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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080 读《拍卖第四十九批》的最佳建议,是忽略那些太明显的线索,例如对闪烁在全书中的圣灵降临派指涉。品钦不断给你提供过剩的信息,其中大部分是白噪音。他是一位好玩的犹太教神秘哲学信徒,只不过那是塔罗纸牌品种,因此小说中的一切都可以意味着一切或不意味着什么。初读《拍卖第四十九批》的乐趣,也许是它的意义的最佳线索:它疯狂地滑稽,但不是《寂寞芳心小姐》那种残酷的幽默。品钦也是一个戏仿者,但不是野蛮的戏仿者,读者(除非是怀偏见的读者)应当渐渐喜欢上奥狄芭·马斯,她永远怀着善意,即便当她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奥狄芭那几乎无所不怀的良好愿望,与要么是她发现要么是她部分地发明的特里斯特罗〔15〕的妄想狂阴谋论,构成了刺激的对比。即使妄想狂也有敌人,但奥狄芭没有敌人,除非已故的尹维拉雷蒂正在九泉下扮演着那个角色。在特里斯特罗的世界,奥狄芭永远无法知道所有事实,因为它们朝着四面八方无穷尽地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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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082 这本书的最出色批评家弗兰克·克莫德爵士指出,奥狄芭失去所有朋友——他们要么被死亡,要么被疯狂,要么被痴迷〔16〕夺走——直到她在小说临结尾时彻底孤立。在这点上,她再次代表了读者,不管有关《拍卖第四十九批》的评论和指南的数目累积到什么程度。然而,奥狄芭并没有失去理智,大多数读者也没有,所以,鉴于我本人也是一个犹太神秘哲学信徒,我不妨投票支持特里斯特罗的真实性,从而违背钦品明显的意图。至于那些意图,我们倒是可以去揣摸的——与其说是揣摸它们是否存在,不如说是揣摸它们的实际重要性,因为品钦有点儿走卡夫卡路线,使自己不能被解释,除了被读者按照自己的选择,甚至可能是任意武断的选择所解释。因此,作为科马克·麦卡锡的《血色子午线》(1985)这部继《拍卖第四十九批》之后不到二十年出版的小说的热烈赞赏者,我怀疑品钦的“49”是不是与一八四九年加州的淘金热有点关系。品钦暗示说,特里斯特罗于一八四九年至一八五〇年抵达美国,而这正是麦卡锡这部小说中的大部分屠杀发生的时候。格兰顿和霍尔登法官〔17〕的准军事部队的远征的一个动机,是尽可能多地猎取西南部美国原居民的头皮,以便扫清通往金矿区的道路。格兰顿的劫掠者变成他们自己的无法无天的政府,甚至变成他们自己的通讯系统。如此一来,在我自己的读者妄想狂中,我便把麦卡锡与特里斯特罗联系起来,尽管麦卡锡是福克纳信徒而不是品钦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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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084 特里斯特罗既是品钦在这部小说中最令人吃惊的发明,也有可能是一个历史现实,因为它毕竟是以现代初期一家欧洲私人邮政公司的敌人的身份崛起的,该邮政公司的拥有者和经营者是显贵的特恩与塔克西斯家族。在十九世纪美国,特里斯特罗袭击小马快运公司和法戈—威尔斯快运公司。特里斯特罗也可读成特利斯特罗,这个影子组织明显的意识形态是无政府主义的,有点像约瑟夫·康拉德的《间谍》和亨利·詹姆斯的《卡萨玛西玛公主》以及,在更滑稽的层面上,G.K.切斯特顿的《名叫星期四的男人》所描写的伦敦地下运动。特里斯特罗还有点博尔赫斯的影子;它具有那类重构现实的阴谋例如博尔赫斯的《特隆》的若干特征。读者应怎样看待特里斯特罗呢?它显然是好东西或坏东西,视乎读者的角度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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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086 我自己作为读者的经验是,福克纳的《我弥留之际》第一遭就把我俘虏了,尽管我要等到重读时才把它理清楚。韦斯特的《寂寞芳心小姐》也立即就把我折服了,它那艳丽的腐味是难以拒抗的,尽管重读也同样使我在折服之余加深了对它的理解。但我第一次读《拍卖第四十九批》却近于恼怒;第二次读时,这本书立即就把我制伏了,此后一直抓住我。因此我促请对这本书可能还不甚了了的读者,现在就开始从头到尾把它读两遍。那些也许在第一次令人烦不胜烦的东西,会变得令人惊叹不已,而这种魅力的一个中心,就是特里斯特罗,它是一种模糊但崇高的神话创造。“特里斯特罗”(Tristero)这个名字既有幽会或偷情的含义,也有忧虑的含义,它的意思差不多就是读者要它成为的意思。它是否也含有“恐怖”?或神圣的恐怖?也许,如同很多地下社会,特里斯特罗至少在道德上是模糊的。可以判定,品钦在《万有引力之虹》中主张他所称的“施虐狂无政府主义”,而用这个来形容特里斯特罗的意识形态,也许是最准确的。然而,这一切有时候滑稽得令人捧腹大笑,例如理查德·沃芬格的詹姆斯一世时期复仇剧《信使悲剧》〔18〕的伟大讽刺性模仿,这位沃芬格与西里尔·特纳、约翰·福特和约翰·韦伯斯特〔19〕可谓不相伯仲。小说中那几页描写概述了《信使悲剧》的情节,并摘录了一些骇人听闻的片断(见“哈珀四季文库”平装本第65—75页),同时引起读者大笑和恐怖,尽管更多是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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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088 《拍卖第四十九批》虽然看上去像一个可作各种解释的寓言,因为寓言总是意味着某种有别于已说的东西,但是这部小说绝不是任何一种寓言,因为品钦没有任何明确教条要提出,不管是宗教的、政治的、哲学的还是心理学的。施虐狂无政府主义谈不上是什么政治,而妄想狂无论是怎样建构的,本身都不能成为一种意识形态。维持《拍卖第四十九批》的读者读下去并使读者继续热切地读下去的,将是小说中的本地生活,是人类的惊奇,这些惊奇既不属于特里斯特罗也不属于美国妄想狂(假如我们可以把这两者分开,而我就是这样做的)。当我想到《拍卖第四十九批》,我总是先想起奥狄芭降临旧金山的夜世界的生动画面,尤其是眼前一再晃过一个无声的邮箱喇叭,那是特里斯特罗的标志,实际上它似乎就是被陀思妥耶夫斯基称做“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们的地下组织。奥狄芭进入旧金山的夜晚,以便治愈她对特里斯特罗的不能自拔的着迷:“今晚她只需要到处逛荡,随便看看,要是没有什么事发生,她就可以确信那纯粹是神经质,是她的精神科医师可以应付的小毛病。”她被喧闹的游客挤进一家同性恋酒吧,立即就注意到一件运动上衣上别着一枚做成特里斯特罗标志形状的别针。在唐人街一家中药店窗口,又见到该标志,然后是用粉笔画在人行道上,然后是在一群儿童玩跳绳游戏时唱的歌词中,直到她再次遇见墨西哥无政府主义者赫苏斯·阿赖巴尔,后者把奇迹定义为“另一个世界闯入这个世界”。这与特里斯特罗的代号W.A.S.T.E(我们等待静默的特里斯特罗帝国)有某种契合。一次又一次,多得难以计数,这个施虐狂无政府主义的阴谋的神秘标志不断与奥狄芭和读者遭遇。到早上,奥狄芭已确信那些被剥夺权利者已全部退出美国政府及其邮政系统。在说服自己相信这点之后,接着是片刻的震骇性的酸楚,尽管我猜品钦的任何东西都不应使他的读者感到震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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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090 奥狄芭遇见一个缩成一团的老头,悲伤地颤抖着,但左手背却刺着那个邮政喇叭。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地安慰他,把他搂在怀中轻摇,仿佛他是她的小儿(她没有孩子)。她替老人投寄了一封由特里斯特罗递送的信之后,试图追踪这个地下邮政系统,但失败了。这,以及她接下去的所有冒险,连同以前的所有冒险,其意义也许都还不如她把那个落魄老人搂在怀中轻摇。如同韦斯特的伯劳和寂寞芳心小姐,奥狄芭在此刻之前都一直要比一个福克纳人物或莎士比亚人物更刻意地漫画化。我想,此刻她逃脱了品钦的控制,因为直到他的艺术在《梅森与迪克逊》发生伟大变化之前,他作品中没有任何别的人物逃脱他的控制。在《梅森与迪克逊》中,两个书名中的人物都是充分人性化的人物。我们如何解读奥狄芭突然涌现如此壮丽的同情心?尚有另一些现实时刻突破了《拍卖第四十九批》的幻想结构,但这是最伟大的一次。若是落在几乎所有其他作家的手中,这个场面也许会令人觉得很滥情,但是当它显现在品钦作品中,就一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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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092 在小说的结尾场面,奥狄芭出席尹维拉雷蒂收藏的无价邮票的拍卖,包括特里斯特罗的“赝品”。这些邮票将成为第四十九批拍卖品。最后的时刻到了,拍卖商清了清喉咙,奥狄芭身子往椅背一靠,“等待叫喊第四十九批拍卖品”。我们兜了一个大圈,又再回到书名来,并且掌握了大量关于可能会发生什么事的线索,这些线索超出了任何想知道究竟的读者的解释能力。自复活节日至今,可能已有四十九天了,但话说回来,也有可能不是。我觉得不是。我们不是即将听到奥狄芭突然爆发,变成一个讲灵语〔20〕的圣灵降临派教徒,也不大可能会有一个天使或一只鸽子飞临。我也不认为奥狄芭本人会竞争第四十九批拍卖品。可以假设,一个特里斯特罗的代表会成功出价买走,但是如果奥狄芭尾随他出去,他会加快步伐溜走,而她会被留在进退两难的境地,而这正是品钦让她,以及读者,置身的境地。还有更糟糕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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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094 如何读,为什么读 [:1704695406]
1704699095 科马克·麦卡锡:《血色子午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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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097 《血色子午线》(1985)在我看来似乎是美国真正的末日景象小说,其在二〇〇〇年的意义甚至比在十五年前更重大。《白鲸》和《我弥留之际》充分实现了的名声,被《血色子午线》增强了,因为科马克·麦卡锡不愧是梅尔维尔和福克纳的弟子。我斗胆说,没有任何健在的美国长篇小说家,哪怕是品钦,给了我们一本像《血色子午线》这样强大和难忘的书,尽管我非常欣赏唐·德利洛〔21〕的《黑社会》、菲利普·罗斯的《被缚的朱克曼》、《萨巴斯剧院》和《美国牧歌》,以及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和《梅森与迪克逊》。麦卡锡本人近期以卓绝的《骏马》开始的“边境三部曲”,也无法跟《血色子午线》媲美,但该三部曲是终极西部小说,将不会被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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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099 由于我关心的是读者,故我首先必须承认,我头两次想读完《血色子午线》的企图都以失败告终,因为麦卡锡所描绘的令人透不过气的大屠杀,把我吓退了。暴力从小说第二页就开始,十五岁的小子背部和刚好在心脏下中枪;然后几乎不间断地持续至结尾也即三十年后,当所有美国文学中最可怕的人物霍尔登法官在一间屋外厕所里杀死小子。《血色子午线》持续不断的大屠杀和残害是如此触目惊心,我们完全有可能是在读一九九九年联合国一份关于科沃索的恐怖的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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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101 不过,我促请读者坚持住,因为《血色子午线》是正典想象力的一个成果,是一部既属于美国也属于世界的血腥悲剧。霍尔登法官堪称是莎士比亚的恶棍,一个埃古式和恶魔式的人物,一个战争永不停息的理论家。这本书的惊天动地——其语言、风景、人物、观念——最终超越暴力,把血污转化为震撼人心的艺术,一种足以跟梅尔维尔和福克纳匹比的艺术。当我教这本书,很多学生最初都抗拒它(一如我最初抗拒它,一如我一些朋友继续抗拒它)。电视以真实和想象的暴力来饱和我们,而我掉头不看,既因为震惊也因为厌恶。但我无法掉头不看《血色子午线》,因为我已知道如何读它,以及知道为什么必须读它。它的暴力,没有一件是无缘故的或多余的;它属于一八四九年至一八五〇年的墨西哥—得克萨斯州边境地带,小说大部分事件正是发生在这个时间和地点。我以为,可以把《血色子午线》称为“历史小说”,因为它记录了格兰顿帮的实际远征,这是一支凶残的准军事部队,由墨西哥和得州当局派出来尽可能多地屠杀印第安人并剥下他们的头皮。然而,它没有历史小说的气息,因为它所描绘的事情还在继续沸腾着,在美国,在几乎所有地方,在我们进入第三个千年之际。霍尔登法官,这位战争预言家,他在我们未来的日子里是不大可能没有荣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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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103 就在你学会忍受麦卡锡所描写的屠杀的当儿,你已开始习惯了这本书的新式风格了,这风格再次既是明显的莎士比亚式又是明显的福克纳式。在《拍卖第四十九批》和品钦著作的其他地方,有一些梅尔维尔—福克纳式的段落,具有他们那种巴罗克风格的丰富性的强度,但我们永远无法确定它们是不是戏仿。《血色子午线》的散文很高蹈,然而它有自己的简洁,它的对话总是有说服力的,尤其是当怪异的霍尔登法官讲话的时候(第十四章,第19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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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105 法官把他的双手放在地面上。他望着他的审问者。这所有权是我的,他说。然而,这上面却到处点缀着自主的生命。自主的。为了使它属于我,未经我特许,任何事情都不允许在这上面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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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107 托德瓦因交叉着双靴坐在火旁。没有人可以认识这土地上的一切,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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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109 法官偏过来他那个大头。那相信这世界的秘密永远隐藏着的人,活在神秘和恐怖中。迷信将拖垮他。雨水将腐蚀他一生的行为。但那给自己派任务,在花毯里挑出秩序之线的人,将单凭这个决定而掌管世界,而只有通过这样的掌管他才能有效地强行规定他自己的命运的条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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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111 霍尔登法官是格兰顿的强盗们的精神领袖,而麦卡锡令人信服地赋予这个自封的法官一种神话式的地位,这个地位很适合一个深刻的马基雅维里主义者,他那“秩序之线”令人想起埃古的魔术网,它捕住了奥赛罗、苔丝狄蒙娜和凯西奥。虽然小说生动地刻划了所有那些较鲜明和凶残的劫掠者,不管是杀人机器格兰顿还是其他人,但它总是把焦点转向两个中心人物:霍尔登法官和小子。我们在第六页初遇法官:一个彪形大汉,秃头如石头,没有胡须的痕迹,眼睛无眉无睫。这个七英尺高的白化病者看上去几乎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们逐渐对这位法官感到不可思议,他从不睡觉,他跳舞,以非凡的技术和精力拉小提琴,强奸和杀害男童女童,宣称他永不会死。到小说结束时,我开始相信法官是不朽的。然而,尽管法官既多于人类又少于人类,但他像埃古或麦克白一样个性化,并且在得州—墨西哥边境地带过得颇自在——我们看见他一八四九年至一八五〇年在那里活动,然后又看见他一八七八年在那里,二十八年后竟没有老哪怕一天,尽管在格兰顿的劫掠开始时才十六岁的小子在结尾被法官杀死时已经四十五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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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113 麦卡锡微妙地向我们展示小子从另一个剥印第安人头皮的蠢货,慢慢发展成一个在酒吧里那场最后争论中与法官激辩的勇敢对抗者。但是,尽管小子的道德成熟令人鼓舞,他的个性基本上依然无足道,如同他缺乏一个名字那样无特色。书中的三大亮点,是法官、风景和(这样说很可怕)屠杀。麦卡锡以众多复杂的方式,使自己在美学上与这三大亮点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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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115 读者如何理解法官?作为原则,作为永不停息的战争,他是不死的,但他是一个人吗,抑或是某种别的东西?麦卡锡不告诉我们,这反而更好,因为这种模糊是最刺激的。梅尔维尔的亚哈船长,虽然是一个普罗米修斯式的半神,却必须是会死的,并与“裴廓德”号及其全体船员藏身大海,除了以实玛利。霍尔登法官在杀死了小子——《血色子午线》的以实玛利——之后,便成了格兰顿的剥头皮远征军的最后幸存者。消灭西南部的美国各原住民族,很难与追杀莫比—迪克相提并论,然而麦卡锡使我们看到两者之间有某些奇怪的相似之处。最惹目的莫过于梅尔维尔的第十九章与麦卡锡的第四章。在梅尔维尔的第十九章中,一个自称是以利亚的衣衫褴褛的先知警告以实玛利和魁魁格不要乘坐“裴廓德”号;而在麦卡锡的第四章中,“一个精神失常的门诺派教徒”警告小子和他的同志们不要加入沃思上尉的远征队,那是加入格兰顿的远征队这场更大灾难之前的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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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117 麦卡锡乞灵于《白鲸》,虽然令人印象深刻且富于暗示性,但这本身并没有为我们了解霍尔登法官起到多少作用。亚哈有其超自然的方面,包括他的标枪手费达拉和私人捕鲸船上那群帕西人船员,以及亚哈船长皈依他们的琐罗亚斯德教。以利亚给以实玛利略述了亚哈船长的其他神秘经历:在合恩角海域附近三天陷入昏迷状态,在圣塔一个据推测是天主教的祭坛前杀死一名西班牙人,以及完全令人不解地向一个“银葫芦”里吐口水。然而,所有这一切相对于霍尔登法官之谜而言,都显得是透明的了。这法官似乎要审判整个地球,而他名字则暗示他要控制——可以说是支配——他遇到的所有人〔22〕。然而,与亚哈不同,法官并非完全是虚构的;如同格兰顿,法官是一个历史上的劫掠者。关于霍尔登法官,麦卡锡告诉我们最多的,是在小说临结尾时小子的梦境中(第22章,第309—3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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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119 在那次睡梦中及在接下去那些睡梦中法官确实来了。还会有谁来呢?一个摇晃不定的突变体,沉默而平静。不管他的前事是什么,他都是某种全然有别于这些前事的总和的东西,而且没有任何系统可以把他分解回他的本源因为他不会去。不管是谁想通过拆开腰肉和分类账簿那种办法来查探他的历史最后都将黯然哑然地站在一个没有终点和本源的真空的岸边而且不管他拿什么科学来考证从数千年吹下来的满是尘埃的原始物质他都将找不到用来评估他的起始年份的那个终极隔代遗传蛋的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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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121 我想,麦卡锡是在警告读者,法官是莫比—迪克而不是亚哈。作为另一个白色之谜,这位白化病的法官如同那头白化病的鲸鱼,是杀不死的。公开承认自己是诺斯替教徒,并相信是某只“无政府主义之手或某种宇宙错误”把我们分为两种堕落的性别的梅尔维尔,向我们展示亚哈身上有一个摩尼教求索者。麦卡锡把坏天使或坏造物主也即诺斯替教所谓的统治者的力量和意图赋予霍尔登法官,但他告诉我们别作出这类身份认同(像批评家利奥·多尔蒂雄辩地作出的认同那样)。任何“系统”,包括诺斯替教系统,都无法把法官分解回他的本源。那个“终极的隔代遗传蛋”是找不到的。读者该拿这位令人难忘又叫人毛骨悚然的法官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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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123 首先,让我们说,虽然霍尔登法官关于永恒战争的幸灾乐祸的预言是真实地普遍存在的,但他首先是一个西部美国人,不管他的背景是多么世界主义(他讲所有语言,懂得所有艺术和科学,还可以表演各种魔术式、巫术式的变形)。得州—墨西哥边境是一个像法官这样的战神出没的最理想场所。他带着一支嵌银的步枪,并在枪托护木上用拉丁文刻下这把步枪的名字:我也(住)在阿卡狄亚〔23〕。即便在美国的阿卡狄亚,死亡也永远常在,体现在法官这支弹不虚发的步枪上。如果美国的田园传统在本质上是西部电影,那么法官就是该传统的体现,尽管他需要一位远胜于已故的萨姆·佩金帕的导演,因为佩金帕的《日落黄沙》所描绘的,与格兰顿的准军事部队相比,只能称做小巫。不过,我仍要一如既往,求助于埃古,因为只有埃古足以跟霍尔登法官相提并论。把战争从营地和田野转移到其他场所的埃古,是一个纵火狂,用战斗的火焰焚烧每样事物每个人。法官也许就是《奥赛罗》开始之前的埃古,那时战神奥赛罗仍受到他“诚实”的掌旗官的崇拜。法官的权威口吻令我心寒,如同埃古令我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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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125 这就是战争的本质,战争的要害在于它同时是游戏和权威和正当性。有鉴于此,战争是占卜的最真实形式。它是对那个大意志之内一个人的意志和另一个人的意志的考验,而由于那个大意志把他们连结在一起因此那个意志被迫作出选择。战争是终极的游戏因为战争最终是强制推动存在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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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127 如果麦卡锡不希望我们把法官视为一个诺斯夫教的统治者或超自然存在,读者仍有可能觉得把霍尔登称为一个十九世纪美国西部的埃古似乎还不够。因为《血色子午线》如同篇幅要长得多的《白鲸》一样,更多是散文史诗而不是长篇小说,格兰顿的抢夺似乎可视为一种后荷马式的冒险,各路英雄(或群氓)都有一个乔装的神隐藏在他们中间,而法官的大力士式角色似乎就是这么一个神。在第十三章结尾时,格兰顿帮演变成一种邪恶的美学光辉:他们逐渐从杀害印第安人并剥下他们的头皮,变成屠杀那些雇用他们的墨西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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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699129 他们进入城里,憔悴又邋遢,浑身血臭,这血是那些他们受雇去保护的市民的。被屠杀的村民的头皮,挂在总督府的窗口,而这些游击队员的报酬,是从已差不多枯竭的金库拿的,那个协会解散了,赏金也作废了。在他们离开该城市之后一周内,将会有一笔八千披索的悬红,捉拿格兰顿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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