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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原生家庭和解 内心的监狱和精神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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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每个人都能根据自身的经历认识抑郁情绪,它既可以表现在身心的疾病中,也能隐藏在其中。如果我们稍加注意,就不难发现,当自己的一股冲动或者某种不愿表达出来的情感受到压抑时,抑郁就会规律性地出现,并抑制我们自发的活力。比方说,如果一个成年人失去了一位亲人,却不能好好体会那种悲伤,只有通过分心来使自己忘掉痛苦;又或者他因为害怕友情破裂,而压抑自己对被理想化的朋友所作所为的愤怒,那他可能会患上抑郁,除非他仍然可以利用自大的心理防御。当他开始在精神分析中注意到这一联系时,他便能够从抑郁中“获益”,从中了解到关于自我的事实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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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孩子还无法做到这一点。一方面,他还无法看透否定自体的机制;另一方面,由于缺少一个共情的抱持性环境,孩子比成年人更难驾驭自己的情感强度。温尼科特曾把婴儿与精神分析师的情感世界作过对比,这种比较有一定的说服力。二者的共同点除了缺乏结构化之外,还有超乎寻常的情感强度。如此强烈的情感只有在青春期才能再次体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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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们往往能够回忆起青春期的伤痛、不解和无处安放的冲动,却很少记起最初的自恋性创伤,因为这种创伤经常藏匿在美好的童年画面之后,或者根本就没有进入我们的记忆之中。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成年人很少怀念自己的青春期,而经常向往他们的童年。在庆祝童年熟悉的节日时,很多人会表现出渴望、期待和害怕失望这三种情感的杂糅,其实他们是在寻找童年里无法复刻的情感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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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正因为孩子的情感是如此的强烈,所以要压抑这些情感不可能不产生严重的后果。囚犯越是强大,监狱的墙壁就必须越厚实。这也使得孩子以后的情感发展越来越困难,甚至完全受到了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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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病人在接受治疗时多次体会到,童年早期情感的突破可以减轻长期的抑郁情绪,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就会改变自己对于那些不愿表达出来的情感的态度,尤其是痛苦这一情感。他发现,自己没有必要墨守成规,没必要在“失望——压抑痛苦——抑郁”这种模式中循环往复,因为他现在有了新的对付失望的方法,就是体会痛苦。只有这样,他才能从情感上理解从前的经历,认识到藏在深处的自我与命运。有位病人在治疗快结束时这样说:“给予我新认识的,不是那些美好而愉快的情感,反倒是那些我一直压抑的情感,那些让我觉得自己卑微、渺小、凶恶、无助、丢脸、苛刻、怀恨、迷茫的情感,尤其是悲伤与孤独。但也正是体会了这些我想回避的情感之后,我才确信,我从心底理解了我人生中某些东西,某些我在任何一本书上都找不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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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病人描述的其实是精神分析中受到启发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解读扮演着重要角色。分析师的话语既可以起到陪伴、支持和鼓励的作用,也可能南辕北辙,对治疗造成干扰和耽搁,甚至是阻碍,让病人仅仅增长了一些见识,而没有获得启发。自恋障碍的病人非常乐意放弃自己在探索以及自我表达中得到的乐趣,而是让自己迎合分析师的想法,因为他担心失去分析师的关注、理解和共情,这些是他毕生的追求。基于自己在母亲身边的生活经历,他不相信自己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如果他臣服于这种担心,并因此迎合分析师,那治疗中的他展现出来的始终是虚伪自体,真实自体则被藏了起来,得不到发展。所以分析师不可以自私地占有病人,也就是说,他不可以出于自己的需求,把病人应该借助自己的情感去发现的某种关联直接说出来。这一点是相当重要的,否则分析师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为监狱里的囚犯送去美食。本来这一刻囚犯有机会越狱,虽然他逃出的第一夜可能要面临流离失所、饥肠辘辘的窘境,但至少他是自由的。然而这未知的一步需要巨大的勇气,所以囚犯可能会选择留下,并且用美食与安全的借口来宽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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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获得启发这一过程的脆弱性,并不意味着分析师必须时刻保持沉默、冷漠的态度,而是应该在这一点上小心谨慎。如果分析师尊重病人对于发现的需求,那么病人的强迫性复现症就能在发现自我这方面帮上大忙。这要归功于病人在不断创建新的情境的过程中,首次有意识地体会到从未被回忆起的旧情境,首次认识到自己的悲剧,并加以哀悼。辩证地看哀悼的话,会发现这些体验一方面促进了病人发现自体,另一方面,又以发现自体为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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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恋障碍中,抑郁的反面就是自大。因此,如果心理治疗师懂得与病人分享自己的自大,也就是说,他让病人感到自己成为强大的治疗师的一部分,这样病人的抑郁就会暂时有所减轻。但自恋障碍在病人身上依然存在,而且会在一段时间内表现出另一种症状。要想摆脱自大与抑郁,不经历一些钻心的痛苦是不可能实现的。体会痛苦,放弃自己拥有幸福童年的幻想,可以让抑郁的人重获活力与创造力,可以让自大的人从辛劳中解脱出来,免除他“西西弗斯”(Sisyphus)[1]般徒劳无益的苦役。如果一个人能够在一个长期的过程中体会到,他小时候从未被当作他自己来爱过,他被爱只是因为他的成就和品质,而为了得到这些爱,他牺牲了自己的童年,那么他的内心就会受大巨大的震撼。但是总有一天,他会觉得自己不想再追求这些爱了。他会在内心感受到活出真实自体的需求,他不必再争取让他到头来一无所有的爱,因为这种爱是给虚伪自体的,而他已经开始放弃自己的虚伪自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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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脱抑郁并不会让病人永远开心、没有痛苦,而是会带给他活力并体会自己自发的情感的自由。这些情感不总是美好、愉悦的,它揭示全部的人性,包括羡慕、嫉妒、愤怒、贪婪、失望和悲痛等。如果自由的根基在童年就被切断,那么这种自由就无法实现。因此,自恋障碍的人只有不再害怕童年早期强烈的情感世界,才可能找到他的真实自体。当他在治疗中体会到自己的情感世界以后,就不会再觉得它陌生、危险了,也没有必要把它继续隐藏在幻想的狱墙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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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如何治疗抑郁症这一点,许多建议都具有明显的操纵他人的特征,例如,将病人的攻击性从内心转移到外界。曾有建议指出,心理治疗师应该向病人表明,他的绝望感是不理智的,或者应该让病人意识到他过于敏感。在我看来,这么做无异于强化了病人的虚伪自体和情感上的迎合,甚至让他的抑郁更加严重了。如果我们不想让治疗适得其反,就必须认真对待病人的所有情感。正是病人的敏感、羞愧与自责(病人十分清楚自己的反应过于敏感,也为此自责了太多次),贯穿了治疗的整个过程,即使我们仍然不了解,它们到底与什么有关。这些情感越是不真实,越是与现实格格不入,就越清晰地表明它们是对某种未知情境的回应。假如病人没有体会到这些情感,而是在治疗师的劝阻下不再表现出来,那么未知的情境便不会被发现,抑郁就彻底地占领了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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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40岁的病人长期患有抑郁症,也曾想过要自杀。后来借助移情,她终于体会到了很久以前那强烈的爱恨交织的矛盾情感。随后,她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悲痛。这一阶段快结束的时候,她说:“这个世界没有改变,我的身边依然充斥着罪恶、卑劣的行径,我甚至比以前看的更加清楚了。尽管如此,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或许是因为我觉得,我第一次过着自己的生活。这是一次有趣的冒险。我现在更加理解了我自杀的念头,尤其是我年轻时的。那时的我觉得生活完全没有意义,其实是因为我过着一种陌生的生活,一种我完全不想要的生活,我迫切希望把这样的生活抛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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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他触犯众神,受到惩罚。他必须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巨石太沉,每次到达山顶后又滚回山下。西西弗斯要永远地、并且没有任何希望地重复着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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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原生家庭和解 抑郁的社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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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可能会问,迎合他人一定会导致抑郁吗?有没有可能那些情感上迎合他人的人也过得很满足呢?当然有可能,尤其是以前这样的例子更多,因为抑郁是一种“现代病”。在与其他价值观相隔离的文化中,例如在正统犹太教的聚居区或者百年前美国南部的黑人家庭中,一个迎合他人的人虽然无法独立自主,没有我们所认为的自我认同感可以给予他依靠,但他获得了群体的支持。成为虔诚的犹太教徒或者忠诚的奴隶,让他们感到在这个世界上有了一点安全感。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某些教徒并不满足于此,或者有的奴隶有能力脱身。如今,一个群体想要独善其身,与其他的价值观完全隔离开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一个人不想成为各种利益与意识形态的傀儡,就要从自己身上找到依靠。也就是说,他要认识到自己真正的需求和情感,并有能力把它们表达出来。这对他来说,一方面至关重要,另一方面也相当困难,因为他生活在一个多元价值观的社会中。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现代社会患上抑郁症的人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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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孩子只会偶尔迎合一下他人的需求,在他们身上潜藏着一股抵制这种行为的力量。大一点的孩子,尤其是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会把这股力量与自己新的价值观结合起来,而他新的价值观常常与父母的背道而驰。他们拥有了全新的理想形象,并试图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但是由于这种尝试并不是在意识到自己的真实需求与情感的基础之上进行的,所以他仍然会像以前迎合父母一样去迎合自己新的理想形象。为了得到理想化的自我形象或者所处群体的爱与认可,他又一次否定了自己的真实自体。然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对抵抗抑郁毫无益处。他不是真正的自己,不了解也不爱自己。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得到客体的爱,正如他小时候迫切渴望得到爱一样。但那时得不到的东西,以后永远都弥补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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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大家更加直观地理解这样的成长历程,我们来看两个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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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例子是关于一位生活在父权家庭中的年轻女性。她的母亲对父亲百依百顺。她想从这样的家庭中解脱出来,就嫁给了一个卑躬屈膝的男人。这样看来,她的命运似乎与她母亲的完全不同。她的丈夫甚至容忍她把其他男性带回家中。她不允许自己表现出嫉妒与温柔之情。她想与许多男人交往,但不与他们培养出情感,从而使自己感到像男人一样独立自主。她过分追求“进步”,甚至允许她的朋友虐待和侮辱自己,同时她压抑自己的委屈与愤怒感,只因为她相信,这样能显得自己前卫、思想开放。但其实她在这些关系之中,仍然表现出了童年的顺从,和母亲别无二致。所以,她有时会陷入严重的抑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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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例子讲的是一位出身于非洲家庭的男性病人。他在母亲身边长大,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严格遵循着某些传统习俗,决不让孩子感受到他的自恋需求,更谈不上把它们表达出来了。直到儿子进入青春期之前,母亲都会定期抚摸儿子的生殖器,据说这么做是遵循医嘱。长大后,儿子离开了母亲和她的世界,娶了一位迷人的欧洲女性,她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圈子。婚后,他的妻子不断折磨、贬低他,使他感到不安。他虽然无法忍受,却又不离开她。这到底是一种巧合,还是应该归结于他的命运呢?这个虐恋的例子和上一个例子一样,都是想要借助其他圈子里的人跳出父母的社交圈。这位病人虽然摆脱了青春期时候的母亲,但是只要他仍旧体会不到儿时的情感,他就会一直受制于俄狄浦斯期的母亲形象,而他的妻子正好充当了这一角色。在治疗中,他成功体会到了爱恨交织的矛盾情感。他满怀痛苦地意识到,他儿时是何等钦佩母亲,同时又感到自己束手无策被母亲利用,他是多么爱她又多么恨她,他只能任凭母亲摆布。在接受四年的精神分析治疗之后,病人才体会到这些情感。随后,他不再依赖妻子的变态行为,二人离婚了。但同时他也能够更加现实地看待妻子,能够看到她身上积极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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