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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盐、腌、风干、下酒,前承后递,丝丝入扣地写出爱恨的交加,长期的怨念。《走,我们去植树》里的句子连起码的连贯都没有,“一棵树就是一座绿色工厂/片片枝叶都是快乐的音符”,一树一工厂,枝叶是树的组成部分,以此推论,枝叶可以是厂房,是机器,是锅炉……无论如何都不能得出“枝叶是音符”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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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宇的诗里,腌、风干、老……缓缓流逝的时间,尽显锥心入骨的煎熬。《走,我们去植树》,“今天栽下绿色的希望,明天长成参天的大树”,一切都在一夜间完成,多快好省,却不符合生活的真实;退一步来说,即便把“今天、明天”理解为“如今、将来”,依然与句中“树”的意象抵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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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树”的意象,同样用了“今天、明天”,田汉《毕业歌》“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一句,就非常妥帖,为什么?一方面,桃李业已长成,可以直接化为栋梁,符合逻辑;另一方面,旋即毕业的学生,立刻就投身社会,报效祖国,这一切都在短时间内一气呵成,用“今天、明天”再恰当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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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树则不同。十年方能树木,长成参天的大树,总得百年以上,相对于人的生命而言,这是缓慢、漫长的时间,与“今天、明天”中隐含着的速度感、匆忙感相矛盾。事实上,正是这种不负责任、好大喜功的速成心态,才带来了如今漫天的风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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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走,我们去植树》里,甚至还有字句都不通之处,“片片枝叶都是快乐的音符”,用“片片”饰“叶子”说得通,饰“枝叶”则搭配不当;“多栽一棵树,就多增添一片新绿”,“增添”本来就有“添加、加多”的意思,再用“多”修饰,不是缺乏诗人的敏感,而是缺乏基本的语文素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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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的批评显然抵不过编者的重视。编者把它放在整册语文书的第一篇,并且有预见似的布置了这样的课后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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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朗读课文,背诵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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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用钢笔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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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读一读,抄一抄,再听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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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联系课文内容,说说植树有哪些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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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选择学校的一种树木,查阅资料,按名称、外形特征和作用向同学们作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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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课后练习一、四、五中,注明这是“课文”,五道习题中没有一处说这是一首诗,显示了编者的自知之明。不过,作为小学四年级语文课本中第一篇课文,采用了诗的形式,却达不到诗的标准(甚至经不起基本文学标准的衡量),作者及写作年代等文学要素也未能充分地呈现,不能不说是教材编撰者的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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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被隐去,难以查考;本文究竟写于何时,若借陈寅恪先生以诗证史、以史解诗的方法,也许可以得到一些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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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课文中的行动者是少先队员,少先队是中国少年先锋队的简称,原名中国少年儿童队,是中国共产党于1949年10月13日创建;1953年6月,改名为中国少年先锋队。其呼号是:“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回答为:“时刻准备着!”少先队员要求佩戴红领巾(代表红旗的一角,象征无产阶级的革命传统),所以红领巾也成为少先队员的代称。由此可见,课文写于1953年6月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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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化”为“四个现代化”的简称,具体内容是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国防现代化、科学技术现代化。四个现代化的概念,在1964年12月第三届全国人大会议上,由周恩来首次提出;不过在1976年4月28日,《人民日报》发表梁效文章《邓小平与天安门广场反革命事件》中,四个现代化与邓小平一并受到了抨击;在1979年12月6日,邓小平在与日本首相大平正芳会谈时,重提四个现代化,并将其量化为:到20世纪末国民生产总值达到人均1000美元,实现小康水平。从这里可以判断,课文一定是写于1964年12月以后,也很有可能是写于在1979年12月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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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四个现代化”这个概念显得陈旧,已经过时了,“四化”的简称对于21世纪的孩子来说更是不知所云。“现代化是经济学家所说的发展在社会学上的对等物,而且往往是非西方或反西方国家趋向西方式工业化的一种委婉措辞。”〔52〕2008年底,秦晓在名为《不能让现代化取代现代性》的访谈录中,对二者作了这样的区分:“‘现代性’发源于16世纪的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从17世纪流行,其概念在18、19世纪之交基本形成。现代性的核心就是马克斯·韦伯所言的‘祛魅’的过程,是摆脱愚昧、迷信、专制,而追求理性、科学、自由的过程。而‘现代化’一词则出现得更晚,大致确立于20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从狭义上讲,它更侧重经济和物质层面。”〔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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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类第一次专门为环境问题而举行的国际大会——斯德哥尔摩会议,是在1972年召开的,距离蕾切尔·卡森的环保名著《寂静的春天》初版,已经十年,而中国人环保觉醒的时刻,远未到来。自然之友会长梁从诫回忆道:“那时中国刚恢复联合国席位,收到了这次会议的邀请。当时国内的宣传口径是:环境问题是资本主义典型的社会弊病,社会主义国家怎么能够承认也有环境污染问题呢?中国政府难免犹豫是否派团出席(这是我在一次环保聚会上,亲耳听到当年出席斯德哥尔摩会议的中国代表团团长讲的)。”〔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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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政府定植树节于3月12日(孙中山先生逝世纪念日),则迟至1979年2月。1981年12月,在邓小平的倡议下,五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通过《关于开展全民义务植树运动的决议》,号召全民植树。这样看来,课文应该是写于1979年2月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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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长江流域的森林面积,达到了中国有史以来的最低点,“从西晋,到1868年,大概同治年间吧,在这一千多年的时间里面,长江地区的水灾平均是四十一年一次……到了清朝平均四年一次洪水。到了本世纪30到80年代,平均两年发一次洪水;而目前的情况是,从1991年到现在,年年发洪水……清朝初期,长江流域森林覆盖面积大概还有百分之五十,到1957年,下降到百分之二十二,到1980年只剩下百分之十。”〔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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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文笔调一派欢快轻松,现实情况处处危急沉重,自1949年以来,长江流域的森林三次惨遭大砍伐,一次在大跃进期间,一次在“文革”时期,最后一次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一般来说,发展中国家具有一种后发优势:一方面,可以模仿发达国家的技术;另一方面,可以避免发达国家走过的弯路。可是中国却重复着“先污染,再治理”、“先砍伐,再种植”的老路,而且污染后能不能治理,砍伐后肯不肯种植,也还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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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课文里的文学教育太少,政治教育太多;尽管字里行间的意识形态一时难以褪去,功利主义依然隐藏得很深;尽管那种扮演的欢快和虚假的昂扬,就连四年级的孩子也能感觉到……无论如何,在小学教材中强调植树与环境保护的重要,这一点还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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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呼应植树的话题,在本文行将结束时,不妨温习金子美玲的《树》〔56〕,这也可以帮助读者恢复对诗歌、对语文的正常感觉,体会真正的树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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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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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树枝尖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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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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