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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笔记中记有一个少年的进士问同乡老前辈：“做官有什么秘诀？”那个老前辈是个参政（副宰相），约略等于现在的行政院副院长，回答道：“做官要勤、谨、和、缓。”后人称为“做官四字诀”。我在小孩子的时候，就听到这个故事；当时没有注意。从前我们讲治学方法，讲归纳法，演绎法；后来年纪老一点了，才晓得做学问有成绩没有，并不在于读了“逻辑学”没有，而在于有没有养成“勤、谨、和、缓”的良好习惯。这四个字不但是做官的秘诀，也是良好的治学习惯。现在我把这四个字分别说明，作为今天演讲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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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勤。勤就是不躲懒，不偷懒。我上次在台大讲演，提到台大前校长傅斯年先生两句口号：“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那就是勤。顾亭林先生的证明“服”字古音是“逼”，找出一六二个证据，也是勤。我花了几年的工夫来考证“醒世姻缘”的作者；又为“审判”《水经注》的案子，上天下地去找材料。花了五年多的工夫：这都是不敢躲懒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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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谨。谨就是不苟且、不潦草、不拆滥污。谨也可以说是恭敬的“敬”。孔子说“执事敬”，就是教人做一件事要郑重地去做，不可以苟且。他又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都是敬事的意思。一点一滴不苟且，一字一笔都不放过，就是谨。谨，就是“小心的求证”中的“小心”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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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我引了赫胥黎的两句话：“人生最神圣的一种举动就是嘴里说出，心里觉得‘我相信某件事物是真的’。”判断某人做贼，某人卖国，要以神圣的态度做出来；嘴里说这句话，心里觉得“相信是真的”。这真是要用孔夫子所谓“如见大宾，如承大祭”的态度的。所以，谨就是把事情看得严谨、神圣；就是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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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和。和就是虚心，不武断，不固执己见，不动火气。做考据，尤其是用证据来判断古今事实的真伪、有无、是非，不能动火气。不但不正当的火气不能动，就是正义的火气也动不得。做学问要和平、虚心。动了肝火，是非就看不清楚。赫胥黎说：“科学好像教训我们：你最好站在事实的面前，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要愿意抛弃一切先入的成见，要谦虚地跟着事实走，不管它带你到什么危险的境地去。”这就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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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缓。宋人笔记：“当那位参政提出‘缓’字的时候，那些性急的人就抗议说缓要不得；不能缓。”缓，是很要紧的。就是叫你不着急，不要轻易发表，不要轻易下结论；就是说“凉凉去吧！搁一搁、歇一歇吧！”凡是证据不充分或不满意的时候，姑且悬而不断，而是去找新材料。等找到更好的证据的时候，再来审判这个案子。这是最重要的一点。许多问题，在证据不充分的时候，绝对不可以下判断。达尔文有了生物进化的假设以后，搜集证据，反复实验，花了二十年的工夫，还以为自己的结论没有到了完善的地步，而不肯发表。他同朋友通信，曾讨论到生物的演化是从微细的变异积累起来的，但是总是不肯正式发表。后来到了1858年，另外一位科学家华莱士（Wallace）也得到了同样的结论。写了一篇文章寄给达尔文；要达尔文代为提出。达尔文不愿自己抢先发表而减低华莱士发现的功绩，遂把全盘事情交两位朋友处理。后来这两位朋友决定，把华莱士文章以及达尔文在1857年写给朋友的信和在1844年所作理论的撮要同时于1858年7月1日发表。达尔文这样谦让，固然是盛德，但最重要的是他给了我们一个“缓”的例子。他的生物进化论，因为自己觉得证据还没有十分充足，从开始想到以后，经过二十年还不肯发表：这就是缓。我以为“缓”字很重要。如果不能缓，也就不肯谨、不肯勤、不肯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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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讲的都是平淡无奇的话。最重要的意思是：做学问要能够养成“勤、谨、和、缓”的好习惯；有了好习惯，当然就有好的方法、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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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后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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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胡适首先指出，光讲方法是不够的，方法的自觉更重要。这个自觉就是有自我批评的精神，时时检讨自己，这样才能发现自己的错误，及时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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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方法的不自觉？就是有时方法突然不严格了，思想放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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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英国物理学家洛奇工作中严谨科学，生活中却相信鬼；达尔文和赫胥黎则工作生活中始终是一个实验室的态度，十分严谨。说明前者方法是不自觉的，有时会开小差；后者的方法是自觉的，形成了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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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胡适特别欣赏赫胥黎的“人生最神圣的一种举动，就是口里说出和心里觉得‘我相信某件事物是真的’”。胡适认为这是真正的实用主义，始终抱着怀疑求证，不轻信一切没有充分证据的东西。心口统一，知行合一，不自欺，也不欺人。这是真正实验的科学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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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胡适强调，自然科学研究的人方法自觉还容易些，而社会科学研究的人，尤其没受过科学洗礼的对自己不严格的人，就往往松懈、放松了方法，不能自觉了。他以自己花五年时间求证《水经注》为例，说明保持科学态度和科学方法的重要性。他的这份工作，就是开拓出一条路来，指出一种考证方法，而不只是求证学问出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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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胡适根据自己的经验总结说：做学问，不但要批评别人的方法，还要批评自己的方法；不但调查别人的证据，还要调查自己的证据。为何名家还会犯错误呢？就因没有方法上的自学——自己批评自己，自己检讨自己，自己修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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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如何养成方法的自觉？不是闭门造车，主观臆断，而需要严格要求自己，时时检讨自己，时时以两个标准审查自己：审查自己的证据是否可靠？审查自己的证据与课题有无关系，证据是否充分？胡适以古代官员的判案产生了中国的考据学，以及西方的陪审制度，说明科学求证的来历和它的历史和现实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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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胡适强调，科学研究方法的自觉，源于“勤、谨、和、缓”的良好治学习惯的培养。有了好习惯，就会有好方法；坚持这种好习惯，就能形成方法的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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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勤”，就是不偷懒，动脑动手；“谨”，谨慎，郑重做，不苟且，认真小心，心有敬畏，敬业负责；“和”，就是虚心静气，不武断，不固执己见，心平气和，不动肝火。这样，就能做到思路清晰，看得清楚；“缓”，就是不急不躁，不轻易下结论，舍得下功夫，耐得住寂寞，保持自信和持续的努力。这样，就能做到不为结果，而结果自然水到渠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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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胡适谈读书 [:1704717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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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胡适谈读书 卷四 读书与做人——“做个不受人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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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的愚见，一个哲学系的目的应该不是叫你们死读哲学书，也不是教你们接受某派某人的哲学。禅宗有个和尚曾说：“达摩东来，只是要寻求一个不受人惑的人。”我想借用这句话来说：“哲学教授的目的也只是要造就几个不受人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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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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