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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吴兴华的才华,笔者曾经在众多燕大老人口中听到过,但最传神的还是其好友郭蕊在纪念文章中的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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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临(8)在一次来信中提到他和兴华同屋时,“只见他手不释卷,经、史、子、集,无不涉猎,且记忆力奇佳,真有过目成诵之概”。道临说得好,“兴华译笔之所以如此凝练自如、传神达畅,和他在我国古典文学方面的深厚修养是分不开的”。那一年他们住在如今称为“健斋”的“六楼”。走过他们窗外的人们常听见窗内笑语声喧,原来是兴华又在跟人打赌。他的书桌上摆了许多诗集、诗选,如《唐诗别裁》《明诗别裁》《清诗别裁》之类。谁如果随手翻到某页,读出一句诗,而兴华说不出上下句、诗题和作者就罚款两角;否则对方出钱买大花生请客。你若不信,推开房门,到处是扫不完的花生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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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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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华读书时,注意力高度集中,过目不忘,而且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置信。他到图书馆借书,一次要借十本,出纳员不准,按照规定,只限借三本。他说“我不带走”,就坐在书库里面看,不到闭馆,十本书的主要内容都已纳入他脑中。他从容把书交还给出纳员,出馆找人打桥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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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位有着惊人才华的诗人,在1949年以后直至1966年被迫害致死的17年间,文艺创作只有1957年在《人民文学》(第7期)上发表的《咏古事两首》,其酝酿多年的描写柳宗元的长篇历史小说,也未能如愿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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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思想改造运动结束之后的1953年,吴兴华从大陆写信向在香港的好朋友宋淇辞别时,抄录了王安石绝句一首来表达内心的痛楚:“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开元天宝时,斗鸡走狗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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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志韦的女儿陆瑶华是燕大生物系的研究生,在接受“指派”以后,她背熟了台词。在台上,她“义愤填膺”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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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要控诉我的父亲陆志韦,他如何蒙蔽我,使我在这次运动中丧失了人民立场,欺骗了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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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志韦(她指着他做出激昂慷慨的样子),过去我认为你是一个“清高”的学者,又聪明,又能干,我一直都把你看成学者的榜样,觉得你的学问好,政治觉悟比我高,而且又是校长和人民政协代表。就由于我对你敬仰,你的一切就直接影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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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对你说,美国平均有一千七百万人失业。你说这个数字可能是错的,除非加上家庭妇女,否则不会有这么多的。我听了就觉得我们对美国新闻的报道是有点过“左”了,对我们《人民日报》的报道就很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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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向全校师生、员工检讨的前几天,家里每个人都帮助你,希望你好好检讨。因为我对你过于信任,以为你有许多事是真不记得了,就到处给你找材料。哥哥更是几天睡不着地帮助你。譬如我想起司徒雷登是曾派人来看过你,赵紫宸也为营救六个美国俘虏的事来找过你。我知道我是应该去节约检查委员会揭发的,但是我希望你的检讨能好一点,就将这件事告诉你。今天看来我这样做无形中就等于要帮你“过关”,帮助你欺骗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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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检讨时,我是在台上做记录的。我以为大家这样帮助你,你的检讨一定会比较诚恳。可是看见群众给你递了九百多个条子,我心中就十分不舒服,我以为群众是过“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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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快报”揭发了许多事实,我才开始认识(到)你不再是我敬仰的父亲……我以为你是“清高”“超政治”的学者,可是你却是“对共产党没有政治同情的基督徒”。我们都感谢共产党给我们带来了光明幸福的日子,而这种美好的日子对你却变成了一个“苦难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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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又和同学谈谈,他们用事实驳倒了你检讨中骗人的鬼话……我是要求进步的,我已经申请入团了……我之所以不站稳立场,处处替你想,就是因为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就算这是真的感情,那么这种感情和广大人民之间的感情比起来实在太渺小了,何况又不是感情而是欺骗呢?……我是要和广大的群众在一起,为我们的共产主义奋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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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党的教育下,我认识到如果任何一个人在现在还有亲美的思想就都是不能容忍的。……对这种人民死敌的爪牙——你陆志韦,我为什么就不能像志愿军一样,坚决与你斗争,反而包庇你,替你辩护,相信你的鬼话?难道你的几滴假眼泪就收买了我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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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述一帮人外,据朱伯耆统计,被安排出来批判陆志韦的还有历史系教授侯仁之、劳动学系教授赵承信、化工系学生李珣、化学系学生李锦梅、新闻系学生陈晔、机械系学生朱元哲、图书馆职员栾淑之以及宿舍工友孟宗顺。据陆卓明回忆,在“三反”运动中,陆志韦甚至被怀疑为特务,“事情发展到我家日夜都有人在外面监视,部队派人来查封我家的收音机”。“我家的老保姆实在看不下去而在夜间自杀,幸亏母亲和我起得早而抢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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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压之下,陆志韦写了一份坦白书,坦白自己的“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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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把我的责任、我的错误总结起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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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司徒雷登选择了我,是因为他知道我的亲美思想已经进入了骨髓,自甘自愿地在燕大执行美帝文化侵略。他又利用了我的自高自大、我的虚名,可以在校内外做幌子,叫人更不容易认识文化侵略的圈套。我为自己的利益,自甘自愿走入了这个圈套,害了无数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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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我对中国共产党,对新民主主义的文教政策,一向是消极抵抗,实际上消极进攻。我站在个人的立场上,要保持自己的思想堡垒,要保持燕大的旧传统,我只愿让步,知道让步是势所必然的,然而越少让步越好。我不愿意改造思想,所以不愿也不能改造燕大。我从前的立场,是亲美反共反人民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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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从我跟美国帝国主义的关系来看,跟联合托事部的关系来看,我的罪恶是敌我不分,我站在美帝国主义立场上,在解放之后,保存了燕大的旧传统,我还狂妄到以为能凭自己的主张来办燕大,不需要美帝国主义的指示。实际上,我的态度在表现我是依靠美帝国主义的。我跟他们的关系,还是奴才和主子的关系。至少在下意识里,我盼美国人回来,所以希望原封不动地保持燕大,希望将来好完整地交还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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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校内几个反动分子违反人民利益的言论行动,凡是跟我有关系的,我应当负责任。我纵容他们,包庇他们,那就等于间接指示他们。我利用他们来维持燕大的旧传统,我和他们互相依靠,成为恶性循环,直到“三反”运动,群众才把这个恶性循环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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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说的我的罪恶,绝大部分我在上次作检讨时,还不能认识。心里像横着一扇铁门,自高自傲的心性浮在外面。那是我从前做人的基础。“三反”运动里,群众帮助我把这扇铁门打开了,我认识了自己的亲美思想,认识了整个美帝国主义在燕大进行文化侵略的骗局。我还只是初次跟我思想的黑暗方面见了面,还得往深里挖。承同仁同学帮助我,我才醒过来,心里很痛苦。群众把我从前说的话、做的事,把美帝文化侵略的全部面貌给我看—特别是对美的文化侵略,我从前只看到片面,所以不能认识全貌——再跟我从前说的话、做的事连起来看,就认识了自己的罪。一切人痛恨的我的罪都是应当的,我承认了我的罪。我从前以为(的)我的长处,现在完全否定。我要否定我的过去,我要重新做人,望群众继续帮助我,因为我认识不够深刻,望给我最严厉的批评。对于我过去所做的错事,应当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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