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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30 让我们来看一个案例。我曾有位病人,她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在接受精神分析时,她给出的关于自己母亲的回忆很少。在治疗开始的时候,她把母亲描述成一个情感丰富、热心肠的人。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向她袒露自己的忧愁,尽心尽力照顾孩子,为了家庭牺牲自我。在她的家庭所属的教区内,常常有人来向母亲请教问题,所以母亲必须具备良好的共情能力。病人还提到,母亲很为她骄傲。如今,母亲已经年老体弱。病人非常担心母亲的身体,每每梦到母亲出了什么事,都会带着恐惧从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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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32 随着治疗的展开,这位病人体会到了许多以前未知的情感,母亲在她心中的形象也发生了改变。尤其是当她回忆起母亲对她进行如厕训练时,她开始觉得母亲是一个专横苛刻、控制欲强、善于操纵、冷漠愚昧、心胸狭隘、敏感易怒、虚情假意的人。尽管这样的形象之中掺杂着病人内心积压已久的愤怒,但是她有关母亲的童年回忆的确包含了上述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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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34 只有当她在治疗中再现许多童年的场景时,她才能够透过自己与四个孩子的关系去发现,母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治疗快结束的时候,她认为,当母亲在女儿面前没有安全感时,她的确有时候对女儿太过冷漠无情了。母亲对孩子担心忧虑,是因为她想借助反向形成机制[2]掩饰自己对孩子的攻击和嫉妒。由于母亲小时候常常遭人羞辱,所以她想从自己的女儿身上获得尊重。母亲在女儿心中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即可爱的母亲与恶毒的泼妇,逐渐融合为一体,成为一个因为自己的软弱、敏感和不安全感而必须掌控孩子的人物形象。在外人看来,母亲很正常,其实和孩子在一起时,她也是个孩子。相反,女儿则承担了那个体谅人、照顾人的角色。直到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时,她才发现了自己内心也有个苛刻的孩子,它总是想要别人听任自己的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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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36 一位母亲有自恋障碍,不代表她所有的子女也得受此折磨。如果其中有一个孩子已经受到母亲的摆布,其他的兄弟姐妹就会有一些自由空间。从一开始就在乳母或者其他抚养人身边长大的孩子,也能自由发展其个性,因为他们很少被别人自私地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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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38 法国文豪巴尔扎克在他的小说《幽谷百合》中叙述了他的童年故事。他的母亲偏爱弟弟,所以先是把巴尔扎克托付给了奶妈,后又送他去了寄宿学校。为此,他非常痛苦,所以一生都在追求像母亲一样的女人。然而,他没有被母亲当作她的“招牌”或许是他的幸运。求爱遭拒,让他能够自由地发展自己的情感和承受痛苦的能力。艺术家梵高也是如此,他的母亲一生都在追念早早去世的大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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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40 被父母自私地占有的孩子仍然可以不受干扰地发展其智力,而他的情感世界则得不到发展。这对他的身心健康会产生严重的影响。虽然他的聪明才智帮助他强化了自己的心理防御,但是在这背后,他的自恋障碍只怕会越来越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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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42 在实践中,我见到过许多不同形式的自恋障碍。为了清楚起见,我只讲两种极端的形式——自大和抑郁。我倾向于把二者看作对立统一关系。在自大中一直潜伏着抑郁;在抑郁的情绪背后,也经常隐藏着无意识的(或者虽然有意识,但是被分离的)自大幻想。其实,自大是对抑郁的防卫,而抑郁是为了防御自我丧失带来的深深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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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44 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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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46 自大的人到哪儿都会得到赞美,他也需要这种赞美。缺了它,他就活不下去。他一定会把他做的每件事都出色地完成,他也有这个能力,否则他不会去做。因为他具有的品质,例如美貌、聪明、天赋、成就等等,他也非常欣赏自己。然而,一旦其中某一种品质让他失望,那么严重的抑郁症就会向他袭来。我们通常认为,病人、老人或者处于更年期的妇女感到抑郁是很正常的。有些人能够承受得了失去美貌、健康、青春或者自己爱的人,虽然他们会悲伤,但不会抑郁。相反,有些天赋异禀的人则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如果我们把自我价值建立在自己情感的真实性这一基础之上,而不是建立在拥有某种品质上,那我们就能够摆脱抑郁症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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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48 自大的人自我价值感的崩塌清晰地展示了他的自尊是如何悬浮于空中的。一位病人曾梦见自己被挂在了一个气球上,一阵风吹来,气球便往天上飘。但是突然间气球上有了一个洞,随后它就像碎纸片一样躺在了地上。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自大的人内心缺乏可以给予他们依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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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50 自大的人的伴侣(包括性伴侣)也是被自私占有的。伴侣的存在就是为了赞美他,而他也不遗余力地去收获赞美。这体现出,他对伴侣的依赖让人备受折磨。童年的痛苦经历再次上演:他一直是那个受到母亲赞美的小孩,然而同时他察觉到,受到赞美的其实是他的品质,他真正的自我并没有得到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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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52 如果孩子辜负了父母对他的期望,父母对他的骄傲之情很容易就会转变成羞耻感。[3]自大的人永远无法割断赞美与爱之间的悲剧关联。他们不断地寻求赞美,贪得无厌,因为赞美与爱并不是相同的东西。赞美只是对他无意识的原始需求的替代性满足,他其实真正需要的是尊重、理解和被认真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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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54 在1973年于巴黎举办的心理学大会上,心理学家奥托·克恩伯格(Otto F.Kernberg)曾在小组讨论中谈到过自恋障碍患者展现出的显著的嫉妒心理。此外,他还注意到,这些人嫉妒任何东西,甚至嫉妒他人的客体关系。我们可以设想,他们极度嫉妒心理的无意识根源就在客体关系中。一位病人曾表示,自己像是踩着高跷在走路。难道时刻踩着高跷走路的人,会不嫉妒那些虽然比自己矮小,但可以正常地用双脚走路的人吗?难道他的心中不会产生愤怒吗?是谁让他离开高跷就不敢走路了?借助心理防御机制中的转移法,他得以把自己嫉妒之情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归根到底,他嫉妒的还是健康的人。因为健康的人没必要时刻努力,以获得赞美;因为健康的人没必要做些什么事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他甘于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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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56 明显的自大行为,特别是涉及性欲方面,通常被称作“阳具崇拜”。符合描述的女性经常在俄狄浦斯期(或者更早——当情感上父亲代替了母亲时),感受到自己在性方面的“特殊地位”。因为她在前俄狄浦斯期发展成为母亲的一块“招牌”,所以她的特殊地位早已注定。如果再加上来自父亲的诱骗行为,她就会有种强迫症,不停地在她与男人的关系中寻找自己的特殊地位。为了保住她在父亲心中的优先地位,她也不得不排挤俄狄浦斯三角关系中的痛苦竞争。最终她会体会到,她无法真正爱上他人,这是一种自恋受伤。因为成为一个完整的、有能力去爱的女人,是她野心的一部分。矛盾的是,这一切的都是投射在心里的、被转换的母亲形象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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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58 发生在所谓的“阳具崇拜”的男人身上的事情可能更简单。他是母亲特别的儿子,或者在误导的情况下,他是母亲偏爱的性对象。如果“阳具崇拜”的男人想要觉得自己像一个男人,他就会逼迫自己必须出色。如果他不能做真正的自己,而必须成为某种特定的人,那他当然会失去自体的意识。然后他不断为自己脆弱的自我价值感加油打气,这也导致了他的自体愈加虚弱,就这样一直循环往复,永无止境。意大利导演费德里科·费里尼(Federico Fellini)执导的电影《卡萨诺瓦》非常传神地向我们展现了这种人的形象以及他们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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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60 自大的人从未真正自由过,因为他强烈地依赖客体对他的赞美,他的自我价值感也取决于自己拥有的品质、发挥的作用和获得的成就,而这些可能在顷刻间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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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62 抑郁——自大的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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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64 在我认识的病人身上,抑郁和自大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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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66 有时候,如果一个人的自大因为严重的疾病、伤残或者衰老而崩塌,那么他就可能会抑郁。比如说,一个逐渐衰老的未婚女性收获的赞美会越来越少,男人们不再给予她持续的认可,而这曾经充当着她没能在母亲身边得到满足的镜映需求的替代物。表面上看,她对衰老的失望与缺少性生活有关;而深层的原因是她在共生阶段对于孤独的恐惧再次被唤醒,然而她没有任何新的征服物去对抗这种恐惧。她所有的镜映替代物都破碎了,她再一次无助而又迷茫地站在那里,就像当初还是小女孩的时候站在母亲面前一样。从母亲的脸上,她看到的不是自己的镜映,而是母亲的迷茫。同样,“阳具崇拜”的男人也会感知到自己的衰老,即使一段新的恋情可以让他在一段时间内沉浸于青春的幻想中,因此他在衰老引发的抑郁症的初期会表现出躁狂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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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68 在许多病人身上都能看到自大与抑郁交替出现。它们就像一块奖牌的两面,这块奖牌叫作“虚伪自体”。病人曾因为自己的成就而获得过这块奖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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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70 例如,一位演员在他的成名之夜能从热情的观众的眼中看到自己的镜像,并感觉自己像神一样伟大、全能。然而,如果这一晚他的幸福感不仅仅源于他的演出、艺术表现这些创造性活动,而且也主要源于他的原始需求(如回应、镜映、受到关注、得到理解等)获得替代性满足,那么第二天醒来,涌上心头的可能是空虚、无意义感,甚至是羞耻与愤怒。如果演员的创造力与这些需求无关,那他第二天早晨就不会感到抑郁,而是会充满活力去忙其他事情。如果前一晚的成功只是作为对童年挫折的否定,那这和所有的替代物一样,仅能为他带来暂时的满足。他不可能体会到真正的满足,因为体会它的恰当时机早已一去不复返了。他早就不是当时的那个小孩了,而父母也已不是当时的父母了。如果他的父母还健在的话,也已经老了,不能自主,再也无法支配自己的孩子了。他们为儿子取得的成就感到开心,儿子偶尔来探望他们,他们也就心满意足了。如今,虽然儿子功成名就,但是功名终究只是功名,它无法填补内心早已存在的空洞。只要他仍然在幻想中,在成功的醉梦中否定过去的伤口,那这些伤口永远无法愈合。抑郁只会让他更加接近这些伤口,他只有为关键时期失去的东西感到悲伤,伤口才会真正愈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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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72 一个人似乎可以用他不断取得的非凡成就来麻痹自己,让自己沉浸在获得关注以及拥有可支配的自体客体[5]的幻想之中。他不得不像否定自己的情感反应一样,否定自己在童年缺少自体客体的事实。这类人通常能够强化自己的能力以抵抗抑郁的威胁,这不仅让周围的人,也让他们自己都感到惊讶。通常,他们会选择一个要么已经表现出明显的抑郁症状,要么容易在婚后受到自大的伴侣的无意识影响而变得抑郁的人结婚。这样一来,他们自己就不会抑郁,反而开始照顾起“可怜的”伴侣来,像孩子一样保护着他(她)。他们会感到自己很强大、不可或缺,他们获得了建立自己人格所需的额外支柱。但是他们的人格并没有坚实的基础,而是建立在成功、成绩、“强大感”以及否定自己童年的情感世界这几根支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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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74 抑郁最终会导致持续的、明显的情绪低落,表面上看这与自大并无关联。然而,抑郁者受到压抑,或者被分离的自大幻想很容易被察觉,比如他是一个道德受虐狂。因为只有他才配得上他自己制定的那套特别的、严格的标准。同一个想法或行为,出现在自己身上,他会觉得很下流无耻,但是出现在别人身上,他却能轻而易举地容忍。别人可以平庸,只有他自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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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76 尽管抑郁在外在表现上与自大截然相反,而且某种意义上,自体在它那里丧失得更彻底,也更悲剧,但是在自恋障碍中,二者拥有相同的根源。二者都表明了病人的内心有一座“监狱”。自大的人和抑郁的人都强迫性地一定要满足母亲对他们的期望,这里的“母亲”不一定是现实中的母亲,更多的是母亲投射在孩子心里的形象。自大的人都是满足了母亲的期望的孩子,而很多抑郁的人都没能达到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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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0178 在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共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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