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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23 万历朝私修女教书主要有赵南星(1550-1627)编纂的《女儿经注》、吕坤编纂的《闺范》《闺戒》、万历举人夏树芳(1551-1635)编纂的《女镜》、冯汝宗编纂的《女范编》、茅坤(1512-1601)增补的《古今列女传评林》、万历举人杨应震编纂的《贞懿录》、万历徽州人黄希周等编辑的《闺范十集》等。明末清初的私修女教书有陆圻(1614-1681)撰述的《新妇谱》、陈确(1604-1677)补作的《新妇谱补》,另有明末士人温璜(1585-1645)笔录其母陆氏生平训言而成的《温氏母训》、明末儒士王相母刘氏所撰的《女范捷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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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25 万历朝私修女教书盛行与武宗朝以降的明代世风有着密切关系。武宗在位虽短,但他放纵的行为令其道德规范尽失。他的为所欲为既破坏了政治稳定,也动摇了伦理道德的约束力。武宗有位无德表明皇权与道德规范的分离,加速了社会危机的到来。其继位者世宗通过大礼议巩固了皇权,却进一步破坏了伦理道德的约束力。嘉靖四年二月,四川兵备副使余珊曰:“自大礼议起,凡偶失圣意者,谴谪之,鞭笞之,流窜之,必一网尽焉而后已。由是小人窥伺,巧发奇中,以投主好,以弋功名。”55十三年南京兵部主事刘世龙应诏陈事曰:“今天下刻薄相尚,变诈相高,谄媚相师,阿比相倚。仕者日坏于上,学者日坏于下,彼倡此和,靡然成风。”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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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27 由于仕风败坏,嘉靖以降不少士人选择远离朝廷。他们或悠游山林以享受余生,或奔走讲学以救世自任,开辟了朝廷之外的文化空间,预示了政治与教化的进一步分离。武宗时,道义在群臣而不在皇上;世宗时,道义在地方讲学诸人而不在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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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29 正是在此一背景下,私修女教书在神宗万历朝达到高峰。赵南星编纂《女儿经注》时指出,鉴于世道衰颓,又见女子“享厚而德薄,容美而心丑”,归咎于父兄未尽教育督导之责。故欲振风教,编《女儿经注》达到劝诫之目的。赵南星所谓“振风教”,就是兴女教以达到挽救世风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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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31 吕坤在《闺范》编撰宗旨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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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33 自世教衰,而闺门中人竟弃之礼法之外矣。生闾阎内,惯听鄙俚之言,在富贵家,恣长骄奢之性。首满金珠,体遍縠罗,态学轻浮,语习儇巧,而口无良言,身无善行。舅姑妯娌,不传贤孝之名,乡党亲戚,但闻顽悍之恶,则不教之故。乃高之者,弄柔翰,逞骚才,以夸浮士;卑之者,拨俗弦,歌艳语,近于倡家,则邪教之流也。闺门万化之教,若如是,内治何以修哉?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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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35 吕坤不满于世教衰微,认为女子种种恶行都是由“不教”引起的。弃礼法而不教,则为邪教之流敞开了大门。吕坤编修女教书是为了整饬内治,净化闺门,使女子由“不教”变为“有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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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37 《女镜》的编纂者万历举人夏树芳,曾因老母年高,为尽孝道,不赴科考凡四次,充分显示其淡泊名利、敦厚超俗之心。由序言可知,其撰写目的无非希冀《女镜》一书刊布,使后世家传户晓,闺阁中人同习共勉,互以《女镜》为鉴,正其衣冠,端其模范,而收振兴世道与女德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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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39 综上,武宗以降,朝廷道德失范,在野士人力挽浇漓世风,运用民间文化资源,大修女教书以树女德风范,振兴风教。故其女教书的内容和形式也更为切近社会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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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41 女子之不朽:明清时期的女教观念 [:1704740831]
1704741142 二、明清女教书之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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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44 中国传统女教书的体例通常包括传记体和告诫体两种形式,前者以刘向的《列女传》为鼻祖,后者以班昭的《女诫》为范式。汉代女教书之滥觞,一方面开启了正史中撰写列女传的先例,另一方面推动了告诫体女教书的创作和传习。唐代出现了模仿《孝经》《论语》体例而作的《女孝经》《女论语》。明末,山东琅琊人王相将其母刘氏所撰《女范捷录》,与东汉班昭的《女诫》,唐代宋若莘、宋若昭合著的《女论语》58,以及明仁孝文皇后徐氏所撰的《内训》合刊为《闺阁女四书》。明代《闺阁女四书》是告诫体女教书经典化的产物。而自晚明至有清一代,女教书通俗化则一直是士人的努力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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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46 明仁孝文皇后所著《内训》在体例上仿效《女诫》的告诫体。班昭的《女诫》包括《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篇。《内训》“病其(《女诫》)略”,较之前者在内容上分得更细致,包括《德性》《修身》《慎言》《谨行》《勤励》《警戒》《节俭》《积善》《迁善》《崇圣训》《景贤范》《事父母》《事君》《事舅姑》《奉祭祀》《母仪》《睦亲》《慈幼》《逮下》《待外戚》二十章。其中相同的条目,如《事舅姑》《事父母》《事夫》《母仪》《修身》等,形成了女教规范的核心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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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48 在核心观念之外,还有一些因时或因人而异的条目。这些条目往往反映了规范观念的时代变化。如唐代《女孝经》之《贤明章》论及“妇人之德无以加于智乎”时指出:“人肖天地,负阴抱阳,有聪明贤哲之性,习之无不利,而况于用心乎?”著者还以樊女问贤为例,赞叹妇女以慧言谏君主。《谏诤章》论及“妇从夫之令,可谓贤乎”,指出:“夫有诤妻,则不入于非道……故夫非道,则谏之。从夫之令,又焉得为贤乎?”唐代另一部作品《女论语》的《事夫章》也指出,“夫有恶事,劝谏谆谆”。由此可见唐代开明的夫妇之道,以及对女子慧言劝谏的肯定。而明初《内训》的《事君章》虽言及“诵诗读书,不忘规谏”,但又特别强调“中馈是专,外事不涉,谨辨内外,教令不出”,“毋干政而挠法……干政则乖,挠法则乱”。再参以《内训》所增条目《积善》《崇圣训》《待外戚》等,可见明中期以前,宫廷女教较之唐代更趋向内敛,对妇女干政尤为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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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50 明代女训体例大体上由告诫体向告诫体与传记体并采方向发展。班昭之《女诫》直接吸收《诗》《礼》《易》的夫妇、阴阳观念,结合个人的生活体验,阐扬正统的性别伦理观念。至唐代的《女孝经》则在《广守信章》《谏诤章》《举恶章》等,把阐扬观念和传记事例相结合。清代学者章学诚对唐代的女训之作颇为不屑,批评道:“欲作女训,不知学曹大家《女诫》之礼;而妄拟圣经,等于《七林》设问,子虚乌有。”59明代《内训》在体例上大有回归《女诫》之势,其二十章中有十七章皆征引《诗》《书》《礼》《易》,或于文中阐释,或在文尾结语。仁孝文皇后在体例上用心良苦,她指出:“近世始有女教之书盛行,大要撮《曲礼》《内则》之言,与《周南》《召南》诗之小序,及传记而为之者。仰惟我高皇后教训之言,卓越往昔,足以垂法万世。”著者有意把传记和教训之言区别,强调《内训》的体例是告诫体。然而,其中的《崇圣训章》为了显扬高皇后教训之功,袭用了传记体;此外,在《待外戚章》也是以“史传”代替阐扬观念。可见,即使像《内训》这样着意于告诫体之作都不免兼采传记体,而晚作如《女范捷录》《闺范》则不加辨别地混用两种体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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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52 女教书由引经据典的告诫体向传记体的转向,一方面说明经典在规范妇女观念上的式微,另一方面则表明士人把女教观念通俗化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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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54 明中期以后,诗歌体女教书广为流传,其中以河南宁陵吕得胜的《女小儿语》为代表。《女小儿语》专门为女孩而作,分四言、杂言歌谣两部分。语句俚俗,押韵上口,每句16个字,共61句。杂言部分多上下句对仗、押韵,共21句。吕得胜对歌谣体进行了详细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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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56 儿之有知而能言也,皆有歌谣以遂其乐。群相习,代相传,不知作者所自……蒙以养正,有知识时,便是诚养正时也。是俚语者固无害,胡为乎习哉?余不愧浅末,乃以立身要务,谐之音声,如其鄙俚,使童子乐闻而易晓焉,名曰小儿语。是乎戏笑之间,莫非义理身心之学。一儿习之,可为诸儿流布。童时习之,可为终身体认。庶几有小补云。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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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58 吕得胜着意于上口易学、于嬉笑间传播童蒙养正的道理。吕坤对其父倡导的歌谣体蒙训方式补充道:“言各有体。为诸生家言,则患其不文。为儿曹家言,则患其不俗。余为儿语,习先君语,如说话,莫不鼓掌跃诵之。虽妇人女子,亦乐闻而笑。最多感发。”61他特别强调“言各有体”,要以读者为中心,考虑其接受能力来选择适当的体例。用歌谣传导“古分内外,礼别男女”的规范观念,可见士人在社会教化上用心良苦。陈宏谋评价《女小儿语》:“警醒透露,无一字不近人情,无一字不合正理,其言似浅,其义实深。闺训之切要,无有过于此者。”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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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60 这种趋势在清代延续不绝。清光绪、同治年间陕西三原人贺瑞麟(1824-1893)订正的《女儿经》、删改的《妇女一说晓》都仿效了歌谣体。贺瑞麟订正《女儿经》的目的是“当做曲儿要记熟,句句还要懂的清”,“君子莫嫌多俗语,文话女儿不会听”,“只为女儿容易晓,且把俗语当正经”。虽然采用歌谣体,以七言为主,语句俚俗,但其中的观念“那件不在经史中”。把正统观念通俗化,成为士人的自觉选择。贺瑞麟以“女儿会听”为目的,并不在乎因俗语太多而遭“君子嫌弃”。贺瑞麟在删《妇女一说晓》时,“闲为老妻及女侄辈读之,无不欣悦喜甚,因以成诵不忘,见者争相抄录”。这种以读者为中心的编订方式反映了士人对女教书的重视。《妇女一说晓》每句13个字,采用3-3-7的句读方式断句,读来上口,如道家常。“这些话,极明白,读来那个不晓得……莫嫌这,话粗鄙,都是妇女正道理。”用如此粗浅的语言讲正道理,是让妇女“凡做事,照书想,书中就是好模样”,“你劝人,都学好,此书就是传世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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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62 歌谣体女教书的广泛流传间接地印证了吕氏父子“言各有体”的编辑思想。以传播较广的《女儿经》为例,其主要版本有明万历、天启间赵南星加注刊印的《女儿经》,署壬戌初冬天津高氏版的《裘氏女儿经》,清同治时贺瑞麟订正的《女儿经》,清光绪时屯溪聚文堂校印的《女儿经》等。现存版本的体例多为歌谣体,虽有四言和三言之分,但都本着“格言俚语,贤愚可明”的编写方式。笔者所见清代女训中,如廖免骄的《醒闺编》、冯树森的《四言闺鉴》及一些无处查找作者的《女训约言》《闺门宝训》《闺门要则》等,均采用歌谣体。廖免骄在咸丰年间撰《醒闺编》时特别指出,“列女传,闺中宝,言语深奥恐难晓。我编此,是俗说,言语浅淡易知觉”。《醒闺编》通篇讲的是闺中家常规矩,以“无文无古”为编撰原则。“无文无古”较之告诫体的引经据典更容易被妇女接受。廖氏所谓的“无文无古”不仅是歌谣体的编撰优势,也可在清初的告诫体女训中寻出范例。顺治年间钱塘人陆圻作《新妇谱》赠给即将出嫁的女儿。他在序中写道:“恐予女材智下,不能读父书,并以遗世之上流妇人,循诵习传,为当世劝戒。至文不雅驯,欲使群婢通知。”63清人陈确、查琪所续《新妇谱补》也沿袭了原作“无文无古”的风格。64相比曹大家引经据典的训女典范——《女诫》,清代父辈们的训女之作已彻头彻尾地通俗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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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64 当然,也有些诗歌体女训不用俚语,而一味地用典,无疑丢掉了通俗易懂的优势。如清陕西泾阳人冯树森著《四言闺鉴》,虽四字一句,取材宏富,组织精工,但通篇大量用典,把《列女传》等传记体女训的故事凝缩成四字,很难一目了然。像“寒梅纵负,斑竹须知。织回文锦,吟团扇诗”,若不加以解释,虽押韵上口,也难晓其中用意。《四言闺鉴》是将传记诗歌化的不成功尝试。明清两代女训编写体例或并采,或转轨,说明士人自觉地以通俗化形式传播正统观念,重视规范社会和道德教化的落实。滥觞于汉代的女教观念,随着朝代更迭、社会变迁,其文本的示范作用已逐渐丧失。明清士人在女训体例上的改革,正是力挽女教文本的社会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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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66 明清女教书不仅在编写体例上有了改进,而且借助印刷新技术变革了出版形式。吕坤承袭其父《女小儿语》,进一步推动女教文本的通俗化。吕坤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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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68 《女训》诸书,昔人备矣。然多者难悉,晦者难明,杂者无所别白,淡无味者不能令人感惕,闺人无所持循,以为诵习。余读而病之,乃拟《列女传》,辑先哲嘉言,诸贤善行,绘之图像,其奇文奥义,则间为音释,又于每类之前,各题大指;每传之后,各赞数言,以示激劝。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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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741170 吕坤所编《闺范》图文并茂,陈宏谋评价道:“无非欲儿女子见之,喜于观览,转相论说,因事垂训,实具苦心。”吕坤这番苦心从出版数量上颇见成效。“当时士林乐诵其书,摹印不下数万本,直至流布宫禁。其中由感生愧,由愧生奋,巾帼之内,相与劝于善而远于不善者,盖不知凡几也。”66这里所言的印数“不下数万本”基本可信,坊间印刷还是有据可凭的,但至于“相与劝于善而远于不善者,盖不知凡几”,则存疑待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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