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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明一代朝野十分重视修订、编印女教书。官修女教书主要有太祖命朱升等人编录的《女诫》、成祖命解缙等人共同编辑的《古今列女传》、成祖仁孝皇后徐氏的《内训》《贞烈事实》、世宗生母章圣太后蒋氏的《女训》、神宗生母慈圣太后李氏的《女鉴》及神宗贵妃郑氏重刊的《闺范图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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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重视官修女教书与太祖朱元璋的政治思想密切相关。早在1364年,朱元璋在南京称吴王,就仿唐宋旧制在内廷设置六尚局,开启明代女官制度。洪武元年(1368年),朱元璋命礼臣议定宫官女职,裁定“立六局一司”。“局曰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司曰宫正,秩皆正六品。每局领四司,其属二十有四,而尚宫总行六局之事。戒令责罚,则宫正掌之。官七十五人,女史十八人。视唐减百四十余人,凡以服劳宫寝、祗勤典守而已。”47洪武十七年,更定女官品秩,六尚局皆升正五品,二十四司正六品;同时增设二十四掌,正七品;宫正司增设司正,正六品。48洪武二十七年,诏命铸六尚局印;再次更定女官品秩,增设二十四典,秩正七品;改二十四掌为正八品;尚仪局增设彤史,秩正六品;宫正司增设典正,正七品;女官总数达283人,其中宫官187人,女史96人。49女官制度在洪武末年臻于完备。洪熙宣德朝之后,宦官势力膨胀,女官职掌渐为宦者取代。明中期隆庆年间,穆宗下诏遵循祖制,“设六尚以备内治”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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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之设主要为防止皇权受女宠、外戚及宦官势力的影响。元末宫廷混乱,“宫嫔女谒私通外臣,而纳其贿赂,或施金帛于僧道,或番僧入宫中摄持受戒,而大臣命妇亦往来禁掖,淫渎邪乱,礼法荡然……”51女官之设,使后妃行止有度,不得违礼越制,乃至结交外臣,干预政事。明太祖定国后,便下诏令宫监不得识字,更不得预言政事。与此形成对照,女官则要求能读书写字,并通晓算法。明代宫廷教育非常严格,嫔妃宫婢均被课以经书,往往选年高知书的内官任教,“所教宫女读《百家姓》《千字文》《孝经》《女训》《女孝经》《女诫》《内则》《诗》《大学》《中庸》《论语》等书。学规最严,能通者升为女秀才、升女史、升宫正司六局掌印”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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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之设不仅在管理内廷、表率宫女方面发挥了作用,也影响了后妃的道德修养。如广东番禺人陈瑞贞“善书数,知文义,后宫多师事之,称女君子,亦曰女太史”,“执礼书以从后(太祖马皇后)”,“以《内则》佐高皇后母仪一世”。53这位陈瑞贞女史颇有当年曹大家在汉宫里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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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女官之制是朱元璋防范内廷干政的措施之一,它同时又促动了后妃对女教的重视,先后颁行了多种女教书。此外,女教书之颁布与明代政局之更迭也有一定关系。其中以成祖命解缙等人共同编辑的《古今列女传》、成祖仁孝皇后徐氏的《内训》《贞烈事实》,及神宗贵妃郑氏重刊的《闺范图说》最为明显。“靖难之役”后,明成祖颁行《四书五经性理大全》等典籍,统一文化思想。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一统思想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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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布天下,使天下之人获睹经书之全,探见圣贤之蕴。由是穷理以明道,立诚以达本,修之于身,行之于家,用之于国,而达之天下。使家不异政,国不殊俗,大回淳古之风。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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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颁行的徐皇后《内训》及解缙等人的《古今列女传》等女教书,也为挽回“靖难之役”的影响而重塑正统文化。《四库全书提要》按:“成祖以篡逆取国,淫刑肆暴无善可称。后乃特以贤著。”成祖以徐皇后的《内训》颁布群臣,俾教于家,而后又颁赐天下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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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范》本系吕坤(1536-1618)于万历十八年(1590年)任山西按察使时所编,后经刊行流传民间。太监陈矩由坊间购得此书,进呈郑贵妃。郑贵妃命人增补十二人,首篇为汉明帝明德马皇后,终篇则为郑贵妃本人,并嘱其伯父郑承恩重刻。郑氏想借重刊此书澄清其“蛊惑圣德、易储之嫌”。但明代朝廷女教多由皇后、太后编著并加以推动,而郑氏以一贵妃身份欲效前代贤后推行女教,难免有僭越之嫌,以致引起朝野政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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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修女教书与明代帝王的政治思想及政局更迭有着密切关系。女教书被皇权用来巩固大一统的基础,昭示妇德,小之则宁息内闱之争,大之则维系天下人心。官修女教书印证了“天下无可以不教之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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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中前期官修女教书较盛。自成祖以后,宦官地位逐渐提高。一个明显的例子即成祖派遣郑和下西洋。此后,多位皇帝少年即位也使宦官干政有可乘之机,如英宗即位时仅9岁、宪宗15岁、武宗也只有15岁。太祖定下的宦官不得识字的规矩也在宣德朝被突破了。女官之制原本为保障皇权,对内廷具有道德约束作用,但随着宦官势力的抬头,女官职掌渐为宦者取代,女官制度亦渐趋衰落。武宗厌恶尚寝局对自己的约束,不准彤史记其行止宿处,于是废六局之尚寝之设。女官之制的回落使得官修女教书一度陷于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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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之官修女教书,明代民间私修女教书的风气则更盛。私修女教书的印行以万历朝为高峰期,其次则明末清初较盛;除男性作者编纂外,也有女性口述或编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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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朝私修女教书主要有赵南星(1550-1627)编纂的《女儿经注》、吕坤编纂的《闺范》《闺戒》、万历举人夏树芳(1551-1635)编纂的《女镜》、冯汝宗编纂的《女范编》、茅坤(1512-1601)增补的《古今列女传评林》、万历举人杨应震编纂的《贞懿录》、万历徽州人黄希周等编辑的《闺范十集》等。明末清初的私修女教书有陆圻(1614-1681)撰述的《新妇谱》、陈确(1604-1677)补作的《新妇谱补》,另有明末士人温璜(1585-1645)笔录其母陆氏生平训言而成的《温氏母训》、明末儒士王相母刘氏所撰的《女范捷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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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朝私修女教书盛行与武宗朝以降的明代世风有着密切关系。武宗在位虽短,但他放纵的行为令其道德规范尽失。他的为所欲为既破坏了政治稳定,也动摇了伦理道德的约束力。武宗有位无德表明皇权与道德规范的分离,加速了社会危机的到来。其继位者世宗通过大礼议巩固了皇权,却进一步破坏了伦理道德的约束力。嘉靖四年二月,四川兵备副使余珊曰:“自大礼议起,凡偶失圣意者,谴谪之,鞭笞之,流窜之,必一网尽焉而后已。由是小人窥伺,巧发奇中,以投主好,以弋功名。”55十三年南京兵部主事刘世龙应诏陈事曰:“今天下刻薄相尚,变诈相高,谄媚相师,阿比相倚。仕者日坏于上,学者日坏于下,彼倡此和,靡然成风。”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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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仕风败坏,嘉靖以降不少士人选择远离朝廷。他们或悠游山林以享受余生,或奔走讲学以救世自任,开辟了朝廷之外的文化空间,预示了政治与教化的进一步分离。武宗时,道义在群臣而不在皇上;世宗时,道义在地方讲学诸人而不在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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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此一背景下,私修女教书在神宗万历朝达到高峰。赵南星编纂《女儿经注》时指出,鉴于世道衰颓,又见女子“享厚而德薄,容美而心丑”,归咎于父兄未尽教育督导之责。故欲振风教,编《女儿经注》达到劝诫之目的。赵南星所谓“振风教”,就是兴女教以达到挽救世风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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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坤在《闺范》编撰宗旨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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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世教衰,而闺门中人竟弃之礼法之外矣。生闾阎内,惯听鄙俚之言,在富贵家,恣长骄奢之性。首满金珠,体遍縠罗,态学轻浮,语习儇巧,而口无良言,身无善行。舅姑妯娌,不传贤孝之名,乡党亲戚,但闻顽悍之恶,则不教之故。乃高之者,弄柔翰,逞骚才,以夸浮士;卑之者,拨俗弦,歌艳语,近于倡家,则邪教之流也。闺门万化之教,若如是,内治何以修哉?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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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坤不满于世教衰微,认为女子种种恶行都是由“不教”引起的。弃礼法而不教,则为邪教之流敞开了大门。吕坤编修女教书是为了整饬内治,净化闺门,使女子由“不教”变为“有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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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镜》的编纂者万历举人夏树芳,曾因老母年高,为尽孝道,不赴科考凡四次,充分显示其淡泊名利、敦厚超俗之心。由序言可知,其撰写目的无非希冀《女镜》一书刊布,使后世家传户晓,闺阁中人同习共勉,互以《女镜》为鉴,正其衣冠,端其模范,而收振兴世道与女德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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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武宗以降,朝廷道德失范,在野士人力挽浇漓世风,运用民间文化资源,大修女教书以树女德风范,振兴风教。故其女教书的内容和形式也更为切近社会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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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明清女教书之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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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女教书的体例通常包括传记体和告诫体两种形式,前者以刘向的《列女传》为鼻祖,后者以班昭的《女诫》为范式。汉代女教书之滥觞,一方面开启了正史中撰写列女传的先例,另一方面推动了告诫体女教书的创作和传习。唐代出现了模仿《孝经》《论语》体例而作的《女孝经》《女论语》。明末,山东琅琊人王相将其母刘氏所撰《女范捷录》,与东汉班昭的《女诫》,唐代宋若莘、宋若昭合著的《女论语》58,以及明仁孝文皇后徐氏所撰的《内训》合刊为《闺阁女四书》。明代《闺阁女四书》是告诫体女教书经典化的产物。而自晚明至有清一代,女教书通俗化则一直是士人的努力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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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仁孝文皇后所著《内训》在体例上仿效《女诫》的告诫体。班昭的《女诫》包括《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篇。《内训》“病其(《女诫》)略”,较之前者在内容上分得更细致,包括《德性》《修身》《慎言》《谨行》《勤励》《警戒》《节俭》《积善》《迁善》《崇圣训》《景贤范》《事父母》《事君》《事舅姑》《奉祭祀》《母仪》《睦亲》《慈幼》《逮下》《待外戚》二十章。其中相同的条目,如《事舅姑》《事父母》《事夫》《母仪》《修身》等,形成了女教规范的核心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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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核心观念之外,还有一些因时或因人而异的条目。这些条目往往反映了规范观念的时代变化。如唐代《女孝经》之《贤明章》论及“妇人之德无以加于智乎”时指出:“人肖天地,负阴抱阳,有聪明贤哲之性,习之无不利,而况于用心乎?”著者还以樊女问贤为例,赞叹妇女以慧言谏君主。《谏诤章》论及“妇从夫之令,可谓贤乎”,指出:“夫有诤妻,则不入于非道……故夫非道,则谏之。从夫之令,又焉得为贤乎?”唐代另一部作品《女论语》的《事夫章》也指出,“夫有恶事,劝谏谆谆”。由此可见唐代开明的夫妇之道,以及对女子慧言劝谏的肯定。而明初《内训》的《事君章》虽言及“诵诗读书,不忘规谏”,但又特别强调“中馈是专,外事不涉,谨辨内外,教令不出”,“毋干政而挠法……干政则乖,挠法则乱”。再参以《内训》所增条目《积善》《崇圣训》《待外戚》等,可见明中期以前,宫廷女教较之唐代更趋向内敛,对妇女干政尤为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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