反讽,让“赫尔德雷”海达周围全都是些二流货色,他们几乎不能为她提供什么挑衅来激起她任何潜力,例如充分发挥她美丽的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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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时候我也不禁纳闷,在过去一百多年间的戏剧中,可有任何比海达更令我喜欢的人物?王尔德的《认真的重要》中有一位布雷克耐尔太太,但是她来自荒唐世界:刘易斯·卡罗尔、W.S.吉尔伯特、爱德华·李尔〔14〕。契诃夫的女主人公都很可爱,我非常喜欢她们,但保持一定距离。自己骚动不安也令人骚动不安的海达·高布乐则是近距离的。易卜生在其书桌上的玻璃杯里盖着一只蝎子,并给蝎子喂一块块甜瓜,以此取乐。致命而迷人的海达,正是易卜生这种感受力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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