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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行既雅醇，君才复俊美。但保金石心，豪门勿投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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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易凋残，松柏岂朝萎。行矣勿悲嗟，风云自此始。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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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英在诗中细心叮嘱丈夫在生活和仕途上的注意事项，并鼓励他大展宏图。字里行间流露出顾英以丈夫的才华、德行和仕途为荣的自豪感。她还以“行矣勿悲嗟”一扫离愁别绪，为丈夫壮行。清代江南休宁（今安徽休宁）女诗人范叔钟在《送夫子之鸠江》中也以“忍泪临风饯一卮”179，表白自己掩饰心中离愁，为丈夫送行。社会赋予男性的角色期待是功名利禄、修齐治平，作为留守妻子的女作家在寄外作品中掩饰着离愁别绪，借手中彤管向丈夫送上壮行的箴言，以矛盾的心情表达了对这一角色期待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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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孤立地看一两首诗很难把握这些彤管箴言背后所隐藏的女作家对家庭留守角色的矛盾心理。本章以清代女诗人席佩兰（1760-？）和朱柔则（1662-1722）的一组诗为例，分析女诗人的留守心理。席佩兰，字韵芬，洞庭山（今江苏吴县西南）人，袁枚女弟子。她的丈夫孙原湘是嘉庆十年（1805年）进士，官至翰林院庶吉士。《正始集》载：诗人夫妇“共案而读，互相师友”，有“赖有闺房如学舍，一编横放两人看”的伉俪之笃。180席佩兰在《送外入都》中也遵照惯例写下类似的劝慰箴言，表达了对丈夫外出求功名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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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花有句凭谁赏？寒暖无人要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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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亲课子君休念，若寄家书只寄诗。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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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再看席佩兰的《寄衣曲》，则字字浸透着女诗人对丈夫的深深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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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制寒衣下剪难，几回冰泪洒霜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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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时宽窄难凭准，梦里寻君作样看。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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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丈夫外出归来，席佩兰苦尽甘来的喜悦则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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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上正轮归路日，耳边已听入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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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怜面目风尘瘦，犹睹襟怀水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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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向高堂勤慰问，敢先儿女说离情。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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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几回冰泪洒霜纨”的思念到“指上正轮归路日”的期盼，再返观当初“养亲课子君休念”的劝慰，席佩兰顾全大局、克己奉家的坚忍意志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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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柔则，字顺成，浙江钱塘人，诸生沈用济妻，女诗人柴静仪媳。沈用济客居在外时，朱柔则曾作《寄远曲》三首，层层剖析了自己的留守心理。在第一首诗中，诗人先是用“恨少垂杨柳，殷勤系玉鞍”表达了对丈夫的依依不舍，紧接着她照例叮嘱丈夫“入世逢迎拙，依人去住难”。接下来，第二首诗在“栖燕将雏苦，征鸿失侣寒”一句中以自己居家之辛苦去体谅丈夫客居的艰难，进而劝慰丈夫共负艰难。但在第三首诗中，朱柔则转而以“耻弹门下铗，谁乞广文钱”讽谏丈夫早日结束寄人篱下的客居生活。184综观三首诗，朱柔则对丈夫客居的态度由起初的支持宽慰转变为劝谏归耕。丈夫的幕宾生涯并不如意，她认为“久客非长策”，无补于仕途，不如返乡归耕。婆母柴静仪在肯定朱柔则“操作苦不休”的辛勤劳作的同时，希望她理解丈夫的志向和境遇：“丈夫志四方，钱刀非所求。惜哉时未遇，林下聊优游。相对理琴瑟，逸响随风流。潜龙慎勿用，牝鸡乃贻羞。寄言闺中子，柔顺其无忧。”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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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从女诗人席佩兰送别时的劝慰到寄衣时的思念，再到丈夫归还时的喜形于色；从朱柔则送别时的依依不舍到共负艰难的宽慰，再到劝夫归耕——不难看出女作家矛盾的留守心理。丈夫外出寻求功名利禄，妻子非但不能阻拦，还要掩饰离愁，叮嘱冷暖，并主动承诺家庭责任，以表现出她们的“柔顺”和知书达理。然而，留守生活的艰难又每每让女诗人发出“寄尽愁心浑不忆，悔教书札报平安”的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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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作家寄外主题所表现出的“知书达理”又说明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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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从相夫持家的家庭责任角度考察。明清时期的女教著作可谓集前代之大成，又有所创新发展。从女教书中关于相夫的训导和士大夫在妇女传记墓表中对于妇女持家的赞扬，足见社会宣教层面和舆论层面对相夫持家的重视。186男子在修身齐家的家庭角色外，还被赋予了治国平天下的社会角色期待。他们志在四方是为了寻求其社会角色的实现。男子在科场上及第，在官场上谋得青紫，才是其社会价值的最大实现，其社会价值的实现也是对家人的回报。那些相夫持家的箴规之教让妇女认识到这层意义，因而，她们的作品中时常流露以丈夫的仕途和才干为荣的自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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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诗人在寄外作品中那种例行的对家庭责任的承诺，无疑是对丈夫实现社会价值的莫大鼓励。“努力拾青紫。上慰高堂亲，下酬贤伯氏”的叮嘱，表明她们清楚地知道丈夫此行肩负重望，她们必须为了社会和家庭的需要牺牲儿女私情，留守内闱持家教子。也唯有如此的表白才既能表现出她们的妇德，同时又赢得舆论赞扬。由此可见，女诗人的寄外创作与女教中的社会宣教层面与舆论层面的角色塑造密切相关。进而，研究女诗人寄外主题的意义，则在于认识到女诗人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和教育观念下，艰难地处理着个人感情和社会期待之间的矛盾，并且以其敏锐的才思淋漓地表达出家庭与社会、留守妻子与外出丈夫之间复杂的张力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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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从志同道合的社会责任感角度考察。前一节的讨论昭示了妇女从诗史教育中受到前贤的人格魅力的感染，并立下报国济民的志向。由于社会性别制度等诸多因素的阻碍，女作家壮志难酬，她们转而把志向寄托在身边的男子身上。明末女诗人蔡玉卿就是其中一位。蔡玉卿，字石润，福建漳浦人，明末著名学者、抗清英雄黄道周（1585-1646）的妻子。黄道周殉难前，蔡玉卿致书谓：“到此地位，只有致命遂志一着，更无转念。”后人评价玉卿为“闺阁中铁汉也”187。她在一首送别诗中，勉励丈夫实现远大的抱负，以此获得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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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期匡颓俗，所冀伸怀抱。以此慰闺人，寸心良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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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乃百年中，齿发倏已皓。干国有几时，忠直永为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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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森成行，园林删蔓草。它日咏归来，共订言事稿。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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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玉卿写这首诗时，丈夫已是皓发之年，无所谓“上慰高堂”“下慰伯氏”了。她认为丈夫赴京上任是为了匡时济世，所以此行令她颇为欣慰。可见，蔡玉卿与丈夫黄道周志同道合，通过敦促丈夫匡时济世的举动，达到自我抱负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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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相夫持家的家庭责任，还是志同道合的社会责任，都驱使留守女诗人在寄外主题中借手中彤管传送劝慰箴言。寄外主题所反映的女诗人对离愁别绪的压抑，表明她们有意识地通过牺牲个人情感来认同女教妇德赋予的家庭留守角色，以赢得社会舆论的好评。男子外出建功立业，妇女留守相夫持家，是维系明清社会性别制度的需要。社会和家庭的需要塑造了妇女的留守角色。女诗人寄外作品中的“彤管箴言”透露出妇女在认同留守角色过程中为社会和家庭所做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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