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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关心的是,在DNA信息技术里有跟摩尔定律相当的东西吗?最好的度量当然是经济的,因为钱是工时和机器消耗的最佳复合指标。几十年过去后,一定基本数量的钱能排序多少个基本单位的DNA呢?它以指数方式增长吗?如果那样,它多长时间增加1倍呢?注意,在这样的方式(这是DNA作为信息技术分支的另一个方面),DNA来自哪种动物和植物是没有区别的。在任何一个10年,排序技术和花费完全是一回事情。实际上,除非读了信息本身的内容,否则不可能知道那个DNA来自人、来自蘑菇还是来自细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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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选择了经济指标作基准,我还是不知道如何度量实际的花费。幸运的是我想到了问我的同事,牛津大学遗传学教授霍吉金(Jonathan Hodgkin)。我高兴地发现,他最近在为母校准备一个演讲时也做过同样的事情,他慷慨地把他对花费的估计寄给了我。他计算的是排列每一个碱基对(也就是每个DNA码的“字母”)所需要的英镑数。1965年,为细菌的5S核糖体的RNA排序时(不是DNA,不过RNA的花费是一样的),每个字母大约需要1000英镑。1975年,为病毒X174的DNA排序时,每个字母大约需要10英镑。霍吉金没能找到1985年的好例子。不过,在1995年,每个字母只需要1英镑就能排序Caenorhabditis elegans的DNA。那是分子生物学家非常钟爱的一种小线虫,不说名字也都知道是“它”。702000年人类基因组计划达到顶峰时,每个字母的排序花费大约是0.1英镑。为了说明真实的增长趋势,我把那些数字转换成“钱换来的东西”——就是说,一定数量的钱可以排序的DNA的数量。扣除通货膨胀的因素,我选择1000英镑为基数。我把每1000英镑排序的DNA碱基数(以千为单位)画在对数坐标上,这样做很方便,因为指数形式的增长将表现为一条直线(见后面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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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强调,正如霍吉金教授做的那样,这4个数据点是在信封的背面计算的。不过它们确实令人信服地接近一条直线,说明我们DNA排序能力的增长是指数形式的。加倍的时间(或花费减半的时间)是27个月,大概可以跟摩尔定律的18个月相当。DNA的排序依赖于计算机的能力,在这个意义上(很大程度上),我们发现的这个定律也许应该归功于摩尔定律本身,这也为我那个玩笑的题目“小摩尔定律”找到了根据。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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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永远也不能指望技术以如此的指数方式进步。我没有把图画出来,但是,假如看到飞船的速度、汽车的燃料价格或者摩天大楼的高度像指数那样增长,我一定会感觉惊讶。我猜它们以某种接近算术加法的方式增加,而不会在一定的时间内加倍再加倍。实际上,已故的伊万斯(Christopher Evans)早在1979年摩尔定律几乎刚开始的时候,就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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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汽车在许多方面都跟战后那些年的汽车不一样……不过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假如汽车工业在这些年里也像计算机那样发展,那么最新款式汽车的价格会便宜多少、效率会提高多少呢?……今天你大概可以用1.35英镑买一辆劳斯莱斯,它1加仑汽油能跑300万英里,它产生的马力还能驱动伊丽莎白女王二世号72。如果你对小型号感兴趣,还可以拿七八辆来放在针尖上。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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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空间探测很可能也像汽车那样不紧不慢地以加法的方式发展。我想起克拉克(Arthur C.Clarke)讲过的一个迷人的猜想,他的预言本领是令人难忘的。想象未来的一只飞船向着遥远的恒星飞去,即使以当时技术所能允许的最高速度飞行,它也需要好多个世纪才能到达那遥远的终点。在它还没走完一半的时候,一艘更快的飞船追了上来,那是100年后的技术产儿。于是,我们大概可以说,原来那个飞船本就不该忙着发出去。同样的道理,第二艘飞船也不应该发射,因为船上的人们注定会看着他们的重重孙子们坐着第三艘飞船从身旁飞快地掠过……其实,只要我们指出,没有前辈的慢的技术的研发,就不会有后来的快的飞船,悖论就解决了。有人认为,完整的人类基因组计划可以现在从头开始,而且只需要实际计划的部分时间就能完成,这样,原先的计划本该适当推迟一些时候。谁提出这样的建议,我也拿上面的话来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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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我们的4个数据点勉强可以作为一个大概的估计,那么把直线外推到2050年就更不可靠了。不过跟摩尔定律类比,特别是,如果“儿子定律”确实与它的“父亲”有点儿关系,那么直线可能代表着某个合理的预言。至少,我们可以看看它能把我们引向何方。它告诉我们,在2050年的时候,我们可以用今天的100英镑(大约160美圆)完成一个人的基因组排序。除了“那个”人类基因组计划,每个人都能负担他个人的基因组计划。种群遗传学家们将获得人类多样性的最终数据。我们有可能画出一个把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跟任何其他人联系起来的谱系图。这是历史学家苦苦追寻的一个梦。他们将利用基因的地理分布来重现几百年来的大移民和大入侵,追溯海盗的长船航行;他们根据基因去跟踪从阿拉斯加到火地岛的美洲部落,跟踪撒克逊人穿过不列颠,寻找犹太人散居的证据,甚至发现尚武好斗的成吉思汗们的现代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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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胸腔X射线可以告诉你是否有肺癌或者肺结核。到2050年,用胸腔X光的钱,你可以知道每个基因的全部信息。医生给你的,不是大家一样的病历本,而是针对你个人的基因组的处方。那当然是好事情,但你个人的清单也惊人准确地预言了你的自然终点。我们需要知道那样的东西吗?即使自己想知道,我们会把个人的DNA图交给保险计算员、血缘律师或者政府吗?即使在仁慈的民主社会,谁也不会为那种前景感觉幸福。我们还担心,会不会有某个未来的希特勒来滥用这些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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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担心尽管很重要,但也不是我这篇文章要说的。我要退回自己的象牙塔,关心更专业的东西。假如100英镑能排序一个人的基因组,那么它也能用来买其他任何动物的基因组。大小都差不多为几十亿个基的数量级,所有脊椎动物都一样。即使假定“小摩尔定律”在2050年之前就失效了(很多人都是那么想的),我们仍然可以放心地预言,我们每年在经济上能够排序的基因组,可以来自几百种典型的脊椎动物、几千种昆虫或其他非脊椎动物、几十万种细菌、几百万种病毒,或者数量令人不安地变化着的爬行动物或者开花植物。获得那么一堆杂乱的信息是一回事,用它们来做什么则是另一回事。我们应该如何消化它们?筛选它们?比较它们?使用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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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那么野心的目标是通过那些信息来最终把握系统发育的谱系。毕竟我们已经有了一个真正的生命谱系——实际发生的那个独一无二的生物进化分支模式。它确实存在着,也可以从理论去认识。我们现在还知道得不完全。到2050年的时候,我们应该知道了——假如还不能知道,也只是数不清谱系大树上的细枝嫩丫,因为我们不知道物种到底有多少(正如我的同事迈(Robert May)说的,关于物种的数量,我们知道的至少也要差一到二个数量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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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研究助理提出,2050年的博物学家和生态学家将随身携带一个小小的野外分类工具包,这样就不需要把标本寄给博物馆的专家去鉴别了。在便携式电脑上接一个精细的探头,把探头插入一棵树、一只新捕获的田鼠或者蝗虫,电脑会在几分钟的时间内检查几个关键的DNA片段,然后确定种属的名称和其他可能储存在数据库里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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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NA分类已经发现了一些令人惊奇的东西。根据我过去做动物学家的经历,要我相信河马与鲸鱼的关系比与猪的关系更近,几乎是难以忍受的。这一点还有争议。到2050年,这个问题跟其他无数争论一样,总会有办法解决的。说它能解决,是因为那时候河马基因组计划、猪基因组计划和鲸鱼(假如到那时它们还没有被我们的日本朋友吃干净的话)基因组计划都要完成了。实际上,为了最后清除分类的不确定性,并不需要把所有基因组都全部排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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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附带的好处,可能在美国产生巨大的影响:如果彻底弄清了生命的谱系,要怀疑进化的事实就更加艰难了。在这个问题上,化石相对说来没有多少意义。因为在现存的那么多我们能排序的物种里,几百种独立的基因相互证明,确立了那个真实的生命谱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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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老被人提起,几乎说滥了,不过我还是要再说一次:认识一个动物的基因组并不等于认识了那个动物。根据布雷纳(Sydney Brenner,惟独这个人,我听说人们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诺贝尔奖到现在还没给他74)的观点,从基因组“计算”动物,我想应该分三步走,一步比一步难。第一步根据基因的核苷酸序列计算蛋白质的氨基酸序列,这很难,不过现在已经完全解决了。第二步根据氨基酸的一维序列计算蛋白质的三维卷曲模式。物理学家相信这在原则上是可以做到的,但做起来很困难,而且更灵活的办法通常是制造蛋白质,然后看它会发生什么事情。第三步根据基因和它们与环境(多数由其他基因组成)的相互作用计算发育的胚胎。这是目前为止最困难的一步,但是胚胎学(特别是关于同源和相似基因的)进步很快,到2050年时有可能解决它。换句话说,我猜想2050年的胚胎学家可以把未知动物的基因组输入计算机,然后计算机模拟胚胎的发育,最后生出一个完整的动物。这本身算不得特别有用的成果,因为子宫或卵总是比电子计算机更廉价的计算机。不过它从一个方面标志着我们的认识已经完整了。而具体实现那样的技术也是有用的。例如,侦探可以根据他发现的一丝血迹用计算机生成一张嫌疑犯的脸——甚至从婴儿到暮年的一系列脸,因为基因是不会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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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到2050年的时候,我梦想的那本“死者基因大全”将成为现实。达尔文的理论表明,物种的基因一定能描绘一幅祖先的环境的图像,因为它们就是从那样的环境幸存下来的。物种的基因库是自然选择塑造的泥胚。我在《解开彩虹》里说过: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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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的风塑造出形态迷人的断崖,海浪拍打出奇异的岸礁,骆驼的DNA从古老的沙漠甚至更古老的海洋里雕琢出来,然后成为现代的骆驼。假如我们能听懂骆驼DNA的语言,它会向我们诉说它祖先变化的世界;假如我们懂得那些语言,金枪鱼和海星的DNA会把“海洋”写进课本,而鼹鼠和蚯蚓的DNA会吐露“地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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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到2050年的时候,我们能读懂那些语言。我们把未知动物的基因组输入计算机,计算机不仅能重塑动物的形态,还能再现它们祖先(当然是自然选择出来产生那个动物的祖先)生活的世界,包括掠食者和牺牲者、寄生者和宿主;包括它们的巢穴,甚至还有它们的希望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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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更直接地重现我们的祖先呢?像侏罗纪公园那样吗?不幸的是,琥珀突变的DNA不太可能完好地保存下来,76没有哪个摩尔定律,不论儿子的还是孙子的,能把它带回来。不过也许还是有一些办法(其中许多是做梦也没想过的),我们可以通过它们来利用现代DNA数据库里的大量数据——也许我们在2050年之前就已经有那样的数据库了。黑猩猩基因组计划已经起步了,托小摩尔定律的福,它只需要人类基因组计划的部分时间就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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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雷纳在他那篇千年展望的文章(“新世纪的理论生物学”)的最后,77漫不经心地提出了下面的惊人建议。如果完全了解了黑猩猩的基因组,通过拿它跟人类基因做精细的生物智能对比(两者的DNA密码只有1%的差异),就有可能重构我们共同祖先的基因组。这种所谓“丢失的环节”的动物,生活在500万到800万年前的非洲。如果大家接受了布雷纳的幻想,可能不禁想把这种逻辑推广到所有地方,而我并不看好那种诱惑。丢失的环节的基因组计划(MLGP)完成以后,接下来的一步可能是将那些基因组跟人类的基因组并排起来,一一对比它们的基。如果能发现两者的区别(通过类似于前面胚胎学告诉我们的途径),我们将得到一般意义上的近似的南方古猿(Australopithecus)——“露茜”已经成为它的一个种的形象代表。78到露茜基因组计划完成的时候,胚胎学也该取得进步——只要把重构的基因组注入人的卵细胞,然后植入女性体内,一个新的露茜就将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无疑会引发伦理学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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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们担心一个重现的南方古猿是否幸福(这至少是一个天生的伦理学问题,而不是杞人忧天地对什么“玩弄上帝”的担心),但是我可以看到,实验不仅会带来科学的好处,也会产生积极的伦理学影响。今天,我们公然的物种歧视侥幸逃脱了可能的惩罚,因为在我们与黑猩猩之间的进化环节的物种全都灭绝了。在澳大利亚著名道德哲学家辛格(Peter Singer)发起的“猿人计划”中,我在自己的文章里指出,那种偶然的灭绝事件应该足以打破人类生命优于一切其他生命的绝对主义估价。例如,在关于堕胎或干细胞研究的争论中,人们所谓的“为了生命”,总是在为人的生命,而没有什么明确合理的理由。如果一个活生生的露茜出现在我们中间,我们自我陶醉的道德和政治的人类中心论将发生永远的改变。露茜应该“被当作人”吗?这个问题显然很荒谬,就像在南非的法庭上判决一个人是否该“被当作白人”。认清那样的荒谬,露茜的再生就没有伦理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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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伦理学家、道德家和神学家(我想到2050年恐怕还会有神学家)为露茜计划痛苦不堪的时候,相对轻松的生物学家可能已经在忙着一个野心更大的计划:恐龙计划。这个计划,也许可以从帮助鸟长牙开始做起,6000万年了,它们的牙还没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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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的鸟是从恐龙(至少我们现在喜欢把那些祖先叫恐龙,只要它们像恐龙那样灭绝)演化来的。如果从进化-发育的观点来看现代鸟类和其他幸存的原龙类爬行动物(如鳄鱼)的基因组,到2050年的时候我们也许能重构一般恐龙的基因组。现在,实验室能诱发从小鸡的嘴里生出嫩牙(还能诱发蛇长出腿),这令人鼓舞,说明古老的遗传技术还在发生作用。假如恐龙基因组计划成功了,我们大概可以把基因组植入鸵鸟蛋,让它孵出一只可怕的活蹦乱跳的蜥蜴。尽管有侏罗纪公园,我担心的是自己可能活不到那一天,看不到蜥蜴出来,也不可能把我短小的手臂伸向新生的露茜,满眼泪花地紧握她的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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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金斯(Richard Dawkins)进化论生物学家,牛津大学“公众理解科学”查尔斯·西蒙尼(Charles Simonyi)讲座教授。他是《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延伸的表现型》(The Extended Phenotype)、《失明的钟表匠》(The Blind Watchmaker)、《流出伊甸园的河》(River out of Eden)、《攀登绝顶》(Climbing Mount Improbable)、《解开彩虹》(Unweaving the Rainbow)等书的作者。他是皇家学会和皇家文学学会的会员,是科学博士,也是荣誉文学博士;他曾入选《牛津引语词典》(Oxford Dictionary of Quotations),在活着的科学家中这是罕见的。他荣获了1997年国际宇宙奖和2001年Kistler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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